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年老酒是陳年老店的百年老招牌,客人大都是慕名而來,這老酒,就像是甘甜鮮美的泉水般滋潤了人們的心田,總能讓人一醉方休,盡興而歸。英雄的故事也正如這老酒,人已醉,意猶未盡。

“咳咳…”錦衣文士神秘兮兮地悄聲道,“胡先生,你老是否聽說過一件和任我殺有關的事?”

“最近江湖上發生的大事件幾乎都和他脫不了幹係,不知你說的是哪一件?”胡來半眯著雙眼,神情悠閑。

“據說有人發出懸賞通告,以五萬兩黃金購買任我殺一顆頭顱,此事是否真確?”

“此事早已被傳得滿城風雨,縱然純屬子虛烏有,此刻也已變成事實了。”

“這是何人所為?為何而為?能如此大手筆的當然是大有來頭的人。”

“所謂樹大招風,江湖上總有一些好事之人喜歡聞風而動,無事生非。”胡來搖搖頭,無奈地歎了口氣。

“胡先生的意思是…有人在故意造謠?”錦衣文士皺眉道。

“豈止隻是造謠而已?依我之見,也許這根本就是一種唯恐天下不亂的陰謀。”胡來臉色陰鬱,聲音壓得非常低沉。

“這江湖亂了,豈非又是一場浩劫?”紫臉漢子勃然變色。

“亂世出英雄,這些人存心挑起禍端,江湖一亂,他們便能揭竿而起,混水摸魚。”胡來搖搖頭,不住地歎息苦笑。

“胡先生可知道這些人的來曆?”雪袍老人低聲問道。

“此事本來神秘,這些人一旦泄露了身份,這陰謀如何還能繼續玩下去?”胡來雙目環顧,輕咳一聲,“其實世上並沒有不透風的牆,其中情由我雖未完全窺破,卻也略知一二。”

“胡先生神通廣大,未卜先知,江湖上發生的事又有幾件真正能瞞得過你老人家?”錦衣文士滿臉堆笑,不無諂媚之嫌。

“哈哈…”胡來一聲長笑,“你這話隻說對了一半,‘神通廣大,未卜先知’這八字可真是太抬舉我這身老骨頭了,不過最後一句我愛聽,明知你這是在拍馬屁,但這頂高帽子很是受用。”

“快說快說,我都等不及了。”紫臉漢子心癢難搔,急聲催促。

“你總得讓我喘口氣吧!”胡來斜睨他一眼,慢慢地喝了一口酒,“死亡穀那一役,紫羅蘭夫人香消玉殞,本來一切都應該已經結束,卻不知更大的亂子才剛剛開始。一夕之間,逍遙宮突然坍塌,死亡穀瞬間夷為平地,紫羅蘭夫人的餘孽全都銷聲匿跡,不知所蹤。龍七先生乃當今天下第一神捕,追蹤之術無人能出其右,偵破能力更是難尋與之匹比之人,時曆數月,卻也毫無頭緒。但在不久之前,卻突然有消息傳出,那些餘孽曾在江南飛龍鎮附近一帶出現。”

“那些餘孽都是些什麽人?”紫臉漢子的嘴巴總是比別人快了幾分,搶著問道。

“自然都是江湖上曾經顯赫一時的人物。據說當年殺‘滄州四義’的凶手‘一劍追命’張窮便是其中之一,除此以外,‘劍不留人’王帝和‘快刀一點紅’鍾濤也在其內。”

“這幾年來,這幾個人一直下落不明,絕跡江湖,人人都道已死於非命,原來竟是投靠了紫羅蘭夫人。”錦衣文士喟然輕歎。

“還有一個人,來曆最為神秘,在為紫羅蘭夫人效力之前,絕沒有人知道他真正的身份,就連紫羅蘭夫人,對他也是所知甚少。”胡來提高了聲音,“大家一定沒聽說過‘一劍送終’宋終這個人吧?”

“沒聽說過!”

“名不經傳!”

“‘一劍送終’?格老子的龜孫子,他一劍送的是誰的終啊?”

“這家夥是從哪裏冒出來的?想要揚名立萬,也不取個好聽又順耳的名字。”

“丟你老母,咩野人甘巴閉?夠膽同阿爺俾試下,阿爺一刀斬個頭落黎!”

