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你懷裏那是夢嗎 (2)

航班降落在莫斯科謝列梅捷沃國際機場,同機來的有不少是國內的遊客,中俄兩國對團體遊客互免簽證,喬慎言和葉知我也是隨隊參加一個旅遊團,所以才能這麽快就來到莫斯科。不過下了飛機出關之後兩個人單獨行動,坐上事先安排的汽車直接駛進預訂好的酒店。

葉知我哪兒也不想去,一心就奔著莫斯科大劇院,出發前她特地買了一台特別貴的單反機,還配了兩張商場裏最大容量的SD卡,還有她去年買的一台攝像機,所有設備都處於最佳狀態,等著把她這次旅程從頭到尾記錄下來。

酒店離劇院廣場不遠,也位於莫斯科市中心,是一幢同樣有著兩百多年曆史的建築物,處處帶著濃鬱的沙俄風情。喬慎言辦理入住手續的時候,葉知我就站在寬闊的大堂裏四處張望,看著天花板上垂下來的巨大水晶吊燈、光可鑒人的大理石地麵、還有通往二樓的寬大樓梯,穿梭其中衣著畢挺態度謙和的服務生們,這一切讓她有種夢遊般的錯覺。她很小的時候看過1968年前蘇聯拍攝的《戰爭與和平》,至今依然記得娜塔莎穿著一件白色裙子在富麗堂皇的宮殿裏跳舞的鏡頭,當然更記得英俊到令人發指的吉洪諾夫,就為了他扮演的安德烈?包爾康斯基公爵,葉知我硬是把厚厚的這本小說完整地看了下來,雖然看得很累,差點看掉半條命。

可現在站在酒店的大堂裏,她又有點想重新再看一遍這本書的衝動了。一兩百年以前,一定也曾經有同樣英俊的沙俄帥哥穿著華麗貼身的軍裝,修長的脖子被硬硬的衣領撐成十分驕傲的角度,胸前佩著勳章,肩頭斜披綬帶,手裏握著剛剛脫下來的白色手套,慢慢地從這個樓梯上走下來,表情冷酷目帶桃花,一眼掃過去,酥倒半場的少女少婦。

她知道自己現在的表情一定很沒出息,可是沒辦法,如果說一個人一生中總要有幾個情結的話,那麽對沙皇時期俄國的好奇和神往應該可以算是葉知我的情結之一。那也是因為芭蕾的原因,世界上沒有哪個國家象俄羅斯這樣喜愛芭蕾舞,每個俄羅斯人都熱愛這種足尖上的藝術,也愛慕美麗的芭蕾舞女演員,末代沙皇尼古拉二世一生最愛的女人就是克舍辛斯卡婭——那個時代最偉大的芭蕾明星,雖然最終她嫁給了沙皇的弟弟弗拉基米洛維奇大公。

葉知我沉浸在這種不真實的曼妙幻覺和幻想裏,神情興奮地跟著喬慎言走進電梯,到了三樓的一間套房。

應該是穿著用鯨骨裙撐撐起來的裙子,姿態倨傲地走進這樣一間房間的。

葉知我卻象個偷穿媽媽高跟鞋的小孩子一樣,用抑製不住的興奮神情看向朝她慢慢打開的兩扇木質房門,門背後那些華貴的器物她不知道該怎麽用語言來形容,每一件拿出來都可以直接去給茜茜公主拍電影,這不單單是錢的問題,而是一種在久遠曆史裏浸**出來的天性,隻有有這種天性的人才知道一束紅玫瑰和一幅手繪小像應該擺成什麽樣的角度才會各自取得最優美的映襯,黑色胡桃木桌邊白色的紗質桌布要垂下來幾公分才不會象曳地長裙那麽冗長、也不象超短裙那麽豔俗,金色紅色綠色藍色白色黃色,這麽多的顏色要怎樣同時出現在一起,不喧囂也不被淹沒,每個角度看出去都是一幅最美的背景。

服務生禮貌地離開之後,葉知我終於可以出聲讚歎:“這兒真漂亮!”

