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了府坐下,才知道,高公已經勸導了天佑,婉言已經身孕半年有餘,秋至就會生養,這是放他去劍南的。

君王還年幼,失了父親又在深宮長大,最是崇拜英雄的年紀,自然纏著他不放,高公看的也甚欣慰,就由了他們說話,自己去府內走走,看看鄧族晚輩。

天佑得了鄧海東教的些格鬥手段,給他訂的鍛煉計劃,每日也吃的了苦,找到鄧海東就和他說這些,仿佛小兒癡纏大兄一樣,鄧海東得了他允諾,倒有些舍不得了,反正房內無人,也就拉著天佑到了膝前,細細問他從顏公學的文事種種。

難得看到他和顏悅色,雖然崇敬他卻也懼他,天佑於是哭了,又要反悔不讓他走。

折騰的鄧海東頭大如鬥,教他君無戲言的道理,天佑卻聰明,抽著鼻子道:“你分明就是怕朕不讓你去,就不能帶了長樂和平陽回長安嗎?朕來日又不是雍正。”

童言無忌逗的鄧海東心中發酸,歎了口氣道:“等了劍南關中安定,就會回來。”然後和他細說如今關中補給對長安以及邊關的重要,江東的窺視,天佑問他和江東老魏,鄧海東灑然一笑:“便是敵營也有彼此欣賞的,卻不會改了彼此誌向,臨陣也不手軟。”

“恩,你是英雄,必不負朕。”

鄧海東看他如此,苦笑著想,若是他長大也如此,就算效忠他一世也罷了,反正如今軍馬在手,防得住他將來害自己就行,這種心思定了,對天佑更和藹了幾分,和他解釋為何不傳他明台,是為了右帥考慮,宗室鬥火傳承如血脈傳承,怎能由外姓來做?

如此傳出去,人等不會說陛下,隻會說勇烈不臣之心。

天佑似懂非懂,就在抱怨:“皇兄的武功沒你好。”鄧海東啞然,若說單打獨鬥,自己還真不是右帥對手,但若是帶上武校領衝陣,右帥卻難擋得住自己,誰強誰弱?右帥已老,自己五行正在鞏固,若是五行皆成上品時,必定單打獨鬥也無對手!

可是,依舊不能傳承他鬥氣。

勇烈武功隻能自我傳承,若不能保證家族永遠掌兵,但選擇優異子弟傳下五行,總能保香火不斷。

也不知道什麽時候開始,自己這般全心全意隻為家族的,鄧海東一時間有些恍然,穿臨這世時,鄧狗兒那口黃牙還在眼前晃動,再眨眼,幼君卻繞著膝前。天佑看他走神,輕輕搖他:“虎帥,你在想什麽?”

“在想十年內,幫你掃了天下不臣,不等你長大了!”

鄧海東哈哈大笑著把他抱起來打轉,天佑先是焦躁他賴皮,仿佛他一言既出,不臣轉眼就滅,沒他玩的份了,隨即卻興奮的大叫起來,放眼宮內宮外,誰看他也是唯唯諾諾拘束無比,唯獨這廝對他打罵自如,現在又帶他玩拋人,在半空尖叫嬉笑。

高公正回頭,看著這廝丟起了帝王險些砸了屋頂似的,嚇得手軟,卻又看到天佑摟著他的脖子在親,笑的如同父子之間一樣,滿肚子的怒氣煙消雲散,慢慢坐了銅釘的厚檻上,就這樣看著,天佑不曉得他來,還在撒嬌:“再來再來,你力氣真大!”

鄧海東卻不敢再丟了,灰溜溜的擠擠眼睛,天佑回頭一看,立即道:“高公你不許罵他,是朕要他做的。”護將的架勢十足,高公啼笑皆非,起身道:“老臣領命。”

那廝卻不玩了,瞪起眼睛:“要孝敬高公。”

“天佑知道了,高公的斷臂也是為了玄宗先帝。”

高公唏噓:“陛下,隻望你長成明君,老臣也就安心了。”天佑皺起眉頭:“高公不許說不吉的話,你長命百歲呢。”鄧海東大悅:“說的好!爺……臣晚上請你喝酒。”高公咬牙,回頭無人的時候,定要把這廝打上一頓!卻聽到那廝在慫恿陛下出麵,去向宋明曆逼婚。