一時之間,陳年老店裏像炸開了鍋,眾人七嘴八舌,官話、四川話、東北話、廣東話…你一句我一句地說開了。

“各位稍安勿躁!”胡來重重地一拍桌子,清越的嗓音立即將眾人的聲浪壓了下去,“這人的來曆本就是個沒有答案的謎,這名字自然也是他自己杜撰出來的。”

“這人的真實身份,胡先生是否心中有數?”卓不凡不經意地看了胡來一眼,悠然問道。

胡來沒有立即回答,沉吟了半晌,才緩緩說道:“我的確想起了一個人,隻是彼此的身份、地位和武功全都格格不入,實在不能確定,他們是否就是同一個人。”

“胡先生能不能說明白些?”錦衣文士跺腳道。

“嗬嗬…”胡來緩緩喝了杯酒,慢慢悠悠地說道,“我也隻是懷疑而已,並無真憑實據,如果冤枉了好人,你叫我這張老臉往哪裏擱?江湖萬事通的招牌還不讓人給砸了?”

“咱們也隻是在這裏說說江湖閑話而已,是對是錯,不必較真吧?”錦衣文士陪笑道。

“是啊是啊,既然隻是猜測,說一說又有何妨?”紫臉漢子隨聲附和。

“這個人嘛,應該就是…”胡來的聲音突然中斷,就像是突然被人扼住了喉嚨一般,再也作聲不得。

“胡先生這愛賣關子的老毛病隻怕又犯了,每每說到緊要關頭就故意打住…”卓不凡不住搖頭,長歎一聲,“唉…”

胡來居然並不理會,手裏把持著酒杯僵頓在半空中,也不知是要放下,還是要送到嘴裏,正襟危坐,就像是中了定身咒般動也不動,神情怪異而可笑。

錦衣文士眉頭輕皺,隱隱覺得有些不對,輕聲連喚:“胡先生,胡先生…”

紫臉漢子性子急躁,一步搶上,伸手往胡來身上推去。哪知一推之下,胡來偌大的身軀竟然應手而倒,“砰”地一聲,整個人都倒在地上,肢體竟似已全都僵硬,依然保持著原來端坐的姿態,杯中老酒全都潑在了他自己的臉上。

在眾人的驚呼聲中,卓不凡俯身去探胡來氣息,突然驚叫道:“死了。”

錦衣文士摸了摸胡來四肢,隻覺觸手冰涼,脈搏已經停止了跳動,搖頭歎道:“果然是真的死了。”

“這…這…”紫臉漢子搔著頭,一臉訝異,“胡先生明明還好端端的,怎麽突然就死了呢?”

“看這跡象,他隻怕是中毒而死。”錦衣文士擰緊了眉頭,隻覺這件事實在匪夷所思,“可是這是什麽毒?居然如此厲害。”

“也許這種毒,就是江湖上失傳已久的‘僵屍散’。”卓不凡沉聲說著,臉上的笑意竟絲毫未褪,“傳說中,‘僵屍散’是一種至陰至惡的劇毒,毒性發作迅速,令人防不勝防,中毒者事先毫無征兆,全身僵硬冰冷。胡先生這般模樣,豈非正是中了‘僵屍散’的跡象?”

“他是怎麽中的毒?施毒之人又是誰?我們怎麽連一點察覺都沒有?”紫臉漢子一口氣提出一連串問題。

“施毒之人,也許就在我們這群人之中。”卓不凡緩緩道,“他居然能在眾目睽睽之下暗算胡先生,看來必然是個下毒高手。”

“他和胡先生有什麽仇恨?為什麽要下此毒手?”紫臉漢子一臉迷茫,喃喃自語。

錦衣文士瞪大了眼珠子,呆立了半晌,目光畏畏縮縮地向四下裏一掃而過:“這裏隻怕是鬧鬼了,咱們本是局外人,事不關己切莫理,還是快快離開吧!”

其實每個人心中都是這個意思,經他這一煽動,去意更加堅決,有幾個人已經悄悄向大門退去。

“在未找出凶手之前,誰也不能離開這裏。”冰冷而低沉有力的聲音倏然傳來,在眾人驚詫的目光中,葉逸秋緩緩長身而起,“這裏的每個人,都有可能是凶手。”

“你是什麽人?憑什麽不讓別人離開?”錦衣文士沉聲冷笑。

“若非你們一再追問那個人的秘密,胡先生又豈會被殺人滅口?”

