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等慚愧。”聽完他這番話,李希平和宋明曆齊齊拱手。

“是兄長們關心海東,所以一時不曾想到而已,將門鷹狼赤水虎牙,難道比我差了不成?”

三人相視一笑,同心同誌盡在不言中,而上麵坐著的宋天也不說什麽,不過舉起杯子看著鄧海東,鄧海東慌忙站起飲下,宋天擺擺手:“你們年輕人繼續玩吧,老夫在了,你們也不自在,明兒動身就是。”說完自己起身,而按著了女兒的肩膀,李夫人忙去引他到客房。

宋琬言坐了那裏,等父親走了就掐鄧海東:“你這人!”然後想到父親今日以來這番心情,看了他一眼又道:“就會哄人!我父親舉杯你還好意思喝?”鄧海東大喊冤枉:“我站起來的。”宋明曆拍了桌子:“三叔休息去了,我這個二哥還在,你們坐分開點。”

“就不!”

李夫人回頭看著宋琬言仿佛掛在了鄧海東身上似的,撲哧一笑,繞了丈夫身邊坐下,宋明曆孤獨一人於是鬱悶:“哎,成雙成對啊。”李夫人不由自主的道:“你還愁嗎,不知道多少女子。”覺得有些失禮了,就掩口一笑,宋明曆終於恍然,他悲憤的睜大了眼睛,看著那兩個人:“你們居然在嫂子麵前編排我?我說嫂子怎麽對我開始戒備的很呢?”

然後站起來就喊:“李希平,你這廝在公孫樓的柔然女呢?鄧海東,你在公孫樓。”鄧海東和李希平對視了一眼,上去就打,屋內打到屋外,宋明曆大笑著努力掙紮,但遮擋不定,隻能倒拖了一隻燒雞倉皇遠去,可憐赤水關這裏哪裏有家青樓,漫漫長夜也不知道這雙飛校是怎麽過的。

屋內留下的一對夫妻笑著已經走了,唯獨燈下坐在兩人,宋琬言輕輕的握住鄧海東的大手,低聲道:“你要對我父親孝敬才行,父親這次來,雖然有天子意,定會被長房取笑的。”鄧海東重重的點點頭:“回頭就把你大伯給做了。”

“去!”“我說真的,對了婉言,伯父沒有再娶?”“你,你休的亂來!”

說不盡的思念,直到燈芯要盡,鄧海東看看時辰勸道:“去吧,明兒動身呢。”一出了關之後,他想到終於阻礙全無,壓抑不住興奮,一聲長嚎,宋天此刻怎麽睡得著,等著女兒的動靜呢,夜深人靜時忽然聽到他的聲音,知曉他現在的心情,逗的宋天罵了一句猢猻,終於掩了被子放心的閉起眼睛,夜來幽夢忽還鄉……

等上了路,再緩緩走上兩日,到了第三日的下午,洪城終於快到了,便是不掀開簾,坐車坐的腰酸背痛的宋天也能明白,外邊的喧嘩聲是為自己而來,他坐在車內也不說話隻是靜靜的聽著。

眼看還有不多久就到鄧海東接族公位置的日子,所以李希平也隨著一起來了,婉言和李夫人坐在一輛車內,聽到前麵的動靜悄悄的說,一定是猴爺來了,小女兒家得意至極,立即賣弄說平時鄧家族公多疼她之類的,口直心快說的好幾句才記得要害羞一下,逗的李夫人花枝亂顫的笑著,突然就聽外邊在喊:“宋大人呢?”

宋天終於掀開了簾,鄧世平欣喜的看著他,連忙拱手,宋明遠也在一邊跪下道:“父親大人。”

“這是我家族公。”

聽著鄧海東說,宋天點點頭走過去也拱手道:“見過鄧公,多謝鄧公對小兒的照顧。”鄧世平怎麽想的到自己家的猢猻已經在路上把宋天哄的不知東南西北了呢,本來還忐忑將門三爺會是什麽脾性,一看宋天這樣客氣,他心裏石頭落下了,眉開眼笑的謙虛,誇的宋明遠都覺得不是他自己。

於是相見甚歡,先喝了接風酒,隨即向著城內走去,沿途過軍營時,宋天從窗內看到外邊武校領一聲令下,隨即歸入了大隊,而外邊衣甲鮮明的二千餘兒郎分了兩邊,整齊的舉起了刀槍喊道:“恭迎宋大人。”居然是尉遲家的長孫和哥舒家的二少帶頭!