喬慎言笑著走到通往陽台的落地玻璃門邊,撥開白紗往外頭看:“原來你好這一口,我還以為醫生都喜歡簡約風格或者地中海風格。”

“什麽是地中海風格?”葉知我也走過去往外頭看,俄羅斯民族生性闊朗,房子、廣場、雕像,不論什麽都喜歡玩大的,從酒店窗外看出去的廣場比起歐洲那些小國家的廣場來,簡直大的有些驚人。寧城和海城已經快要到初春了,這裏還嚴冬一片,昨天剛下的一場雪覆蓋在廣場上,被燈光一照,折射出璀璨的光芒。

葉知我豔羨地歎口氣,回頭看看服務生放在門口的兩隻行李箱:“怎麽你的也放在這裏了?”話說完明白過來,葉醫生眨眨眼睛,眉頭一皺,飛快地回頭兩邊看看,看到套房裏有兩間臥室,這才輕籲一口氣。

喬慎言好笑地拿出一根煙來點上,深吸一口,眯著眼睛看她:“女士優先,你先選臥室。”

葉知我訕笑:“我無所謂,哪一間都行,你先選吧。”

喬慎言點點頭:“那行,那我就這一間吧。”他說著很隨意地推開一扇臥室房門走進去,葉知我掩飾般地拎起自己的皮箱走進另外一間,門推開踏進去,第一眼就看到了放在**的一件紅色小禮服。

就是她在搶救過喬敏行的那個酒會上穿過的那件,孫珈齡設計的紅色小禮服。可這件衣服現在應該在她家的衣櫥裏掛著呢,怎麽會突然跑到莫斯科的這間酒店裏來?這,這是……

回過頭,喬慎言正倚在門框上:“我找孫珈齡又買了一件,她一點折扣也沒給我打,還多收了百分之二十的趕工費。”

“你怎麽……”葉知我笑著歎息,“你怎麽會想起來買這件衣服?”

他揚揚眉,嘴裏吐出一口煙:“我認識的女人很少有你這麽土的,隻有這條裙子你穿著還能看。”

葉知我笑著瞪他:“你才土。”

喬慎言把煙從嘴裏拿下來,看著葉知我,突然低聲笑道:“那天我就站在你背後。”

葉知我皺皺眉:“那天?哪天?”

他笑著搖頭,然後大步走開。三秒鍾之後葉醫生滿臉滾燙地咬住嘴唇,臉頰和**那條裙子一樣通紅。

飛機到達莫斯科機場的時間將近晚上六點,芭蕾舞劇的票是明天晚上八點,這之間二十多個小時對葉知我來說非常難熬,她到達的當天晚上就拖著喬慎言一起去了一趟莫斯科大劇院,第二天上午又去了一趟,各個角度各種光線裏拍了一大堆照片。

真正到了穿上那件紅色的小禮服的時刻,葉知我甚至已經開始有一點緊張,零下二十幾度的天氣裏脫掉所有厚重的衣服換上這件清涼的裙子,身上一下子就覺得輕快了很多,心卻變得沉甸甸的。屋裏暖氣很足,她手心裏全是汗,站在洗手間裏對著鏡子梳頭,梳子濕滑得有點握不住。鏡子裏那個披散著一頭黑發的女人臉上化了淡妝,腮紅和唇膏掩蓋住了她的蒼白,葉知我盯著自己的眼睛,那裏頭有兩簇小小的火焰在跳動,十二歲那年她從舞蹈學校退學以後,她就沒能再在自己眼睛裏找到這樣燃燒的火焰。

和整個世界比起來,每個人的一生都顯得那麽力不從心,可是學不會無欲無求,就隻好唏噓隻好驚愕,隻好把傷口一次次撕開,再一次次結成痂,運氣好的話不會在皮膚上留下痕跡,如果不巧有一顆疤痕性的心,那麽它恐怕剩不下多少完好的表麵了。她兩隻腳的腳趾在鞋子裏動了動,回憶著最後一次穿上舞鞋用足尖立起來的時候,那裏感覺到的痛楚。一樣的吧,美麗和幸福的時候,卻有兩隻正在哭泣疼痛的腳尖藏在鞋子裏,隻有自己才知道。放下梳子最後看一眼鏡子裏的自己,葉知我露出一個微笑,轉身走出臥室。

喬慎言也換好了一套正式的西服在等她,高大英俊的男人微笑著屈起手臂,穿紅色裙子的女孩走到他身邊抬手挽住,走過酒店古老富麗的走廊和大廳,驅車來到燈火輝煌的莫斯科大劇院,終於可以走進這裏,終於走進一整晚都將屬於她的包廂裏。

