第九章 牡丹圖()

我讓莊小姐照顧我爹和我娘還有大狀,我簡單地準備了一下,就到鎮上去找朱先生。真是沒有辦法,現在家裏突然增加了三個需要照顧的。我娘沉默的叫人總是想到午夜時分的凝固的安靜,我爹還是沒完沒了地那句咒語一樣的話“幺雞、二條、胡了!”而我爹的這句咒語又直接勾起了大狀心間的波瀾……“二條”使大狀想起了二狗,“胡了”使大狀想起了胡子,“幺雞”當然又叫大狀想到了她準備給二狗燉的蘆花雞。於是大狀就一再地央求我帶她去雙廟山找二狗,我的心思當然也是波動了一下,我當然也去想去找我的女人小勤,不過這時已經比較『亂』套的局麵,我要是再去雙廟山的話恐怕局麵還會更加地複雜。於是本來做事很衝動的我變得沉得住氣了,我沒有答應大狀的央求。

這種時刻我得感謝莊小姐,我感覺我的大部分勇氣來自於她傳遞給我的某種我說不清楚的力量,在家裏的這幾個人之中,我隻有看到莊小姐的時候才感到無限的安寧,才感到還有繼續活下去的樂趣。在這種意義上說,我那天背回了莊小姐就是背回了我的活著的勇氣,胡子楊大虎送給我的的確是一份厚禮。

我在走向鎮子的路上故意放慢了腳步,因為我在思索到朱先上那裏如何把事情說清楚的問題。朱先生這個人是學堂的先生,但是給我的感覺他又不完全像普通的那些學堂先生那樣卑微狡黠酸腐,他這人是50上下,但是猴瘦的皮囊裏麵卻藏著猛虎一樣的威嚴,他喜歡直來直去,不喜歡拖泥帶水,所以和他說話必須條分縷析清楚明白才行,這對於我比較難以做到。別的先生總是喜歡須發飄然仙風道骨之類,而朱先生麵皮光淨不留髭須。更有意味的是身為學堂先生的朱先生不但上知天文下曉地理,他還十分通曉陰陽之術,八卦之玄,而他的學堂先生的身份又給他的陰陽八卦之術蒙上了更大的可信度。據說朱先生的才學在學堂裏叫許多先生望塵莫及,而在民間朱先生的陰陽之術更叫許多以此為生的大神險些失業變成惡鬼。於是,朱先生的存在就叫許多人不自在,比方說,就會經常出現一些學堂裏的人變成的“鬼”和民間的(大)神變成的“鬼”,想要把朱先生變成鬼。所以,像我們這些比較窮的人對朱先生來說就是比較安全的一類,朱先生也願意幫助我們解決一些問題,當然我們的問題和學堂毫無幹係,我們更多地是向他詢問陰陽或者八卦之類。我此次找朱先生也是這樣一個目的。

去鎮上還是要經過西山墳地的,我感覺黃保長的講話十分奏效,我看到通往西山墳地的許多小路都已經落上了新雪,這說明再沒有人敢在那裏踩上腳印。我當然也是,我是繞著西山墳地走的,本來我就不打算在那裏經過,因為那裏對於我是傷痛之地。

快到中午的時候,我終於到了鎮子上,並且很快地找到了朱先生的住處。我去敲朱先生家的門。

有個老頭探出頭來,說:你找誰?

我說:我找朱先生……朱梧桐先生,他在不在?

老頭兒抽抽個臉,說:有事嗎?

我說:請先生看看。

老頭兒說:朱先生倒是在,不過他現在“過陰”呢,得下午來吧!

我說:過陰?

老頭兒臉更抽抽了……真是“過陰”!他好像突然又老了許多,有些不高興了,說:恩,過陰!你先出去等吧!

我從來沒聽說過什麽叫“過陰”反正感覺隻有神通廣大的朱先生才會吧!

我來到街上靠到店鋪背風的地方蹲了下來,這裏還算暖和,沒有風,陽光也很好,我瞅著來來往往的人在我的眼前走過……

不知道過了多久,我發現一夥人站著整齊的排“哢哢”地走了過來,仔細一看原來是一夥兵,長得就是我的模樣,不過他們拿著的旗卻是白底的,上邊還印著個像太陽的大紅圓。我不知道這又是什麽隊伍!這幾年,我看到的旗變化的可多了,今天這樣的圖畫明天那樣的圖畫,我也不知道那些圖畫意味著什麽,有什麽用途!看多了和沒看一個樣子,愛誰誰吧,反正也記不住!

那夥隊伍過來的時候我發現原來街上的叫賣聲突然不見了,許多的人也都像我一樣跑到牆根來。

我連晌午的飯也沒有吃,『摸』『摸』兜裏的一塊大洋,咽了口口水沒有舍得賣燒餅,能省就省吧,我還歉保安隊100塊大洋呢!

好用挨到了下午,我又去朱先生家敲門,這回是朱先生親自給我開的門,還好朱先生還認識我。

朱先生說:啊,你不是叫元寶嗎?你怎麽來了,上回來是你結婚我給你寫喜字那回,對不?

