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天佑二年,九百三十八年春。

封,李延昭封成德節度使,左帥為範陽節度使,沈伏波淮西節度使。

封,宋明曆羽林軍總管尉遲副之,李希平玄甲軍統帥白起副之,右帥之子李廣為長安守備使。

封,馮百川監衛領,長平伯,祖榮副之……

鄧海東,驃騎上將軍,勇烈候,領劍南節度使,宋明遠副之。

李希言洪城關中鎮守。

高仙芝上表,請辭河東節度使,不允,又令封常青為河東節度副使。

以上任命昭告天下,三月,各鎮請派監察領內衛入駐,四月,顏真卿入長安,掌管戶部,楊國忠入長安掌管商部,吏部宋天,工部百裏奚,軍部高公暫代,並全力推行劍南新政。

五月,鄧海東卻還在長安,天佑不讓他走,要學武功要學兵法,每日不見他,就大哭大鬧,比之旺財當年猶有過之而無不及,這廝無奈,隻好先遙領劍南節度,同時在朝聯絡各方,至此,長安以及天下才知曉,劍南新政並非顏公所創,實是他一手定下大略方針!

消息傳至江東安西。

政略種種無法瞞人,兩鎮豪強觀之,知道其中好處卻效仿不得,安西甚恨當時不曾出兵,當時鄧海東剛至劍南時,自己若出兵長安,就算擔一個不義的名聲,總好過如今,關中鐵板一塊蒸蒸日上。

魏虎臣同憾,臨老膽氣弱!

但如今,劍南軍馬出川,長安已有重兵,周圍節度也是國朝名將,軍心大振,而這邊襄陽,沈伏波如今掌管水陸,背有龍驤虎威,兵勢更是大增,雖無力吞吳,卻足以自保,如此局麵如何得破?

帝都,五月春風已暖。

一夜過去,牡丹盛開滿了長安內外!

鄧海東時年二十有三,這廝如今身為帝王師,位高權重,更怕人說他小白臉,於是年初就開始蓄須,更添幾分氣度,但本質依舊無恥。他今日一得知牡丹盛開,心想必定多少好女子出來遊玩,若是再被天佑堵門,一天好心情又泡湯,於是悄悄穿了布袍牽著旺財,就出門去了。

國朝新貴廝殺衝陣的形象早入人心,此時這幅打扮倒不引人注目。

和旺財擠進人流這就沿著朱雀長街向著城外走,那年龍首山的大火之後,多少子民祭奠先皇,於是在枯山上再植草木,不想今日花開漫山遍野,民間此刻正在風傳,說盛世預兆,十句有八句倒在誇耀勇烈一輩忠良雲雲,這廝混跡在人群裏,聽著這些民聲,雖然有的離譜誇張,甚至拿自己風流事情開刷,心中卻也滿是喜悅。

果然名將算無遺策,他走後不多久,宮內來人找他,得知他不知道去哪裏了,那小宦頓時哭喪了臉。

趙山河拱手:“公公,你也曉得我家主公本事,他要躲,我去哪裏找他?”

那小家夥更傷心,回去怎麽交待?拓跋山是個心軟的人,看著這小宦官眉目如畫可憐兮兮,有些和過去的旺財相似,他在邊上歎了口氣,伸出胡蘿卜大的手指頭,對了地上,在浮塵內寫了一個字:“女。”

許褚看的大笑:“哪裏有國色天香,哪裏去找他。”

那小宦官眼睛一轉,這就一抹眼淚,帶了人風風火火殺回宮去,告訴陛下,他師傅去找女人了,定在龍首山!留下拓跋山翻著白眼,用力擦地,然後指著自己的口,指著許褚,陰森森一笑,趙山河在邊上捧腹:“要你這廝多嘴,主公曉得你出賣他的,有你好看。”

拓跋山連連點頭,轉頭進了演武場去修煉去了,趙山河也去,許褚站在門口惱怒,明明啞巴說的,自己隻是翻譯!