這一條路很短,也很漫長,葉知我的手一直牢牢地挽在喬慎言的臂彎裏,她站在包廂齊腰高的圍欄邊看向底下那個向往已久的豪華舞台,紫紅色的大幕從穹頂一直垂到舞台邊緣,上麵用金線和銀線繡出了神秘美麗的花邊,每一道褶痕都筆直畢挺,它帶著種神秘的魅力,吸引著所有人的好奇心。

葉知我情不自禁挺直腰身抬起下巴,在舞蹈學校裏練舞一樣,兩腿並緊雙腳也分成丁字形,兩隻手握把杆那樣握住欄杆,隻等音樂一起就要跟著翩翩起舞,打開手臂抬高腿,跳躍旋轉,用雙臂做出飛翔的動作,象一隻天鵝。

音樂響起的時候全場燈光黯淡,所有觀眾安靜地坐在座位上,隻有葉知我僵硬地站著,種種種種激動的情緒在胸腔裏衝湧,她用淚濕的眼睛看著那麵紫紅色的幕麵緩緩拉開,看著小醜第一個出現在舞台上跳起歡快的舞,看著衣著華貴的貴族們喜悅地舞動著,簇擁出年輕英俊的齊格弗裏德王子,王子寂寞地追隨著天上那群飛過的白天鵝來到一個美麗的湖邊,看見了一隻頭戴金冠的白天鵝。

淚水一直在眼眶裏打轉,她強忍著不讓它們落下來。

一雙溫柔的手扶住了她的腰,寬闊有力的胸膛貼住她的背,喬慎言站在身後把葉知我攬進懷裏,低下頭,在音樂聲裏在她耳邊輕輕笑道:“他們最後在一起了,這故事是個好結局,你哭什麽呢?”

葉知我彎起嘴角笑,眼淚順著臉頰淌下來,她用手指抹著,點頭:“是啊,是個好結局……”

那兩隻環在她腰上的手臂太溫暖了,葉知我吸著鼻子把手扶在了喬慎言的手背上,然後就被他握住。淚水被從他身上傳遞過來的熱力烘幹,淚痕結在臉上,皮膚繃得很緊。他沒再說話,就這樣抱著她靜靜地觀看表演,隨著劇情或緊張或感動,或者為了舞者高超的技藝而用力鼓掌。葉知我完全沉浸在他懷抱裏這個小小的天地,再也沒有心思考慮別的東西,全部注意力都放在了舞台上,仔細地觀察認真地記憶,把所有動作都刻在腦海裏。

黑天鵝大雙人舞那一段,女舞者的表現實在完美,一連謝了七次幕觀眾的掌聲還不停歇,葉知我把兩個巴掌都拍紅了,不敢置信地搖著頭說不出一句話來。兩個小時的時間眨眼而過,所有演員出來謝幕的時候葉知我興奮不已,久久地站著舍不得離開,紫紅大幕再度閉攏,底下的觀眾也差不多走完了,她依然還傻站在那兒回味看到的一切。

“我是不介意陪你在這兒站一晚上,不過再過一會兒人家就要清場了。”喬慎言笑著說道,葉知我回過神來,不無惋惜地歎口氣:“真快,千裏迢迢到這兒來,居然都已經結束了。”

喬慎言眉梢微挑,學著她的口氣也歎口氣:“是啊,連我也看上癮了,隻可惜《天鵝湖》要再過一陣子才能上演,明天晚上演的是《雷蒙達》,不知道好不好看。”

葉知我張大嘴驚喜地叫出聲:“喬慎言!真的假的!”

“現在還不敢確定,我得回酒店去問問幫著訂票的人。”

“那我們趕緊回去吧!”葉知我一把拉住喬慎言就往包廂外頭走,“趕緊的趕緊的!”

喬慎言低笑著手臂上用力把她拉回來,溫柔地推按在門邊的牆上,低下頭看了她一秒鍾,毫不猶豫地就吻了下去。也許從一開始他就想這樣輾轉地吻她,就象齊格弗裏德王子,從那隻戴著金冠的天鵝變成了美麗白衣女子時就愛上了奧傑塔。心有所係情有所鍾,就這樣一直地吻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