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城沈府大門前。

沈憐兒下意識的輕輕咬著嘴唇,癡癡看著緊閉的大門,目光中半是渴望半是遲疑。

秦行之奇怪的問:“怎麽不動了?”

沈憐兒低聲道:“妾……有點害怕。”

“別擔心,有我呢。”秦行之一拍胸脯,“你爹要是敢罵你一句,貧道分分鍾叫他好看。”

沈憐兒白了秦行之一眼:“你……小道長說笑了,我爹為何要罵我?他又不知妾曾被掉過包。妾隻是半年多沒回家,心情難免緊張罷了。”

秦行之大笑:“開個玩笑嘛,現在不怕了吧?”

沈憐兒沒搭理秦行之,邁步往前走。

回家,是沈憐兒的最大夢想,可當這個原本怎麽看都不可能實現的夢想成真了,沈憐兒才發現,近鄉情怯並非無病呻吟。更何況,這座宅子又是那麽陌生?

三江縣的老宅一草一木沈憐兒都十分熟悉,京城裏這座宅子,連大門都充斥著冰冷的陌生感。“有親人的地方就是家”這種話誰都會說,事到臨頭才發覺,還真不一樣。

小道士是理解不了沈憐兒的細膩心思的。

不得不說,沈憐兒在秦行之心目中是非常特殊的,他是真在乎沈憐兒的想法。因此,這家夥盡管不願意讓沈憐兒離開,可還是忍不住會替對方著想。

去皇宮替沈憐兒辦理了“辭工”——當然,宮女這種職業就沒有辭工的說法。說白了,所謂入宮做宮女,其實跟賣給皇家沒多大區別,皇家的賞賜就等於賣身錢嘛。

可誰讓小道士和皇帝是好朋友呢?

這不可能的任務,竟然讓他輕鬆完成了。皇帝招來負責的太監,當著秦行之的麵把沈憐兒的名字從花名冊上抹掉,於是沈憐兒就等於從來沒進過宮了。

這個結果大大出乎沈憐兒的意料。

知道了孫蒙是皇帝又如何?秦行之和孫蒙關係不錯又如何?某種意義上,這跟搶皇帝的女人差不多,但凡是要點麵子的皇帝,都會有心理障礙。

沈憐兒當初甚至絕望的想,如果實在沒辦法,就讓小道士求求皇帝,把自己賞賜給他得了。

小道士不是她心目中的良配,可事到如今,這似乎才是唯一的解決辦法,捏著鼻子就認了吧。盡管事實上她一天都沒進過皇宮,誰讓狐狸精頂著她的名頭當了宮女呢,後果自然隻能她來承擔。

自己不要的東西送給別人,不僅不丟臉,還很有麵子呢。大戶人家送小妾,皇帝送宮女,這在大齊朝都不是多稀奇的事兒。

誰成想小道士太給力,孫蒙這皇帝則太沒譜,居然真把沈憐兒的名字給抹掉了。

回頭一想,結局簡直完美到讓她無法置信。

自己的名聲一點都沒受損,回家就能開開心心繼續當自己的大小姐,父親弟弟和全天下人,除了小道士等少數幾個知情者外,根本沒人知道自己曾被綁架,差點被賣掉不說,還做了一段時間的山賊壓寨夫人。

父親再尋摸個文質彬彬的才子,一段美滿幸福的姻緣指日可待,夫妻相敬如賓,時不時吟詩作畫玩點文藝什麽的。

經曆的一切,跟夢一樣了無痕跡,也許夜深人靜難以入眠時,會想起大大咧咧的熊大當家,瘦猴子一樣的秦壽,常常在李春娘麵前秀肌肉的二柱子,還有……經常油嘴滑舌調戲自己的小道士。

一切都是那麽美好,可沈憐兒發現,自己就是高興不起來,甚至還有揮之不去的失落感。

這讓她非常難以理解,秦行之從皇宮回來之前,她盡管根本不抱希望,還誠心誠意祈禱小道士能成功呢。結果小道士笑嘻嘻的說出結果,沈憐兒卻沉默了。

當然,失落歸失落,家還是要回的。

於是在拖延了幾天之後,沈憐兒終究決定回家,隻不過她覺得自己一介女子,可不敢在大街上單獨走,就讓秦行之送自己回來。

秦行之搶先來到門前,伸手用力砸門。

“來了來了,輕點砸……”

一個沒好氣的聲音傳來,隨後大門打開。

門房認識秦行之,臉上的怒容立刻消失不見,堆起笑臉道:“原來是小道長……”隨即看到了後麵的沈憐兒,愣了愣叫道,“大小姐?”

自從進宮,沈憐兒可一次都沒回家。現在忽然出現在門外不說,居然還是和小道士一起過來的,他不感到意外才怪呢。

沈憐兒微微一笑,沒說話。

“發什麽愣啊,趕緊通知你家老爺。”秦行之老實不客氣的邁步進門。這注定會成為自己老丈人家,有什麽好客氣的?

門房這才反應過來,連忙往裏跑。

秦行之回頭招呼沈憐兒:“往裏走吧,這是你家,就不必等別人過來迎接了。”

沈憐兒點了點頭,隨秦行之往前走。

“小道長,妾有個請求……”沈憐兒忽然低聲道。

秦行之笑道:“憐兒妹妹知道,貧道是沒辦法拒絕你的,請講。”

“你能不能……”沈憐兒猶豫了一下,咬著嘴唇道,“先不說妾已經不是宮女的事兒?”

