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憐兒不高興了:“女兒好不容易回家,您就別問那些有的沒的了。您想想,若是陛下不同意,女兒怎麽可能出宮回家?”

沈半城一想也是,皇宮那是什麽地方?說龍潭虎穴雖然不恰當,卻也差不多。自家小妾沒自己同意還一個都別想出門呢,何況是戒備森嚴的皇宮。

“嗬嗬,那為父就不問了。”沈半城笑道,“不知女兒能在家裏住幾天?”

沈憐兒看了一眼小道士。

秦行之開口:“當然是想住多久住多久。”

沈半城的眉頭又皺了起來:“這……怎麽可能!”

說出真相是最輕鬆的解釋手段,然而沈憐兒不知哪根筋不對,不讓秦行之說,小道士明白,這時就要靠自己的忽悠本事了。

忽悠人這種勾當,道爺肯定當仁不讓。

“有首歌叫做心太軟,沈員外聽過嗎?唱的就是皇帝陛下了。陛下聽說憐兒妹妹在宮中日夜思念親人,當即決定該放就放,把所有問題都自己扛。陛下說了,宮裏不缺她一個,多餘的犧牲他不懂心疼,憐兒妹妹也該為自己想想未來……”

沈半城兩眼直冒圓圈,完全聽不懂秦行之在說什麽。

別說沈半城聽不懂,沈憐兒也糊塗。沈學習看小道士的眼神甚至有了崇拜色彩,小道士說的,書上可沒有。估計他心裏的念頭無非是:雖不明,但覺厲。

“總之一句話,不回皇宮,這個可以有。”

沈半城半信半疑:“不回皇宮,那還算宮女嗎?”

“當然算,也叫編外宮女。”

“小道長你確定沒問題,不會隔天有人上門來抓人吧?在下可一大家子人呢,這個後果承受不起。”

秦行之不耐煩了:“您自己的女兒,您應該最了解,她是那種不顧全家危險的人嗎?還是說,您寧願她在皇宮洗衣服做苦工,不願讓她回家享福?”

沈半城搖頭:“那倒不是。”

心裏還是覺得有些不靠譜。

然而就算不靠譜,也是皇帝不靠譜,沈半城思前想後,無論如何也不相信女兒能偷偷溜出皇宮,就是在小道士的幫助下也做不到。

“來人,擺酒!”

反正事情已經發生,有後果也隻能接著,沈半城幹脆決定不想了。

秦行之如今闊了,再不是以前那個忽悠頓飯就眉花眼笑的小道士,不過未來嶽父的酒席,那是必須吃的。

“咦,沈員外,怎麽就咱倆人?憐兒妹妹和學習小弟怎麽不過來?”酒菜上齊,秦行之忍不住問。

沈半城翻了個白眼,心想您還真熱絡,妹妹小弟的叫著,一點都不認生啊,也不知是從哪兒論起來的。

“學習還小,至於憐兒,女子如何能上桌?這不合禮法。”沈半城自詡書香門第,祖上當年也是做過官的,可不能和鄉野村夫一樣不講究。

女子不能上桌……這算什麽狗屁禮法?

想道爺一群人吃飯,可從沒這麽多講究,不僅如此,熊大當家的每次吃飯吆吆喝喝,道爺給她盛飯慢了,還要嘟囔幾句呢。

“沈員外此言差矣,女子又不是小貓小狗,為何不能上桌?知道你們大戶人家規矩多,封建社會嘛,貧道也不是不能理解。不過,咱這是家宴,又沒外人,就不必這麽多講究了吧。”

誰他麽跟你不是外人了?!

沈半城心中呐喊,嘴裏卻說道:“小道長是方外之人,自然不在乎世俗規矩。然而此乃我讀書之家立足根本,規矩還是要講的。”

“這規矩很不好。”秦行之喋喋不休,“憐兒妹妹沒被餓死,也是老天爺照顧……”

“小道長誤會了。小女在自己房中自然有丫鬟下人照顧吃飯。不不,不是趴地上吃!她房裏有桌子。什麽?屁話——呃,在下的意思是,也用筷子,隻有野蠻人才用手抓!”

沈半城氣得夠嗆,這小道士成天都想些什麽啊?

連忙端起酒杯敬酒,借以堵住秦行之那張不靠譜的嘴巴,否則沈半城懷疑自己會忍不住動手揍人。

兩人飲了幾杯酒,小道士就有了些醉意。

夢中世界的秦行之就不擅長喝酒,現實世界就更不用說了,倆道士窮得當褲子,秦壽生生被餓成營養不良,哪有條件喝酒?

當然,大齊朝的酒度數低得令人發指,即使不擅飲酒也不至於醉得這麽快,很難說小道士不是故意如此。

“沈員外,憐兒妹妹的終身大事,您……是否也該考慮一下了?”秦行之扭捏道。

沈半城愕然:“終身大事?”

“對啊,貧道雖然更讚同晚婚晚育,可是正所謂入鄉隨俗嘛,她今年都十七歲了,在咱大齊朝也算老大不小了。”

“您一個道士,關心這些幹嘛?”

“那個,我就隨便問問,嗬嗬。”

“做父母的,自然願意看到孩子早日成家,歎隻歎憐兒當初昏了頭,非得入宮做宮女,如今萬事休提呐。”

“宮女怎麽了?”