“何須如此多禮。”“哪裏哪裏,宋大人能來洪城,實在是鄧家福分,哎,明遠才告知了我,可把我急的。”

兩個老人就在車內嗬嗬一笑,可才過軍營時,就聽到南邊有大片的馬蹄聲隱約傳來,似悶雷滾動,宋天雖然是將門,其實也有些武藝,但一向走文事,不由有些變色,鄧世平也在納悶,宋天隨即就看到身邊人影紛紛,那虎子一聲喝之後,跟著後麵的軍陣流水一樣向前,仿佛幾個呼吸就已經掩護住了車隊,不見一些慌亂。

看步兵圍繞,騎兵外圍三分,不停來回,其中一隊向著前方而去,宋天是有見識的,看了心中也驚,洪城軍馬現在如此精銳,倉促之間就成了軍陣,防遮了馬車在內,可戰四方敵?

這時,前麵已經回頭,騎兵在喊:“大人,是襄陽來人提前到了。”

隨後就是有人喊:“拜見洪城上下,及兵馬使大人……”一連串的名字說出,顏公,哥舒將軍,振川校,房齡武門,以及十八路豪傑,宋天聽了其他人不意外,聽到顏真卿這南線名臣也來,看向了鄧世平,當即下車,才下車就看到一列煙塵從洪城右側繞出,當頭一杆大旗上,是火紅的一個賀!

然後周圍旗幟顏,哥舒,沈,趙,黃……看聲勢來的足有一二千人之眾。

還沒等到宋天站穩,就聽到前麵鄧海東在罵:“哥舒這廝要吃窮我鄧家不成?給爺打過去。”洪城上下大笑起來,鄧世平氣的麵色發白,高聲罵道:“你這猢猻,再胡言亂語一句小心皮肉!”鄧海東還準備回嘴,看到宋天眼神,他隻能無奈的轉了頭去,迎上去。

軍馬前來,大隊不可駐紮城內,於是在赤騎營邊,早為這些人準備的營地處安置,來的人之多超乎了預料,洪城內趕緊出動人手幫著再建,而宋天就看到顏真卿對了鄧海東拜謝,隨即那小兒又和哥舒把臂歡笑,拉著沈伏波的兒子說上幾句,而那些武門少年一擁而上:“拜見驃騎虎子。”

“拜見大人。”

又是一片各路草莽領袖上前來,態度更為恭敬,宋天站在後麵,這種場麵他怎麽會上前呢,就由女兒扶著看著這一幕幕,看盡那廝年不過二十就已經如此人望和前程,他不由低聲道:“年少萬兜鍪,坐斷赤水戰未休,試問天下英雄誰敵手……”

“我。”婉言頑皮的道,然後拉著瞠目結舌的父親撒嬌:“爹,你誇他呢。”

宋天拿女兒也沒轍了,輕輕拍了一下她的頭,前麵人已經在鄧海東和顏真卿的帶領下走來,他連忙迎上去,顏真卿拱手:“伯平兄,昔日長安一別已經是五載未曾見了,近來可安好?”鄧海東這才知道了宋天的字,哥舒也上前拜見了,口中喊的卻是伯父,如尉遲等,振川也上前。

“起來起來。哥舒將軍你這不是要折殺老夫嗎?”

“哪裏話,在下今日隻是鄧家好友,和海東是兄弟手足,見了宋大人,不叫一聲伯父我怕那廝提了天刀來砍我。”

周圍大笑,宋天拿這口無遮攔的貨更是沒辦法,隻好認了,不過他在長安哪裏有這樣的風光,這一過瀾滄到了赤水關以來,所到之處,所遇之人無論何等家世出身,哪怕是顏真卿這樣地位的人物,都對自己客氣非常,他也知道這一切背後是因為什麽,看向鄧海東心裏也更歡喜了幾分。

可沒等他高興多久,才正是進城,去城主府時,滿城上下,不知道哪個角落裏小孩兒看到了宋琬言坐在車上,忽然喊了一聲,轉眼全城跟著歡呼起來:“恭迎主母大人。”頓時把坐在車內的鄧世平險些驚的跳窗而走,宋天手足發顫,努力鎮靜,外邊山呼海嘯一般。

宋明遠也麵如土色,鄧海東卻是個渾貨,還在那裏嬉皮笑臉。可憐鄧世平看著宋天連連拱手:“宋大人,這,這絕非鄧家指使,豈能有這樣無禮之舉,世平慚愧。”繼續拱手哀求的看著也目瞪口呆的顏真卿,心想虧的是這大車,不然的話沒了顏真卿,自己今日怎麽轉彎?

