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你懷裏那是夢嗎 (1)

葉知我知道瘋狂這兩個字的意思,但是不太知道當自己也處在瘋狂這種狀態下的時候,心情原來會這麽喜悅快樂。當她坐在飛機機艙裏,望向窗外的白雲藍天,知道自己的目的地就在那個遙遠的異國城市時,從來沒有過的激昂快感把她整個人包圍住,仿佛她不是坐在飛機裏向前飛,而是坐在阿拉丁的魔毯上,在未知的美妙世界裏盡情邀遊。

她明白自己不應該答應喬慎言這個提議,她應該遠遠地躲開他,但是誰又能克製這麽強烈的誘惑呢?

全世界最高水準的俄羅斯莫斯科大劇院芭蕾舞團,在1776年葉卡捷琳娜二世女王命令興建的古老劇場裏,在巴甫洛娃、烏蘭諾娃、馬克西莫娃、米哈裏琴科跳過舞的那個神秘舞台上,將要上演一台從柴可夫斯基時代起就開始演出的、原汁原味的、全本《天鵝湖》。

這是比最美的夢還要美的一場夢,葉知我曾經不止一次幻想過,但沒有認真地想過它會在什麽時候真的就將變成現實。她要怎麽看這場舞劇呢?看的時候一定一定不能哭,不能那麽沒出息,她要好好地把所有細節都記在腦子裏,用膜拜的、朝聖般的心情,全身心地沉浸在將要開始的無比幸福裏。

葉知我激動地胡思亂想著,聽見輕輕的撲通一聲,腳旁邊掉了樣東西。她撿起來,是喬慎言上飛機以後看的一本書。轉頭看看他,葉知我笑著搖頭,他什麽時候睡著了?

平時看著挺凶的喬慎言,睡著以後看起來有點孩子氣。他頭向一邊偏著,眉頭緊皺,呼吸粗重,閉起來的雙眼上睫毛又黑又長,被頂燈照著,在眼下投出兩圈暗影,好象很累的樣子。葉知我別開臉,低下頭眨了眨眼睛,拿起他看的那本書,一看封麵的書名,不由得笑出了聲。

怎麽會是一本《廊橋遺夢》,這不象是他這個年紀和這種性格的人會看的書。葉知我隨手翻到一頁,羅伯特金凱正從他那輛舊雪佛萊小卡車上走下來,站在農場前的土路上,向弗朗西絲卡打聽一座叫做羅斯曼的廊橋。這本書曾經是葉知我很愛的一本書,她很仔細地看著,很久才看完一頁,依依不舍地翻到下一頁。回到了弗朗西絲卡的家,她在二樓窗口上看見正在院子裏用手壓泵清洗身體的金凱,“……對他的個頭來說,他肩膀的肌肉很寬,他的肚子平坦得像刀片。”

刀片?為什麽是平坦得像刀片?形容一個男人身材好不是應該說八塊腹肌的咩?有腹肌的肚子和刀片之間會有什麽相似處?葉知我輕咬著嘴唇,她一直覺得這個比喻很奇怪,但是卻又很莫名其妙地讓人印象深刻,每次看到這裏,眼前都會出現一具精瘦結實的男性身體,皮膚緊緊裹著肌肉,收縮舒張之間全都蘊含著巨大的力量。

就好象是那天,在那輛卡宴裏,喬慎言表現出來的力量。

葉知我合起書頁,轉臉看向飛機的舷窗外,把心裏突然升起的煩燥壓下去。雖然已經過去一個多月了,雖然她可以表麵上看起來若無其事,但是又怎麽可能忘記那個吻呢?說不生氣是騙人的,但是除了生氣,心裏仿佛還有點說不清楚的情緒。

那些情緒到底是什麽?《廊橋遺夢》裏有一句金凱說給弗朗西絲卡的話:舊夢是好夢,沒有實現,但是我很高興我有過這些夢。現在回頭想想,她隱隱約約能明白一點這句話的意思,也隱隱約約地明白費文傑也許隻是她有過的一場夢,陪著她渡過長長黑夜,但天亮了,再怎麽舍不得,夢也注定要醒了。如果不是因為喬慎言的吻,她可能還看不到費文傑冷漠的眼神,那麽這場夢可能還會再繼續做下去。這算是錯打錯著嗎?葉知我苦笑著,對自己搖搖頭。

空姐拿一張毛毯走過來搭在喬慎言身上,葉知我放下書幫著一起給他蓋好。喬慎言睡得很輕,一下就醒了:“我睡著了?”

