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玳琪度著財主特有的慢步,跟在掌櫃的身後。趙的身後跟著兩三個人。這三個人,一個跟趙玳琪打扮相似,臉上略顯憔悴,眼窩發青,神情萎靡;一個尖嘴猴腮,唇不敝齒,露著兩顆鼠牙;一個重棗紅臉,高大威猛,走路地動山搖。

趙玳琪是留著小胡子,長著一雙鷹眼,目中流著陰鷙之氣,眉毛略蹙,似乎總在思量或者算計著什麽。

掌櫃推開雅間的門,道一聲:“各位爺,裏邊請!這就給您幾位上菜!”

趙玳琪就先度進去了,其他人剛要進去,趙玳琪卻又退出來了。

趙玳琪目光環視大廳一圈,落在了洛紅身上。眾酒客正捏著小盅,微微呷著小酒,微微閉了眼睛,沉浸在這一片春風一般、春光一般、春水一般柔和、溫暖、略帶孤寂的曲子裏,誰也不曾注意趙玳琪的行動。而洛紅從這人一進門就感到了不安,不料他竟然再看著自己,不由一下子緊張起來,抬眼看了趙玳琪一眼,目光疑慮柔和。趙玳琪被這樣的目光徹底攝取了魂魄,呆呆打量了半晌,竟然回不過神來。

趙玳琪一起來的人都已經看出了趙玳琪的心思,也不去打擾他,任其如癡如醉地盯著洛紅發呆。洛紅心裏一亂,琴聲自然也就亂了,她越是想控製越亂。幸而,眾家酒客也不是什麽行家,隻顧圖個稀罕,或者說是為了一睹洛紅絕代的風姿,才靜靜坐了,裝得如癡如醉,以向世人彰顯自己是雅士,是君子,隻是為這琴聲所陶醉,而絕無半點非分之想。趙玳琪雖然唱過秦腔,略通音律,但畢竟造詣不深,也聽得一塌糊塗。

直至一曲終了,琴聲驟停。趙玳琪如夢初醒,揉揉眼睛,一時不知該說什麽,但就是極其想表達一下,竟然拍著手,大吼一聲:“好!”上前兩步,又道一聲:“好!”

洛紅起身,彎腰點頭還禮。眾人中有闊綽的少爺,上前給洛紅賞錢,一律都是白花花的大洋。趙玳琪見狀,也不忙著賞錢,隻是走上前,盯著洛紅的眼睛道:“鄙人趙某,姑娘可否賞臉去雅間為我唱個曲子?”

洛紅一時猶豫,掌櫃的上前向趙玳琪道:“趙大爺,你裏邊坐,洛紅姑娘隨後就來!”

趙玳琪微笑道:“你叫洛紅?嗯,嗯,好名字!好……”

趙玳琪轉身度向裏麵雅間。掌櫃向洛紅道:“趙大爺是古城最有錢的人,請你唱歌是給你長臉,你千萬不要推辭,隨我來吧?”

洛紅隻得跟了掌櫃,抱了琴去了雅間。雅間裏四個人都已經坐定,相互勸酒,開喝了。眾人見洛紅進來,都放下手中的酒杯,看著趙玳琪,趙玳琪忙道:“洛紅姑娘,請入席小酌兩杯,再唱不遲!”

洛紅彎腰還禮,道:“洛紅從不沾酒!”

趙玳琪也不勉強,道:“那姑娘請!”

洛紅就坐在大桌旁邊的小幾前,放了琴在小幾上,彈起來,口中隨即唱道:

燎沈香,消溽暑。鳥雀呼晴,侵曉窺簷語。葉上初陽幹宿雨、水麵清圓,一一風荷舉。

故鄉遙,何日去?家住吳門,久作長安旅。五月漁郎相憶否。小楫輕舟,夢入芙蓉浦。

洛紅本是江南女子,唱起周邦彥的這曲《蘇幕遮》,憶及故鄉,不覺忘情,一遍一遍,如怨如慕。趙玳琪不說一句,睜大眼睛,盯著洛紅,酒也不喝,菜也不吃,靜靜發呆。其他三位見狀,也隻是悄悄呷著酒,慢慢嚼著菜,不出任何聲響。

外麵眾酒客見趙玳琪請走了洛紅,頓時覺著無趣之極,喝了一會兒悶酒,沒有辦法,就來了談論趙玳琪的興趣,一時三三兩兩,交頭接耳,竊竊私語。

靠門一桌上是幾個年輕人,都是一副官家子弟的模樣,神情傲慢。他們談話的聲音最大。直言不諱地道:“趙玳琪這個老賭鬼,現在有色迷心竅了!”

“老牛都吃嫩草呢!何況趙玳琪也不老,也就剛滿四十吧!人家有的是錢,有的是時間,有的是膽量,有的是驢大的行貨!人家不色迷心竅誰敢色迷心竅!”

“據說,前些日子,趙玳琪跟北山下王家少爺賭,贏走了王家所有田產,王家老爺子氣得上吊死了!”

“這個叫願賭服輸,贏了的是本事,輸了的是沒本事,怨不得誰的。不過,這老鬼不可能一直贏,我懷疑他和田家賭坊的掌櫃穿一條褲子,合夥起來出老千!要是真有本事,換個地方跟老子一見高下!”

“我和這老鬼玩過幾局,可別這麽說,還真有兩下的。田家掌櫃是我舅母的哥哥,還算半個親戚,聽舅家人說他是個正直人!”

“算了吧,一個開賭坊的能正直到哪裏去!不過,趙家不管陪誰玩,都玩得起!據說,趙家是前朝官僚後代,光黃金就埋著好幾大水缸。誰跟這麽大的財主賭錢,不輸就沒有道理!”

“這怎麽說?”

“你不知道,錢總是追著錢多的人轉!”

“你們去過趙府沒有?我是跟家父前往拜訪過的,那個氣派!”(一臉向往之狀)“可是趙家最大的問題你們知道嗎?”

眾人搖頭,一臉期待知道結果的表情。

“最大的問題就是趙玳琪的四方妻室,竟然沒有生出一個兒子來!”

“人作孽,不可活,趙家絕後是應該嘛!哈哈哈……不過,你們誰要是倒插過去,給趙家做個女婿,那可是一輩子享之不盡的榮華富貴……”

……

眾人一片嗡嗡嚶嚶,幾乎全在談論趙玳琪和古城的富貴名流,似乎這世界的最令人景仰的事情莫過於和這些人為伍,賭錢、喝酒、狎妓、作威作福。

雅間的氣氛卻緊張起來,趙玳琪呆呆地看了洛紅多時,竟然最起酒來了。眾人都感到莫名其妙,這個人沒有喝酒怎麽會醉,旋即明白過來,也不去製止趙玳琪的瘋癲,一任其一步一步逼向洛紅。洛紅驚懼萬分,叫出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