顏真卿看他惶恐,隻要去說:“伯平兄息怒,這,這。”他怎麽說呢?

外邊繼續排山倒海的呐喊著:“恭迎主母大人。”有小孩興奮的在裏麵尖叫:“哦,娶親拉!少族公帶新娘咯。”百姓也以為宋天來是同意了婚事,甚至以為鄧世平拔了鄧海東為族長,其實就是為了這個,他們哪裏知道什麽新軍,什麽參讚,什麽君王圖呢。

宋琬言坐在車裏也羞的瞬間拉下了車窗,捂住了臉,不曉得父親會氣的什麽摸樣,李夫人啼笑皆非,她看得出來絕非鄧家刻意指使,分明是宋琬言在這裏極得人心的緣故,而這個時候的宋天已經冷靜了,麵色平靜的聽著外邊的動靜,已經到了這個地步,他難道和鄧世平當場發怒拂袖而去?

以後女兒還要在鄧家過啊,他隻能咬著牙忍著這種無禮,看鄧世平摸樣,和眼中神色,他還不得不去說,自己知道絕非鄧家的……於是沿途車內靜悄悄的氣氛詭異,車隊一直進了城主府外邊還在沸騰,不曉得哪裏居然還放了鞭炮,而長青已經曉得出事情了,趕緊悄悄傳下去,令散了散了。

進了府,坐下後,宋天看著鄧世平,絕口不提剛才,鄧世平也是如此,於是兩人一見麵就丟了顏真卿開始談新軍事務,說鄧家要做的些準備,鄧世平還敢說個不?滿口答應,一切要求,哪怕今兒把海東兒閹了他也說個是,出去再想辦法不遲,宋明遠就憋在一邊等著,人散了之後自己恐怕要受罪了。

果然,不多久宋天借口有事情,避席之後一到後麵就把宋明遠一頓罵,連著宋澤也是。

“婉言前來這裏,惹出這樣的事情,你如何做兄長的?”“宋澤你簡直是!”“如此笑話轉眼哄傳出去,我宋伯平的顏麵往哪裏擱?莫非我家女兒就這樣不值錢?”“欺人太甚,可惡!”“那廝拿不到浩命別想見到婉言一麵!”

說了也白說,等他發泄完了出去,外邊熱熱鬧鬧的正在等他呢,其中就有自己的女兒被哥舒兄弟,被尉遲,被振川圍著,還一大片的武門少爺們當花捧著,那可惡賊禿也在邊上笑鬧,宋天滿肚皮的氣才去了大半,現在是徹底的泄了,看宋澤要領命去叫小姐,他喝道:“去幹嘛?”宋澤惹不起他,回頭站了一邊,不說話了。

不過當晚,宋天進了城主府之後,宋琬言是不敢再亂跑了,鄧海東要忙於和各門兄弟聯絡,也無暇再來,於是艱巨的任務就交給了猴爺,猴爺便可憐兮兮的陪著,宋天也要裝出笑臉迎著,兩人過了兩天,這才算把這事情揭過去,誰也不想再記起。

洪城今日之熱鬧,是前所未有的,北至平崗南至襄陽,多少友門,更多巴結而來的新門,紛紛送來賀禮,甚至包了商隊送來酒肉,草莽之間的人物更拉的下臉麵,襄陽道上後麵來的幾批居然還有趕著牛羊來的。而隨後幾日,遠在長安的高將軍,左帥,哥舒家,尉遲家……都紛紛派來了人賀。

沒落將門,如今的區區武尉門第,卻有如今氣派,這讓其餘觀禮,甚至有了投靠之意的同門族公們無不心中感慨,到了一十九日晚,一切安定,城內熱鬧依舊,鄧族祖廟內,人頭雲集。