葉知我拿起書在他眼前晃晃:“這麽好看的書,你怎麽也能看睡著。”

喬慎言謝了空姐,讓她把毯子拿走,倒杯咖啡來:“從昨天晚上一直忙到剛才上飛機,現在真的不行了,不靠咖啡真有點頂不住。”

“你怎麽想起來看這本書?”

喬慎言笑笑:“我一個哥們最近老婆提出來要離婚,說就是看這本書看的,我很好奇,想看看到底都寫了些什麽,怎麽會有這麽大煽動力。”

“煽動力談不上,不過這本書寫的很感人,也確實會讓人對婚姻失望。”

“失望?就因為一個打著尊重女性的旗號,實際上膽怯懦弱的男人?”

葉知我不解:“你說誰啊?”

“還能有誰?書裏那個攝影師。”

“你怎麽這麽說呢!他什麽時候膽怯懦弱啦!”

喬慎言看著她:“不然呢?你覺得他是怎樣的男人?”

葉知我皺眉:“他和女主角為了家庭做出了那麽大的犧牲,寧可自己痛苦一輩子也不願意傷害別人,這不感人嗎?”

喬慎言深深地做了個深呼吸:“你對男人的感情還不了解,葉知我,你的認識還停留在言情小說和電視劇的階段。真正的男人不會讓感情成為女人的困擾,更不會在沒有對未來做任何設想的情況下把感情坦露給一個已婚的女人,他如果不能克製自己的感情,那麽就應該在事前已經做好了一切決定。背著別人的丈夫幽會了幾天,再把走或者留這個問題全丟給女人去做選擇,葉知我,我不懂你怎麽會覺得這很感人?”

葉知我頓住,空姐送來咖啡,喬慎言端起來抿一口,笑著說道:“因為這樣一本書就要跟老公鬧離婚,這種老婆不要也罷,回頭我就給我那哥們打電話,趁早離了吧。”

“你的想法還真是奇怪!”葉知我皺眉,“從來沒有聽人家這樣說過,那要照你這麽說,那女主角還不如就跟男主角跑了算了,把丈夫和孩子丟進流言蜚語裏,不管他們的死活,這樣才對嗎?”

“一個男人,不能讓老婆死心塌地地留在身邊,跑了也是活該。”

葉知我大搖其頭:“我算是明白了,喬先生你徹頭徹尾就是一個大男子主義,任何問題都隻站在男人的角度考慮。”

喬慎言聳肩:“我本來就是男人,我隻會站在男人的角度上考慮問題。”

葉知我低聲嘀咕:“所以才會那麽霸道……”

喬慎言失笑:“霸道現在似乎是一個褒義詞,你是在誇我嗎?”

葉知我笑著把書塞回他手裏:“你繼續看你的書吧,看看還能不能找到理由勸你的哥們趁早離婚。”

喬慎言接過書隨手放在一邊:“離婚的理由從來都隻有一個,不需要再找。”

“什麽理由?”

“我跟我哥們說過,如果不喜歡她了就讓她走,如果心裏還有她,不管用什麽辦法也要把她留下,隻有留在身邊的才是自己的,成全、犧牲、痛苦,那都是自作自受,不值得同情,隻能被鄙視。”

葉知我抓頭:“你的謬論還真是謬得可以!”

“不是謬論,是我的信條。”喬慎言聲音低沉地說道,“我喜歡的,都要是我的。”

葉知我眼睛眨了眨,下意識地想把臉轉向窗外,逃避開這個曖昧的話題,可手被喬慎言溫暖的手握住。他收攏五指不讓她逃開,頑固地看著她:“從小到大,我這個信條隻動搖過一次,但是現在我決定還是要做本來的我,我不能那麽輕易地就被你改變。

葉知我爭辯:“喬先生,你不覺得你這樣的心態有點不健康嗎?你有信條不要緊,但多少要顧慮一下別人的感受吧!”