“殺人滅口?”

“你是不是呆子?”葉逸秋冷冷道。

“我不是。”

“你既非呆子,這道理怎會想不通?”葉逸秋垂目看著自己的腳尖,悠悠道,“胡先生本來想說出那個人的名字的,突然中毒而死,這不是做賊心虛、殺人滅口又是什麽?”

“不錯,胡先生很顯然就是因為知道某些秘密,所以才被殺人滅口。”卓不凡看了葉逸秋一眼,朗聲道,“胡先生死得突然,凶手必然還來不及逃離,大丈夫敢作敢當,是誰下的毒手,還是自己認了吧,免得連累了他人。”

一時之間,陳年老店啞雀無聲,竟無一人敢站出來說話。

“暗箭傷人,本非我等好漢行徑,隻怕凶手並不在我們之中。”卓不凡輕歎道。

“胡先生的武功當可擠身於一流高手之中,若非凶手近身暗算,隻怕不易得手。”葉逸秋深吸一口氣,“所以,凶手一定是距離他最近的人。”

“在下乃中原司空天來,一生雖無義舉,但也無甚惡行,這等鼠輩行徑,是不屑為之的。”錦衣文士勃然變色,揚聲叫道。

“江湖上誰不知道我‘過江龍’龍過江這個人?如果我也是這等宵小人物,豈能活到現在?”紫臉漢子臉色鐵青,氣忿忿地道。

於是眾人紛紛自報家門,唯恐被誤認為是殺人凶手,這些人大都是江湖上名不經傳的三流人物,若要暗算“卜仙”胡來,顯然並不是能力所及之事。

嘈雜聲中,一個藍袍少年畏畏縮縮地退出人群,突然發足向門外飛奔而出。

就在這時,一道白色的人影飛掠而起,就如一道冰冷的石牆般,恰巧堵住了敞開的大門。

藍袍青年幾乎一頭撞在這人身上,臉色大變,腳下一滑,欲待從這人左邊溜過去,奪門而出,但不知怎的,竟又一頭撞在這人身上,急忙連換了幾種不同的身法,卻始終被這人擋了回來。

“回去!”葉逸秋的聲音冷得令人心寒。

“為什麽不讓我走?”藍袍青年臉色慘白,頹然坐在倒在地。

“我說過,誰也不能離開。”葉逸秋垂目看著他,目光犀利如刀,“誰離開,誰就是凶手。”

“我不是凶手。”藍袍青年臉色又已變了,大聲叫嚷。

“既然你沒有殺人,為什麽要逃走?”葉逸秋低沉而冷漠的聲音,自有一種懾人的威嚴。

“我…我不是想逃…”藍袍青年囁嚅著,欲言又止。

“是誰指使你這麽做的?還不趕快從實招來。”龍過江突然衝了過來,一把扭住藍袍青年的衣襟,幾乎將他整個人都提了起來,惡狠狠地說,“若有半句虛言,我非宰了你這個臭小子不可。”

“我…我沒有殺人…”藍袍青年抖抖瑟瑟地說。

“不是你是誰?”

“我…我不知道。”

“既然胡先生的死和你沒有關係,你何必偷偷溜走?”

“你們每個人都是有頭有臉的大人物,我卻是江湖上下三濫的偷兒,留在這裏豈非自討沒趣?”藍袍青年垂頭苦笑道,“不管你們相不相信,胡先生決不是我殺的。”

龍過江滿腹狐疑,看了看葉逸秋,又看了看卓不凡,似乎不敢妄下定論。

葉逸秋像一支標槍般筆直地站在那裏的身子突然微微一側,沉聲道:“你走吧!”