能玩雙飛羽林帥,還有他撐腰,天佑如何不喜?今晚還能在這裏吃飯,頓時雀躍:“好!你教朕怎麽說,朕就怎麽說。”

當晚。

勇烈府外車馬停下,宋明曆仿佛有預感,或是哪裏透了風聲,居然自覺的去了關寧伯府上引路而來,鄧海東看了就鬱悶,去找白起,白起則一臉詫異,鄧海東再看他,他堅持一臉詫異,鄧海東再看,白起終於惶恐:“取笑他的,一不小心說漏。”

鄧海東這就要動手,白起大驚:“七哥饒命。”轉頭就跑。

宋明曆喊:“不許欺負白起。”鄧海東鼻子也歪了:“真是兄弟同心啊,那個啊!”眼神去掃,馬車上已經有人下來,他走了過去,關寧伯號稱伯,繼承的是先祖關寧候的削等爵位,這婚事還是當時他和左帥的父輩為兒孫訂下的。

但如今宋明曆什麽身份?勇烈候什麽身份?

前兩年亂起之前已經不敢高攀左帥,如今兩年擔憂牽連不敢提,現在呢?

早在家內被妻子喝斥了多少夜,今日得了信,見長女喜極而泣,又看羽林新帥垂手門下,女婿摸樣,早一路是翹著腿來的,但現在見了鄧海東親迎,便是曉得這是給宋明曆的麵子,他也緊張,連忙搶上來:“不敢勞君候大駕。”

“關寧伯說的什麽話,明曆是你女婿,是我兄弟,你就是我長輩!”鄧海東拉過了他這就向內走,宋明曆忽然覺得不對,既然是家宴,為何你老七我老五,你還這幅姿態?惱火萬分準備回頭就寫信婉言,便是驚動了妹妹胎氣也要挑撥的這廝好受!

鄧族府上現在假撇清的沒甚子女人,虧公孫娘來這裏,尉遲家內長輩也至,這下算是給足了關寧伯的麵子,帶了姐妹三個和關寧伯的夫人一起,走入內宅去,沿途關寧伯的夫人自然是滿口誇讚,說尉遲啊,說馮少公,說勇烈將啊,公孫娘嬌笑:“其實夫人要誇明曆才是真的吧。”

幾人笑成一團,關寧伯的夫人心思終於全定,就悄悄問白起事情,原來三女回去的時候,壯膽已經和她說了。

公孫是馮百川的內人,是白起長嫂,問起來正合適,公孫自然誇突厥種好,也搬弄說,聽百川讚的,他對勇烈的死心塌地,陣上威風如何如何,夫人心中更喜,在那裏說:“就是不曉得君候下午是不是戲言,妾身剛剛看了白起將軍,是儀表堂堂……”

這句話公孫不好接,不過公孫直率,她幹脆的道:“我叫了七弟來問就是。”

關寧伯夫人大驚,如何能這樣勞動君候?公孫竊笑:“可憐天下父母心。”去找勇烈,鄧海東正把白起堵在牆角,搜他身上東西準備夜裏小費的,公孫轉出來正看到這一幕,失笑道:“七弟!”白起掙紮:“二嫂,你說七哥怎麽能這樣!”

鄧海東客客氣氣:“公孫二娘什麽事?”把錢塞了身上。

公孫掩口:“你呀。”扯他到邊上去問,回頭看白起豎起耳朵,鄧海東喝斥:“突厥種,到前麵去,旺財找你切磋。”白起大怒:“小兒也敢和爺打。”鄧海東更怒:“旺財是我侄兒,你是他爺?”白起這才狼狽逃竄。

公孫笑的前俯後仰:“你們兄弟真是!可不許這麽欺負你二兄,他一顆心全在你身上。”

“二嫂莫吃味,七弟對二兄沒甚興趣。”

然後這廝居然口花花:“自從教了他擰字訣後,他就不把我當回事了。”擰字訣害了百川和猴爺,並風靡劍南,公孫怎麽不知其中典故?見他居然和自己這樣說,公孫羞紅了俏臉:“撕爛你的嘴!要死了,連二嫂也敢開這樣玩笑,回頭就告訴你家平陽長樂去!”