“為什麽?”秦行之愕然。

“妾自有原因,您就說答不答應吧。”沈憐兒臉上逐漸浮現出下定決心的神色。她本來就是個很有主見的人,隻不過這段時間被秦行之和熊六梅照顧慣了,才沒怎麽顯露出來而已。

秦行之一攤手:“我無所謂啊,答應你了。”

沈憐兒嫣然一笑:“謝謝!”

秦行之捂著胸口呻吟:“美女,你是故意想讓貧道心髒病發作不成?”

沈憐兒嬌嗔的白了秦行之一眼。

“我擦,更要命!”

……

“女兒,你終於知道回家見見老父了!”

沈半城無疑是個自私的人,這家夥修橋補路都必須事先確定能賺個好名聲才肯幹,可他對親骨肉的感情也絕不是假的。甚至相對來說,他對女兒的感情更純粹,畢竟兒子沈學習還承擔著傳宗接代和複興沈家的希望。

如果不是沈憐兒(狐狸精)的堅持,沈半城才不願她去做宮女呢。

沈憐兒流著淚盈盈下拜:“女兒不孝……”

沈半城擺手:“哎,不能這麽講,爹也打聽過,宮女是不能隨便出宮的,除非負責采買,或者被陛下寵幸封賞。女兒你才入宮多久,不可能負責采買,難道說?”

沈憐兒連忙否認:“沒有,不是爹想的那樣!”

“哦。”沈半城點頭,“宮裏那麽多女人,見皇帝一麵可不容易,這也正常。再說了,女兒你生性倔強,真被皇帝寵幸也不一定是好事,我聽說宮內危險著呢。”

這時沈學習抱著本書走進客廳。

沈憐兒叫了聲“小弟”,跑過去抱住沈學習放聲大哭,弄得沈學習一臉茫然,心說姐姐這是怎麽了,隻不過數月沒見而已,怎麽仿佛劫後餘生一般?

沈半城眼圈都紅了,為了保持一家之主的威嚴,愣是憋著不讓眼淚掉下來。

天可憐見,女兒在宮裏到底受了多大委屈,才會見到親人如此動情?唉,早知如此,當初就不該答應你進宮,如今說什麽都晚了,你已經是皇家的人了。

秦行之笑吟吟站在一旁看熱鬧,心說你們當然不知道,憐兒妹妹差點這輩子都見不著你們呢。

沈半城尷尬的衝秦行之拱手:“讓小道長見笑了……快請坐,來人,給小道長上茶。”

“沒事沒事,您千萬別客氣。貧道是孤兒,從小由師父養大,連自己爹娘是誰都不知道,憐兒妹妹是幸運的,有疼自己的爹娘,還有骨肉至親的兄弟,貧道十分羨慕呐。”

沈半城暗自皺眉,憐兒妹妹……這算什麽稱呼,你倆也就在三江縣見過一麵,何時變得這麽熟悉了?

沈憐兒回頭道:“爹,女兒能回家,還要多虧小道長幫忙呢。”

沈半城更糊塗了,小道士確實有點真本事,可也影響不到皇宮吧?

他甚至都不知道秦行之開符籙店的事。

秦行之很謙虛:“不值一提。再說了,咱倆什麽關係,憐兒妹妹不必和貧道如此客氣。”

沈憐兒眼看父親的臉色越來越差,心中著急,也顧不上悲傷了,把眼淚一抹,走到沈半城身邊解釋道:“爹,您不知道,小道長是陛下的侍讀,和陛下關係很好的。今日正是他求了陛下,才帶女兒出宮的。”

沈憐兒果然打定主意,不想說自己已經不是宮女的事實。

秦行之並沒有多想,他猜測,也許沈憐兒覺得,那種不可能的事,很難和沈半城解釋吧?道爺這麽牛的存在,自然是沈半城這種凡人無法想象的。

“侍讀?”沈半城茫然。

秦行之笑道:“就是陪皇帝讀書。”

“我知道侍讀的意思,可您是道士啊。”

“道士他也識字哩,驚訝吧?”秦行之隨口開個玩笑,馬上換成嚴肅臉,“貧道方外之人,其實並不是很愛讀書,不過皇帝哭著喊著非讓貧道陪他讀書,貧道也不好意思拒絕。”

沈半城翻白眼,這牛吹得都沒譜了。

他相信秦行之有本事,可天下有本事的道士又不止秦行之,皇帝那是富有四海的人,至於哭著喊著求他?

不過女兒不會騙自己,侍讀之事應該不假。

即便如此,皇帝會允許他幹涉宮內事務?

沈半城自己就是個例子。

他有錢任性,弄來那麽多小妾,自己如今卻根本用不上,甚至最年輕的小妾進門時,他早已經有心無力了,所以那位小妾理論上還是黃花閨女——如果不把小妾們成天瞎搞胡搞算進去的話。

這麽丟人的事,沈半城自然不會跟外人說。

那小妾也不對外講,就指著這個名分養活自己呢。

然而沈半城還不是緊盯著每一個小妾,生怕一個疏忽頭頂上就春意盎然?這是一個男人最重視的尊嚴,自己的女人就算擺設,那也不能讓任何人覬覦。

小道士憑什麽能帶沈憐兒出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