而這個時候,鄧海東已經戴上氈帽遮蓋了臉麵和旺財一起到了城外,尋常人不一定認識,但城門上軍官居高臨下,怎麽可能不認識他?遠遠看到人群裏一個身影熟悉,再看看居然是勇烈君候,隻不過穿的布衣,長安軍官通曉手段,更曉得君候一旦行為詭異定是尋花問柳,這便換了裝牽了馬慢慢的路過。

確實聽到了那廝在抱怨:“走過去要多遠,路上又沒甚子美女看。”那軍官暗笑,趕緊回頭詫異的看著旺財,旺財也認識守備軍官,也一愣正要說話,那軍官不看鄧海東就遞了韁繩,轉頭就走,隱沒人群之中走的甚是飄逸不凡。

鄧海東目瞪口呆:“這廝如何未卜先知?”然後恍然,揪住旺財:“小兒打著爺的招牌在外邊混的不錯嘛。”

鄧炎武惱怒:“人家為我來?那你別騎!”

鄧海東趕緊上馬,摸摸囊中居然還有果酒肉脯,這廝歡喜,立即驅馬衝到道邊草地,疾馳而去,路邊行人們都在慢行,或是坐車,偶爾走馬的也是熏香的公子哥兒拿著扇子,見到兩匹快馬騎士矯健,一路衝去頓時惹了多少人罵。

倒是車內不少女兒家偷窺了覺得那背影雄壯,好似將軍氣概。

一路到了渭水橋邊,重建的寬大石橋上,兩邊兵丁站在,這裏設了一所,是為軍情驛站換新馬洗塵處,今日守備知道出城遊玩的人動,早撥了一營來維護。

這些兵丁看到軍馬,自然要看來人,再看來人,旺財上前:“噤聲!”周圍已經有人注意,鄧海東這就牽著馬過橋,上馬就奔,凡事不可過之,此刻鄧海東已經沒了什麽興趣,騎了馬上發作:“不快活!鬼鬼祟祟的。”

鄧炎武懶得理他,又聽他在說:“也不知道婉言現在怎麽樣了,兩個月不曾來信,定是怨我不回。”

旺財翻翻白眼,和雙飛的五爺一起,公孫樓去了多少次,還搶了百川二爺的別院,你還好意思在這裏一往情深的?這就諷刺他幾句,兩人開始鬥嘴,鄧海東有個好處,隻要鬥起來輩分就先放一邊,所以旺財不怕他,正說鬧著,忽然見到前麵大團的人聚集著。

這廝看看,大喜:“打架了,打架了。”拉著旺財向前,到了邊上山坡處下馬,就站在那裏看。

旺財曉得他好久不殺人,憋壞了,連忙掏出果酒給他助興。

就看到下麵兩撥人正在廝打,還有些章法,拳拳到肉的聲音不絕於耳,邊上多少人在喊好,鄧海東眼睛亂轉,看到邊上一輛馬車停著,對麵卻是三輛停著,中間夾雜的一輛香車。

這廝恍然,當即和旺財推斷:“定是那兩家夾了女車,結果惹出不平,或是正主憤怒。”

又道:“占上風的還是正主,定是人家有氣要出,而且見對麵人多還敢打,是好漢!”邊上有人聽的入神:“這位兄弟說的在理!當真如親見一樣。”再看他,頓時傻眼了,這不是君候嗎?鄧海東本在得意,轉頭去和他笑,看他表情立即變了臉:“噤聲。”

那人嚇的連忙點頭,虧他也算長安一個小門第的人物,身邊前呼後擁的也有五六個跟隨,正好遮擋了這一片。開始他家下人見兩匹馬上來,不是看軍馬和兩人氣概,還要驅趕,現在看到是他,不由後怕,趕緊做忠心狀,遮掩了他在其中。

“小人是,是明黃虎牙兄長家門口的。”

“哦。哦。”鄧海東哦哦兩聲,坐了石頭上啃肉脯,那廝出來玩的也帶了不少,還不趕緊孝敬君候?曉得他好廝殺,也不拍他其他馬屁,就說剛剛君候推的對,果然名將雲雲,果然拍的鄧海東眉開眼笑,問他的姓名之後喊道:“汪泊言。”

“在。”

“不必拘束,和我說說緣由。”