鄧海東立即垂手:“口誤,口誤。”

這才聽了公孫說,這廝連忙問:“那女兒在後麵?”公孫說在,貌美如花賢惠安靜,鄧海東說不信,大步就向後走,公孫拉也拉不住,幹脆跟著掩口在笑,曉得他怕亂做主,萬一是個醜女,白起恨他一輩子。鄧海東到了後邊看到母女花一窩,那邊看他居然來了,又羨慕公孫娘的麵子,又忐忑。

尤其小女害羞,連忙起身致禮,齊齊的道:“見過君候。”

“都是家裏人,坐坐,姑娘,我白起兄弟如何啊?”這廝仿佛就是不懂人事的,居然當了人母麵,就問人家女兒可看的上他兄弟,公孫失笑:“你這人,如何這樣,土匪似的搶親!”

那女兒家果然羞的不行,鄧海東才不管,一本正經:“夫人,我白起兄弟如今為玄甲副帥,勇敢堅毅,品性醇厚,知道疼人,隻是這事需要兩廂情願……”居然當場做媒,說絕不勉強那女兒家,夫人連忙點頭:“好,好,隻要君候開口,哪裏有個不依的。”

“不行不行,非要她點了頭。她若不願,不能委屈了女兒家一輩子終生,回頭我二嫂要打我。”

公孫掩口:“誰敢打你!別拿二嫂做擋箭牌,分明是怕亂點鴛鴦,最後被平陽長樂收拾。”那些女子們都竊笑起來,虎帥懼內之名如他勇名,傳遍天下,據說本想嫁女虎子的江東老魏曾歎,不忍讓愛女入了虎口,此虎說的卻是兩頭關中的胭脂虎!

鄧海東不依不饒,那女兒家終於羞澀,輕輕點頭。

公孫卻又有些擔心,後來想,這群貨見了美女哪裏有個不願的?也不管了,此時外邊傳,武尉劉家子弟前來拜見君候,鄧海東看向了那夫人,夫人看向自己小女,麵色微微的有些……想了也是,誰嫁女也要嫁了高門才是,這長女給了羽林鷹狼,次女給了圓月彎刀,幼女隻得武尉門第?

又礙著鄧海東麵子,不敢說,鄧海東灑然一笑:“夫人,本帥三年之前不過武尉門第。今日看那劉家子,便是人少也膽氣不弱,敢為了你家女兒舍命去鬥,這樣吧,本帥軍中不曾徇私過,但看了夫人麵上,也看他是忠良遺眷,明日就撥他隨了我為親衛!”

“君候言重了,妾身豈有此意?”

關寧伯夫人卻驚的連忙站起來,誰叫這廝自己說自己幾年之前不過武尉門第,她若不就此辯解,就是坐實了自己看不起武尉門第的身份的。

鄧海東也懶得再和她們多說,起身道:“如此甚好。”看看那小女兒,居然擠擠眼睛,那小女兒羞澀,卻心中感激,知道若不是他開口,自己和那人好事難成。公孫這就祝賀起來,鄧海東卻令那劉家子來,此刻,看著他麵子上,關寧伯夫人看劉家子自然和顏悅色。

又看他雖然鼻青臉腫,但是摸樣端正,看他臉上淤青,知道這是為了自己女兒而落下了,於是還勸慰了幾句,劉家子聰慧,看出了眉目,連忙給她就請了安敲釘入木先,夫人卻笑:“去謝君候才是!”

“謝甚子,禮物還帶來了?爺不曾幫人說過這些事情,傳出去被天下英雄笑話!”

夫人失色,公孫無奈,劉家子惶恐:“帶了帶了。”三女嬌笑成一團,鄧海東卻拉下臉來:“走走。”去揪住了他:“先帶你去見陛下。”那夫人大驚:“陛下也在?”

“還不是怕本帥麵子不夠?畢竟一下就掃了你家三個女兒!”

公孫娘也才得知,詫異道:“陛下不曾走?”鄧海東苦笑:“趕不走呢。”然後抖自己衣袖:“全是龍津啊!”滿室一愣,隨即全笑了起來,夫人就在那裏讚:“明君悍將,再有顏公宋公等,大唐盛世要來了。”公孫娘也在附和,看著鄧海東走了。

那劉家子就垂手跟著他,才過牆角,鄧海東回頭拍拍他:“好好努力,修的什麽鬥氣?”