“我不會顧慮別人的感受,也不會給別人選擇的權利,我隻知道認準了的事就要做,因為誰也不知道下一秒會發生什麽,有時候稍微一猶豫就會永遠錯失機會,再怎麽後悔也來不及。”

俄羅斯貨航飛莫斯科的航班頭等艙采用半包間式的座椅設計,坐在座位上看不到攢動的人頭和走來走去的空姐,飛機飛行時發出的低微噪聲和機艙裏的音樂也完全隔絕了別處的低語交談,這裏象是隻有他們兩個人,所以在喬慎言深刻的視線裏,葉知我覺得自己有點孤立無援的感覺。她笑笑,低聲說道:“喬先生,你強勢慣了,你那些都隻是因為好強、要麵子,你不知道什麽是真正的後悔。”

喬慎言彎起嘴角:“那麽你呢,你知道什麽是真正的後悔嗎?”

葉知我笑不出來:“我……”

他的手指緊了緊,眉棱骨上突兀地跳了跳,眉心又皺出兩道淡淡的痕跡:“小敏的病曾經有機會治好,當時她六歲,還在手術的最佳年齡範圍內。我爸媽那時候生意剛起步,虧本很厲害,還有很多欠款追不回來,年底的時候好不容易湊了點錢,讓我回寧城交到醫院裏去,還一部分拖欠的醫藥費,再預付一部分手術費。那時候還不興刷卡,我帶著十四萬現金,在長途汽車站被小偷給扒了。”

“啊?”葉知我沒想到會聽到這些。

喬慎言無力地笑笑:“給小敏看病的事不能耽誤,我爸媽死皮賴臉又要回來一部分欠款,十萬不到吧,我媽拿著錢開車從上海送回來。她心裏急,剛下過雨路很滑,她忙了好幾天很累,那輛車也是個舊車,很不結實,在回來的路上出了車禍,追尾撞上一輛貨車,當場就……”

葉知我酸澀難當,反手握住他的手:“喬慎言……”

“再後來又拖了兩年,等到我們有能力支付醫療費的時候,小敏的心髒病已經發展到不能做手術的程度了。我一直在想,如果當時我小心一點,沒有把錢弄丟,後麵的一切都不會發生,我媽還在,小敏的病也能好……我不知道這算不算後悔。”

葉知我垂下眼簾:“對不起,我不知道你……”

喬慎言但笑不語,看著兩個人交握在一起的手,突然一伸胳臂把葉知我從她的座位上拎起來,按坐在了自己腿上。葉知我低呼一聲推擋著他的胸口:“喬慎言!”

他摟住她的腰,眼睛一閉,把頭枕在她的肩膀上:“心裏難受……”

葉知我一低頭,臉頰就能碰到他倔硬的發絲,這個不太講理的男人頭一回在她麵前顯露出讓人驚詫的脆弱,葉知我倒是真有點不知道該怎麽把他從懷裏推開了。就這樣靜靜地擁著靠著,她的身體從別扭慢慢變成鬆弛,再變得柔軟溫暖。隻是頸子裏被他的氣息吹拂著,癢得慌,葉知我想撓,又怕驚擾他,隻好不自在地縮縮又轉轉再蹭蹭,一低頭,正好看見他笑彎了的嘴角。

“好啊!你……”她低嚷著就推他想要站起來,喬慎言摟緊,把頭埋得更深,低沉的聲音壓在她肩頭,帶著笑意,也帶著點疲憊:“真的難受……抱著你就好多了……再讓我抱一會兒……”

葉知我愣怔住,輕輕吞咽了一下,過了好一會兒抬起右臂,搭住了喬慎言寬闊的肩膀。

過來給咖啡續杯的俄航空姐看見在座位上相擁的這一對年輕人,微笑著悄然退開,把短暫旅途上的一點溫馨時光留給了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