於是得知,關寧伯家的小女兒出遊,好像是來私見西城武尉劉家的子弟的,結果被人看到摸樣,這就車馬夾來逼到路邊,問問姓名雲雲。

“那兩家?”“那兩家是叔伯兄弟,是,是跟了白起爺廝混的……”

鄧海東眉頭一皺:“突厥種?”那汪泊言啞然,不敢接,也就他敢這麽罵白起,鄧海東再看下麵,現在武尉劉家的子弟畢竟人少,氣力也衰了些,被那兩邊開始壓製,已經有人倒地,周邊有人都麵露不忍,汪泊言低聲道:“似乎劉家大兄。”

“如何?”“是亡於國事的。”

“你這廝為何不早說?”鄧海東怒喝,汪泊言垂頭:“小人,小人。”鄧海東指著下麵:“炎武,去!”

鄧炎武立即翻身上馬,衝下山坡去,貼了人少的一側,遠遠的喊:“讓開讓開。”聽到馬蹄聲急促,人群早就開始避讓閃躲,裏麵的人也都看來,鄧炎武在喝問:“武尉劉家,你家大兄曾在何處?”

“是羽林兒郎!”

再不猶豫,怒馬衝去,揚起鞭狠狠的向著下麵抽打,逼開了那一撥人,勒馬停在當中,鄧炎武冷冷的看著另外一邊:“爾等又是哪家的?”看他穿布袍騎的卻是軍馬,氣勢洶洶而來,那一撥人麵麵相覷,有人問:“你是哪位?”

旺財大怒,橫手:“刀!”

如今動刀私鬥可是死罪,這是國法,不然他們剛剛已經不曉得死了幾個了,周邊見到這年輕小哥兒要刀,都傻眼了,人群裏忽然有人叫起來:“可是武校領子弟?”

“不錯!辱我羽林兄弟遺眷,便是死罪,刀!”

劉家再無猶豫,當即從車內取出刀來遞上,中品的雁翎在手,鄧炎武眼神森森的看著對麵,對麵已經慌了,如何是驃騎武校領的,有人已經想起這是君候家的炎武兒,都驚的紛紛後退,口中辯解誤會,說著什麽。

山坡上一聲大吼:“全部拿下,叫突厥種滾過來!”

“是!”

就連汪泊言的下人們也衝了下來,口中高喊:“勇烈君候有令,全部拿下!”不曾敢跟著喊說什麽突厥種滾過來,人群頓時沸騰,山坡上那掀了氈帽,魁梧的漢子不是勇烈是誰?於是有人爭先,早看不過眼的現在也抓了機會撲上來。

七手八腳將那一撥全按著地上。

遠處守備軍已至,趕緊來解釋,不曾想到這裏出了亂子,得到消息是立即調撥人來的,鄧海東豈是和兵丁作威作福的人?便是曉得他們有顧忌也不和他們計較,就吩咐他們去叫白起,守備軍立即就去,煙塵滾滾,現在速度奇快無比。

鄧海東這才下去,卻先走到了那馬車前:“是關寧伯家的?”

“奴家,見過君候。”車內聲音顫抖,旺財一愣,忽然想起,關寧伯家,不是雙飛五爺家要定親的那個嗎?果然鄧海東在問:“你們家姐妹幾人?”

“君候,奴家姐姐才是和明曆將軍……”車內女子一愣,隨即急了。

鄧海東哼哼兩聲,搶先發怒:“如何問你這些的?多想!”旺財心中大罵,分明你這廝要為明曆查清,總用這種手段,外人定被蒙騙。

果然那女兒家羞澀慚愧,就聽鄧海東在說:“你家姐妹幾人?”

“三娣妹,奴家最小,大姐許給明曆將軍,至今不曾過門,二姐,二姐未曾許人。”

“是明曆忙於國事,才耽誤了女兒家的青春。”鄧海東這句話倒是發自內心,明曆那廝雖然花天酒地,但和他說過關寧伯家雖然小戶,但女兒的確賢惠溫柔,隻是忽而北上忽而南下,玄宗又崩,梁王又廢,其中父親又重傷好久,哪裏還顧得上完婚。

說到這裏,他點點頭:“放心,回頭我去告知二叔!”