“回君候,修的火係。”

“哦?”鄧海東點點頭:“那更好,有空指點指點你。”轉身再走,身後撲通一聲,是劉家子跪下:“劉秀此生絕不敢忘君候大恩!”

鄧海東一腳踢出:“起來。”抓著他看看:“哭逑!可知道那女兒家的老娘有些看不起你門第時,爺說的什麽?”

“……”

“三年之前,驃騎勇烈也是武尉!”

“是!”

“你小子想取而代之?”“不,不是。”

鄧海東大笑,揪住了劉秀向前:“時間長了就曉得本帥脾氣,不要拘束,到了夜場也是各玩各的,但是不許說漏,需要互相掩飾……”一路碎碎叨叨先說盡自己親衛的子夜軍規種種,劉秀聽的心神激蕩,原來傳言是真!

然後愣住了,卻聽鄧海東道:“明日就開始入我親衛班,苦練武技是根本,讓你進是徇私,趕你出去卻是本分!”

“是。”劉秀喊道,隨即改口:“是,大帥。”

掌燈時候,君王上座,右首高公,這邊勇烈,下麵是關寧伯,隨即一眾人等,天子早得了鄧海東的指使,在堂上就開口,童音清脆卻說的是姻緣事,還一本正經的,惹人發笑,天佑因此撅嘴:“朕做主了!”重重的拍了下幾!

鄧海東笑的上氣不接下氣,當場耍寶:“陛下,來日不臣拿下了,你就這樣,砍了!”

“對,砍了!”天佑大喜,重重的再拍幾案,然後高喊一聲,拿起酒杯就是高公也來不及阻攔,一口飲下卻是水,頓時不爽:“君候,朕要喝酒。”

“不行!”

於是老老實實坐著,就開始說君候家的菜好吃,如何如何,在那裏糾纏,鄧海東無奈,悄悄給他一點點酒,再給他一點點酒,下麵人等自去嬉鬧,不多久看到君王滿臉通紅,嚎啕大哭起來:“朕不許你走嘛!”隨來的內侍等哄他睡去,告訴勇烈,天子在宮內也時時說他。

鄧海東想到他癡纏摸樣,歎道:“勇烈不負天佑,勇烈不負天佑!”舉杯去敬高公:“高公請。”

高公頷首。

隻有馮百川坐在那裏皺眉,反骨書生一向想的深遠,當晚散宴後,鄧海東慫恿宋明曆白起請客,一起去了公孫樓耍,馮百川看了時機,把他拽過一邊:“七弟,我曉得君王性醇,依賴你甚重,隻是你不可失了警惕,不能全族性命,我等兄弟未來全托付一小兒之手。”

“曉得。”

“你曉得什麽?你當我是二兄,那麽就聽一句,朔方吐蕃不可斷,劍南更不可離,房齡川蜀武門子弟必須在身邊!”

“是。二兄,我曉得,我是真曉得,他若不似雍正,我就忠誠一世,不然我也不是束手待斃之人。”

“時刻和你說!二兄身家性命全是隨你的!”

鄧海東笑了:“知道二兄為我好。”馮百川才滿足:“曉得就好。”又悄悄和他說,顏公並不改誌,隻是文人好個麵子,顏公也是過來之人,悄悄和他說過,留下自己子弟在劍南不走!

“海東何等幸運,得二兄,顏公等。”

“不是你幸運,是你該的。”馮百川飲了一杯,對了他淚光閃閃的道:“當你要放哥舒承一馬的時,振川也已經死心塌地,明曆他們又有哪個不是,其實我輩何止於此?”果然書生隻好屠龍術,鄧海東看向他,無言的拍了拍他的肩膀:“二兄,我曉得,我都曉得,之所以如此選擇,是想午夜夢回時沒有一絲愧疚!”

“那你是說我盡做鬼事?”馮百川一愣,隨即大怒,鄧海東為之惶恐:“二,二兄如何這般敏感?”趕緊塞了三個胡女給他,拔腳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