我說:是,朱大神,我上午就來了,可是你家裏人說你在“過陰”呢,我一直等到現在。

朱先生聽我叫他“大神”很不高興,朱先生說:元寶,以後別叫我大神,神就是神,叫我大神就感覺比小神還小!就像軍隊裏叫大兵的一定是最小的兵。

我說:那,那我叫你朱先生吧!

朱先生說:元寶,你今天怎麽這麽囉嗦!

我臉熱了一下,說:朱先生,今天我是來麻煩你來了!

朱先生一擺手說:元寶,你先別說,你剛才說上午就到我家來了?還有人告訴你我在過陰?

我說:是啊,有個老頭兒開門告訴我的!

朱先生說:我們家就我自己,再沒有第二個人!況且過陰必須得在子時啊!

我聽朱先生一說,汗馬上就冒出來了,我說:我……我還以為那老頭兒是你家管家呢!

朱先生說:元寶,死腦袋啊,你看到誰家學堂的先生家裏有管家?

我說:對啊,那……那個開門的老頭是誰啊?

朱先生說:我畫了一天的水墨牡丹,對房子裏的動向一點也沒在意,哪來的老頭兒啊,其中一定有事兒,不知道是哪路子的,也許是你從家裏帶來的不幹淨的東西!我看你臉上就有邪氣!你們家怎麽了?

我說:可是啊,朱先生,我家真的是很邪……

於是我就把我家近期發生的怪事講給朱先生。

朱先生聽我講完,問我說:保安隊也參與這件事了?

我說:是啊,黃保長還罰我100大洋呢!

朱先生說:就是那個胖乎乎的黃隊長?

我說:恩!就是他,現在西山墳地沒人敢去了,去了就可能挨罰!

朱先生說:媽的,現在日本鬼子都進中國了,他們保安隊不去打鬼子卻這麽關心墳地的小事!

我說:朱先生,日本鬼子是什麽鬼啊?

朱先生看看我搖搖頭,說:去年九月十八號就是他們就挑事開進東北了?你不知道?

我搖搖頭,說:鬼界的事我哪裏知道!

朱先生又瞅瞅我搖搖頭,說:完了,中國有你們這些糊塗蟲就完了!你沒看到街上那些扛太陽旗的?!

我說:看到了,他們就是日本鬼子?我看他們都挺橫的,相當於咱們這的胡子嗎?

朱先生瞅了瞅我說:你說的挺對,他們是國際胡子!

我有些聽不懂。

朱先生換了話題,說:我看過那個保安隊的黃隊長,臉上陰氣太重,改天我得研究研究他!

這時候,我看到桌子上朱先生畫的牡丹,和真的不太一樣,但是看著卻比真的順眼,我說:朱先生,您畫的真好啊!

朱先生說:這是寫意牡丹,你能看出好賴已經不容易了,那你慢慢地看,我進屋裏給你們家看看卦象!事情應該很大啊!

我說:那麻煩你了朱先生!

朱先生進屋以後,我就坐在廳堂裏繼續看朱先生的牡丹畫,然後我就昂頭環視了一下朱先生家的廳堂,有一些古董,還有我先前看到過的“思想者”(名字是朱先生告訴我的),我看著那個什麽“思想者”我也在思想,我想:一個大老爺們,不穿衣服,光個腚,拄個下巴在想什麽呢……當我把眼睛移開思想者的時候看到它後邊的牆上掛著一副畫,這幅畫叫我的臉熱**辣起來……相框裏畫的人像是照片裏的一樣『逼』真,也光著腚……還是個外國的女的……看到她的胸口時我的胸口咯噔一下,看到她的下邊時我的下邊抽搐了一下……我想這個老朱頭該不是豬,怎麽專門喜歡光屁股的呢,而且還有個女人!我看著那副畫有點忘記自己來幹什麽了,渾身發抖,呼吸困難起來,想起了我的女人小勤……

這時侯,我感覺朱先生不知道什麽時間站在我身邊了。

我把目光收回來有些不好意思地說:朱……先生……

朱先生說:你是不想叫我豬八戒?

我嚇了一跳,瞅瞅朱先生。我站起來,說:朱先生,怎麽樣?我家怎麽回事?

朱先生小聲說:現在說話不便!

我瞅瞅屋子裏,就我們兩個人啊,不明白朱先生什麽意思。

朱先生小聲,說:你帶來了一個西山墳地的東西!正在外邊聽咱們談話呢!

我害怕了,靠近朱先生,說:啥啊?

朱先生說:你別管,他是監視你的,看你到我這裏幹什麽來了!

我也小聲說:那怎麽辦啊!

朱先生大聲說:元寶,我先給你講講這幅『裸』女圖吧!

我莫名其妙地點點頭:恩!

朱先生說:元寶,你看不慣這女人不穿衣服吧,但是還願意看,是不?

我說:說實話啊?

朱先生說:廢話!

我說:是看不習慣,但是真願意看啊!

朱先生說:這就叫矛盾!

我說:怎麽會矛盾呢?