“謝,謝君候。”

“可要順便為你和他說說?”

車內女兒家大羞,不敢吱聲,邊上武尉劉家的年輕人雖然鼻青臉腫的,卻在傻笑,興奮的看著他,其實年歲上好像還比他大一些呢,鄧海東看向他:“女兒家不說話,你也不說?”

周圍人等已經在起哄:“求君候去,求君候去。”

這廝當真紅著臉跪下:“求君候成全。”

“給好處就去幫你試試。”人群大笑,那劉家子頓首:“多謝君候。”鄧海東扯起了他看看:“敢打,敢擔當,武藝不行可以再練,膽氣卻是天生的,今天你不丟人,若是他們人少,絕無你這樣的勇氣!算漢子。”

能得他誇獎,注定要聲明遠揚的,那劉家子歡喜的手足發顫,鄧海東卻去悄悄問他:“那女兒家養在深閨,你如何下手的?”劉家子大窘,旺財嬉笑:“海東叔,十爺來了。”

抬頭看,果然遠處一列人策馬而來,帶頭的正是白起,衝了過來下馬,驚疑不定的看著鄧海東:“七哥,你如何在這裏?”然後茫然看看四周,問他:“怎麽了?”旺財上去和他說了,白起麵色立即紫漲,又是羽林遺眷,還是明曆的妻妹,今日又被七兄當場抓到。

他咬牙切齒去看,是麵熟,當時長安廝混也喝過酒,卻沒甚真交情。

不由更怒,上去一人一拳打的鬼哭狼嚎,走到鄧海東麵前:“七哥,我也曾和羽林玄甲的兄弟們並肩廝殺,如何會縱容人去欺辱?你和我冷臉沒有道理!這些廝混,當日是見過幾麵,難道這就算兄弟,是我關係了?”

“爺錯怪你一次不行?”

白起立即委頓了:“行。”人群不敢笑,旺財卻在偷笑,白起立即揪住了他:“旺財,這廝也敢笑爺?”炎武大怒:“不許再叫我旺財!”人群裏已經有驚叫,原來這就大名鼎鼎的旺財啊,旺財恨不得吐血,當時年幼認了這個花名,難道就此甩不掉了?

鄧海東看的腹疼:“去吧去吧,交由你處置,亂抗我們兄弟牌子,壞了我們名頭。”

“是。”

白起這就回頭,罵罵咧咧的吩咐手下,一人揪住一個倒拖了走,誰敢哀號一個字,拳腳打落滿口牙齒先,走了不幾步,白起又回頭:“七哥,晚上去喝酒。”鄧海東點頭,又喊:“把明曆那廝叫了,晚上去我府上。”白起一愣,隨即賊笑起來。

是兄弟,心有靈犀,鄧海東已經走到了那車前:“你家二姐可有意中人?”

“沒。”

“白起如何?”

白起大驚失色,打馬就走,鄧海東嘿嘿一笑:“炎武,安排人去關寧伯府上,請了他全家都來,再請頭陀,百川和希平等。”去對了劉家子:“晚上自去,記得帶上好處,不然把你亂棍打出!”

這時,遠遠又看到人來,鄧海東眼尖,立即上馬就走,人群留在那裏麵麵相覷,再見來人幾個眉清目秀,以為他惹的哪裏的風流債,都在竊笑,人群裏也有些有見識的,仔細一看姿態,分明是內宦摸樣,怪不得他要跑,天佑帝糾纏勇烈立誌學武,已經成了長安的趣聞。

鄧海東在前麵打馬,鄧炎武跟著,聽到他在罵:“莫非今生隻能在公孫樓找些新鮮!”炎武卻沒甚心情和他說笑,就在邊上委屈:“怎麽還叫我旺財,誰再叫我旺財,我就翻臉!”

“小兒和我說的?”“怎樣!”

看著旺財發怒,鄧海東縮縮頭,不惹這廝,旺財哪裏肯依,就在翻動舊賬:“當年就是你先喊的!”兩人爭吵一路,繞了一大圈,躲過一幫不曉得追逐手段的內宦,回頭進城去了,高公和天佑帝卻正在府上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