“您是真不懂,還是裝糊塗?宮女如何能成親,就算在下冒著殺頭的風險敢嫁女兒,也沒人敢娶啊。”

秦行之脫口而出:“我敢!”

沈半城盯著小道士看了半天,才啞然失笑:“小道長你喝醉了……”

“我那是裝的……呃,我是說我很清醒!”

“那就別亂開玩笑好不好?老夫就沒聽說過,道士也能成親的!”沈半城顯然生氣了。

秦行之不服:“這種專業的事,你不懂可以理解。全真道不能成親,正一道是可以的。我鴻蒙派乃上古大派,門規中沒禁止成親。”

沈半城啪的一聲把酒杯放下,沉著臉叫道:“你能不能成親,關我屁事。你這混蛋,一口一個妹妹的叫著我家女兒,老子早看你不順眼了。有點本事就了不起了?呸,我好端端的閨女,憑什麽嫁給你一個道士?”

秦行之也不高興了:“嗬,你敢看不起道士?別忘了你家妖怪是誰給除掉的!”

“是道士,就好好降妖鎮宅,專心打坐念經,惦記人家閨女算怎麽回事?簡直不當人子!

老夫還不怕告訴你,別說我女兒身為宮女無法成親,就算不是,我也絕不肯讓她嫁給一個道士——嫁雞隨雞嫁狗隨狗,嫁給道士,難道以後給你打下手幫你降妖,還是和你一起打坐念經?

老夫家乃書香門第,我女兒是正經人家出身,怎能嫁給不務正業之徒!”

秦行之勃然大怒:“道爺怎麽不務正業了?”

“嗬嗬,別以為老夫看不出,你們師徒當初那淒慘樣子至今記憶猶新呢。是,你們確實會法術能降妖,可那是道士的本分,替人降妖鎮宅也發不了財。我女兒就算不嫁個文人士子,老夫也不肯讓她跟著你這樣的道士受一輩子苦啊。”

沈半城明白了秦行之的意思,自然不打算客氣。

他的看法代表了大部分大齊朝百姓。大家對僧道尊重歸尊重,骨子裏印象卻並不好。和尚道士成天打坐修煉,個個淡泊名利,居家過日子,這樣是不成的。

沒見很多俗世混不下去的家夥,都跑去出家了嗎?這說明,僧道多半都是懶鬼、盧瑟。

有些出家人還為此自得:我們不追求名利那些虛幻的東西,自然無須早起奔波,睡覺睡到自然醒,沒錢數也免了手抽筋。甚至有高人宣稱,成仙成佛也是妄念,連經都可以不念。

出家人是用來尊重的,僅此而已。

秦行之深吸一口氣,耐心道:“其實貧道有錢。”

“就你?”沈半城完全不信,“比老夫還有錢?”

“這……暫時還差一些。”

“那不就得了。再說了,這就不是錢的事兒。老夫家境還算殷實,女兒出嫁絕不會虧待她,說實話若是有勤學聰慧的士子,就算一貧如洗又如何?關鍵在於你是道士,老夫丟不起那人。”

“你對道士怨念挺深啊。”

“別這麽說,老夫才不上當,我十分尊重出家人,但對於你這種妄想之徒,我理直氣壯鄙視之。”

話不投機,秦行之那點小心思嚴重受挫。

原以為幫沈憐兒也是幫自己。沈憐兒是宮女,固然有家不能回隻好陪在自己身邊,可兩人之間沒未來啊。忍一時分離之苦,換來名正言順的常相廝守,這買賣絕對劃算。

誰知沈半城這貨太不是東西了,道爺剛開個頭,還沒提親呢,就迎頭給了道爺一棒子。

秦行之拍案而起:“告辭!”

“不送。”

來時身邊有美女,走時孤零零一人,連下人都躲得遠遠的,分明是個豔陽天,秦行之愣是恍如置身黃葉飄飛的深秋,配上阿炳的二胡名曲《二泉映月》,那感覺,實在是催人淚下。

“有病啊,這又不是電視劇,配什麽背景音樂?”秦行之昂首怒斥老天,“就算配樂,您也來首典雅些的,咱這好歹是偶像劇,不是鄉村愛情!”

下人們臉色煞白:“完了,小道長指天說胡話,這是要瘋呐!”

“切,瘋就瘋唄,誰讓他不知天高地厚,癩蛤蟆想吃天鵝肉的?一個出家人,居然想娶咱家大小姐,我都看不下去!”

“這話不對,人家不僅是出家人,還是侍讀呢。”

“呸,侍讀沒半點實權,算什麽官?”

“……”

正在此時,有人從身後拽了小道士一把。

秦行之回頭,隻見沈憐兒柔柔弱弱站在自己麵前,頓時心情多雲轉晴,堆起笑臉:“憐兒妹妹!”

沈憐兒低聲道:“你……還俗吧。”

“哈?”

“妾讓你還俗。”

“那怎麽成,我還想飛升成仙呢。再說了,貧道是鴻蒙派掌門,我還俗了鴻蒙派怎麽辦?老道那人你也是清楚的,如果我還俗,他能挑起振興鴻蒙派的重任?”

沈憐兒幽幽看著小道士:“秦行之,話妾已說完,剩下的就靠你自己選了。”

說完轉身就走,沒有絲毫留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