“讓他走?”龍過江瞪大了眼珠子,不知不覺鬆開了手。

“就憑他這幾手三腳貓的功夫,絕對不會是殺害胡先生的凶手。”

藍袍青年長出一口氣,如蒙大赦,跌跌撞撞地倉皇而去。

葉逸秋大步走到胡來身邊,仔細察看了許久,突然沉聲道:“胡先生的確是中毒而死,但這毒絕非傳說中的‘僵屍散’。”

“是什麽?”司空天來和龍過江異口同聲問道。

“你們看,這是什麽?”葉逸秋扳轉胡來的身子,突然撕開了他的衣襟。

眾人湊眼望去,不由得倒吸了一口涼氣,隻見胡來的左腰上,竟活生生地叮著一隻兩指大的蠍子。

“胡先生竟是被蠍子咬死的!”卓不凡首先驚呼出聲。

“這隻蠍子不會咬人,但可以置人於死地。”葉逸秋搖頭道,“因為這隻蠍子並不是真的蠍子。”

“這分明就是活生生的蠍子。”龍過江叫道。

“難道你看不出這蠍子為純鐵打造,而且還淬過劇毒?”

“這蠍子竟是一種暗器麽?”司空天來攢眉沉聲問,“這是什麽人做的?”

“你們有沒有聽說過‘鐵蠍子’趙奇這個人?”葉逸秋緩緩道,“這東西就是他的獨門暗器。”

“‘鐵蠍子’趙奇?怎麽可能是他?”卓不凡皺著眉,搖頭道,“此人為人不錯,聲譽極好,怎會做出暗殺這種事?”

“你什麽時候見過偽君子殺人時需要下流的手段?”葉逸秋倏地長身而起,沉聲問道,“剛才是什麽人站在胡先生的左側?”

“好像是…是…”司空天來想了想,突然失聲大叫,“是那個雪袍老人。”

“不錯,就是他。”龍過江一拍大腿,目光一掃,驚呼道,“咦,他人呢?”

但見人群之中,早已不見了那雪袍老人的蹤影,他是何時離去的,竟無一人知道。

“追!”龍過江大聲道。

“隻怕已經來不及了。”葉逸秋看著胡來腰上的鐵蠍子,若有所思。

“不錯,如果是我,殺了人之後當然會逃得遠遠的,豈能讓別人輕易找到。”卓不凡歎口氣,臉上的笑意依然濃鬱如初。

“隻不過片刻工夫,他能逃得多遠?”司空天來不以為然,“隻要找到他,就能揭開他為什麽殺死胡先生的秘密。”

葉逸秋長歎道:“趙奇此刻隻怕也已變成了一個死人,死人又如何說出秘密?”

“鐵蠍子”趙奇的確已經變成了死人,死人的確已經不能再說出任何秘密。眾人找到他的屍體時,他已全身僵硬而冰冷,瞪大了雙眼,表情驚愕而恐懼,臨死之前,顯然看見了一件令他不敢相信的事。

“趙奇顯然是中了和胡先生同樣的毒而死的,這種毒既非‘僵屍散’,究竟是哪一種?”卓不凡擰著眉,看了葉逸秋一眼。

“苗疆陰婆子的‘冰魄’。”葉逸秋沉聲答道。

“‘冰魄’?陰婆子?”卓不凡失聲道,“那老毒婆也到了江南?他為什麽要殺害胡先生?”

“因為胡先生知道的秘密太多太多了。”

“趙奇殺了胡先生滅口,陰婆子又將趙奇殺死以絕後患,好一出連環計。”卓不凡搖頭歎道。

“也許趙奇並不是死於陰婆子之手。”葉逸秋沉吟著道,“凶手一定是趙奇認識的人,趙奇逃到這裏,那人就突然出現,一出手將他置於死地。趙奇根本想不到那人竟然會對他下手,所以到死也不相信自己竟會死在那人手裏。”

“以趙奇的表情看來,情形隻怕的確如此。”卓不凡遲疑著道,“在這個殺人滅口的連環計裏麵,究竟隱藏著什麽秘密?凶手究竟是什麽人?”

“不管這個人是誰,總是還會出現的,隻要是狐狸,總有露出尾巴的時候。”葉逸秋漫不經心地說著,隱藏在鬥笠下麵的目光竟似露出一種刀鋒般的寒光。

“那麽閣下又是什麽人?為什麽對這件事如此感興趣?”卓不凡臉上笑意猶濃,雙目中竟也露出刀鋒般的光芒。

“我知道他是誰。”葉逸秋還未說話,宋妍已經嬌聲笑道,“他的名字,叫做‘過客’。”

“宋大小姐。”卓不凡一回頭,隻見宋妍站在陽光下,秋風拂起她的衣袂,飄飄長發隨風舞動,巧笑嫣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