朱先生說:因為人有三個靈魂的啊,這三個靈魂的意見總是不能統一,所以雖然你感覺是自己在看畫,卻又有幾種不同的看法存在啊!

我說:啊……我說我看這畫怎麽一會兒感到自在,一會兒又感到不自在呢!原來是我的魂兒的想法不一樣啊!

朱先生說:看,現在你三個魂兒的想法就一樣了!

我說:那我這輩子該聽哪個魂兒的呢?

朱先生說:看,你三個魂兒想法又不一樣了!

我說:……

我之所以說不出話,是因為我的腦袋被朱先生的話攪糊塗了……有些沉沉地發痛。

朱先生瞅瞅我說:我的話把你的腦袋弄疼了吧!

我說:是啊,朱先生你的話太奧妙了……我聽了腦袋疼!不懂了!

朱先生說:好,你頭痛就對了!

說完朱先生開門向外邊看了一下,馬上又回來,說:元寶,現在我可以告訴你家的事了!

我現在似乎是不想知道我家事了似的,我說:朱先生,你剛才開門看什麽啊?

朱先生說:看那個跟著你的西山來的魂魄!

我說:看到了嗎?他還在?

朱先生說:看到了,他正在地上打滾呢……腦袋疼的快炸了!活該,竟敢在本神的窗下偷聽!這回咱倆說什麽他都聽不到了!熊樣,還變個老頭糊弄元寶!

我說:怎麽會這樣啊?他腦袋怎麽會疼啊?

朱先生說:元寶,你看你是人吧,你有三個魂魄一起聽我講的話頭都疼,外邊那魂就自己一個,不把他腦袋聽碎就不錯了!

我說:是啊,你們教書的先生就是厲害,連鬼魂的腦袋你們都能給講炸了!

朱先生瞪了我一眼,說:這和教書有什麽關係?你別和我提教書的事兒,要不然我腦袋也快炸了!

我被朱先生一瞪,緩過神來,說:先生,你快跟我說說我們家的事吧!

朱先生說:根據你的八字來看,我感覺你家裏今年不可避免地要出大事啊!

我說:為什麽會這樣呢?誰和我家過不去呢?我們都是很本分的人!

朱先生說:這和本不本分沒有關係,但具體的原因我還沒看十分清楚……很複雜啊!

我說:不可避免可怎麽辦啊!

朱先生說:因為你找到我了,所以我可以幫助你盡量避免嗎!

朱先生掏出懷表看了看,說:現在這時辰還好,我看你啊趕快回家!記住回去的路上千萬不要回頭!你爹不是總說那句話嗎,他說時你就反著說!……就好了!

我說:朱先生,那我就回走了?

朱先生開門往外邊瞅了瞅說:必須得走,你帶來的西山魂魄他跑了!

我說:他是不受不了腦袋疼了?

朱先生說:應該是這樣!

然後,我就往朱先生家的門外走。

朱先生說:元寶,你等等,把這幅水墨牡丹帶上,其實我知道今天有人要來,才特意畫的這幅牡丹的,你無論走路還是到家,見到牆就貼上,保證你順利……牡丹象征著吉祥!

我說:恩,那朱先生我走了。

我接過朱先生送過來的水墨牡丹道了一句謝轉身走出了朱先生家的門。

我手裏拿著他送我的牡丹圖,按照朱先生的要求一路向家裏奔去!

快出鎮子的時候,我聽到後邊有人在喊我:喂喂喂……等一等……

我剛要回頭,可是馬上想起了朱先生的告誡,我沒有回頭而是站在那裏不動。

喊我的人很快地就到了我跟前。我一看是個和我年齡相仿的年輕的男子。

我說:你是誰?喊我有事嗎?

那個年輕的男子長得很俊俏,臉紅了一下說:你看我馬上要結婚了……

我想:這和我有什麽關係!

男子接著說:這不我在布置新房子呢,就缺一幅吉祥的牡丹圖掛在牆上了,今天到鎮子上轉悠一天也沒買到,我看你手裏拿了一幅畫所以就喊你……你的畫是牡丹圖嗎?

我說:我拿的還真是牡丹圖,不過是別人送給我的!

年輕男子說:那……那……那你賣給我得了!

我猶豫了一下說:不行,這是別人送給我的禮物!

男子說:我……那我出高價!

我稍微有點動心和體諒男子了……誰能結幾次婚啊!

說著男子拿出了10塊大洋,說:賣給我得了,大哥,就求你幫幫忙吧!

我這個連一塊大洋都舍不得花的看到10塊大洋,其誘『惑』力是可想而知的了,況且我又想到了欠保安隊的那100塊大洋,心想要是能賺10塊大洋這是可以幫我很大的忙的……看來朱先生說得真對,牡丹真的是吉祥的象征,我這一出門它就給我帶來了吉祥……10塊大洋啊!

我不再考慮了,一手交錢一手交貨……我把朱先生的牡丹圖變作了沉甸甸的10塊大洋。

我一直遵照朱先生的告誡,一路不回頭地向家的方向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