這個時候鄧海東已經焚香沐浴拜了三日,今天是最後一晚,明日早上就是他接過家族族長之位的時候了,族公族老,長字輩都聚集著,一起在商議安排著明日的禮呈,這是在各地武門麵前,萬萬不能有一些閃失。

而外邊族內子弟們就在操練著,人人精神抖擻。

祖廟前,驃騎將鼓陳列,演武場邊觀禮台也早擺好,青銅鼎,勇烈遺寶,乃至一直到門外的地毯,沿途樹上的彩帶,甚至族內婦女的衣飾,無不在細心檢查準備,就連孩兒們都靜靜的等待,因為等到天明,鄧族就將迎來又一任族長。

二十日,晴,日升時東方霞光萬道,西去則萬裏無雲。

春風吹拂兩岸山青,漳水之上仿佛有金鱗萬點,似龍潛其中奔騰南下,而河畔的鄧家主莊內,寬大的演武場上已經站滿了族內的子弟們,兩邊高台上坐滿了來自各處的賓客,城主,將軍,名門,武門,襄陽草莽等,頭麵人物坐下,少數跟隨伺候,更多的軍馬則在洪城之外列陣守衛著,其實此刻,誰敢來打攪?

青鼎日照生紫煙,細鱗文山擁明光。

一身唐武尉族老正裝的鄧世平雙手舉著長卷,聲音高亢,中氣十足的在念著鄧家族譜,從前周開始至今朝,念至鄧世平之名後,提起筆來,寫下鄧海東之名,收卷。

鄧海東上前,跪接了族譜。鄧世平低頭看著他,低聲道:“海東兒,家族就交給你了。”

“孫兒定不辜負叔公們所托,定會振興門第!”

鄧世平大笑:“起來吧。”鄧海東起身,轉交族譜於長青遞的錦盤上,隨即上前一步和前任族公並肩領了兒郎們再拜,而這前周古譜一出,周遭豪族都不由讚說,果然是名門,是當興之族,一半真心一半捧場,那些武尉族公坐在後麵,聽的更是神思飄忽。

兩公,十三將,二十九候,還隻是前朝,鄧艾生勇烈,又開今朝驃騎血脈。

而後鄧世平再開一卷,這是高將軍送至的,來自大唐淩煙武庫記錄的,勇烈以下幾輩的戎馬功業,言中提及在場一些豪門的先輩,哥舒,尉遲,長孫,各家子弟隨即吩咐肅立,等著鄧世平念畢此卷,便走出,站在了客卿位,念各族族長發來的賀表,僧衣飄飄,智深頭陀也出,念法師贈詞。

如此榮耀,讓其餘觀禮者無不嘩然,鄧族上下則不知道多少老人熱淚盈眶,仿佛以為正置身在國朝初年,二十八將雲集之際。

而隨即,襄陽城主顏真卿洪城宋明遠再領各族子弟,拜勇烈。台上的宋天和女兒一起坐在那邊,看到自己兒子此時和顏真卿並肩,不知不覺握的女兒的手生疼,宋琬言卻忍著笑的甜蜜。

隨後,李希平宋明曆上前,領親衛拜卷平崗時陣沒的鄧家兒郎們,李希平念畢烈士名單後,於鷹狼校和鄧海東,當眾刺臂,三人欲於關中英豪麵前,要誓言同生共死!

就在此時,邊上卻轉出一頂明光甲打斷了他們的儀式,勃然大怒的喝道:“莫非我做不得你們兄弟?”正是口無遮攔哥舒瀚,全場啞然之際,看著這廝奪了刀在手看著鄧海東,鄧海東一愣,再看尉遲惇哥舒承,沈振川上前,已經鬧了起來,人人在喊:“莫非我們和你做不得兄弟?”

這一出讓周遭人都楞了,顏真卿看向了鄧世平,鄧世平也料不到哥舒瀚帶頭會來這一出,歡喜的傻了那裏,鄧海東不由笑了起來:“好好,蒙各位不棄,今日海東便和各位兄弟結拜於先祖麵前,來日同生共死,為天子伐不臣。”突然一片蹄聲傳來,人人回頭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