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中,一道冰冷的寒光倏然亮起,如一道閃電狠狠地擊在任我殺的心上。這把刀,為什麽竟是如此熟悉?就在這時,一陣劇痛從背心傳來,竟似被某種物體刺入了肌肉。疼痛如一道靈光閃過,讓他忽然清醒過來,出於一種本能,想也不想,立即反手一揮。

不知何時,刀已在手。刀光劃破黑暗,身後傳出“卟卟”之聲,有人倒地。

寒光還未消失,任我殺的眼睛忽然一亮,發出一種驚詫、喜悅的光芒。他發現,在他的左側居然出現了一條通道——其實這條通道隻不過是兩塊突兀、嶙峋的巨石之間的空隙而已。

這時候的任我殺,仿佛在溺水中抓住了一根朽木。溺水者就算看見一根浮萍都絕不會錯過,何況是一根木頭?這條空隙是不是一種機關?一種陷阱?任我殺已經沒有餘地仔細琢磨,一閃身,便撲了進去。他剛剛穿過空隙,身後就傳出一聲巨響,兩塊巨石竟猛然磕在一起,若非他的動作快似電光石火,此刻早已被壓成一團肉醬。

任我殺頭也不回,更不停留,全力衝出,速度快得就像是一隻被獵狗追捕、拚命奔逃的兔子。

黑暗中,寒光驟起,一把刀從斜刺裏劈出,刮起一陣淩厲的勁風。

任我殺天生就有一種敏銳的嗅覺,和一種獵犬般的警惕,聞到了殺氣的同時,已發現了危險。

刀未至,他的刀已出手,那把刀突然從半空中墜落的時候,狙擊手已被他一刀斬斷了腰身。

任我殺正打算從這個狙擊手的屍身跨過去,繁星突現,至少有二三十種暗器同時襲來。準確地說,是二十七件暗器,聽起來卻隻有一道風聲,看起來隻有三道光芒,打向他的三處要害:眉心,咽喉,胸口。二十七件暗器絕對是從同一個方向打過來的,這個偷襲的狙擊手,顯然比剛才那人更凶狠、更歹毒。

任我殺出手如電,抓起腳下半截屍身,“奪奪”之聲不絕,二十七件暗器全都打在屍體身上。他手一揚,將屍身向那人藏身的方向拋了過去,整個人跟著竄出。

刀光一閃即逝,一股濃濃的血腥味鑽入了任我殺的鼻孔——一刀兩斷,這一刀,斬斷的是喉嚨。

四下裏突然變得像墳墓一般死寂,一道亮光就在這個時候亮起。這一次,任我殺終於點燃了火折子。借著火光,觸目之處,依然還是千奇百怪、形狀各異的巨石,一條蜿蜒、狹窄的通道由低漸高,穿插其中,也不知究竟有多長,究竟通向何方。如此凶險的狹道,通常都是最有利於埋伏和襲擊的地方,進可攻,退可守。

任我殺的心立即沉了下去,整個人都像橡皮筋一樣繃緊。

火苗忽地不住晃動,左右兩側呼呼風起,各有數十支長槍從巨石中激射而出。

任我殺腳尖輕點,像一支離弦之箭向前方竄了出去。“卟哧”之聲接連傳來,數十支長槍全都釘入巨石之中。

餘音未絕,刀光又現。刀光落下之時,任我殺明顯地感到,從背部傳來一陣鑽心般的劇痛。

那個狙擊手一刀得手,刀勢已老,還來不及再擊出第二刀,就看見一道淡淡的刀光,一閃而沒。刹那間,他心中忽然生起一種非常古怪的感覺,自己好像變成了兩個人,上半身和下半身似乎已經無法連接在一起。

一刀兩斷,斷腰,也斷魂。

鮮血已染透了任我殺的衣衫,疼痛像惡魔一樣糾纏著他——那一刀雖不足以致命,傷口卻極深極長,從肩胛一直拖至腰際。

任我殺長長吸了一口氣,大步踏上通道的台階。他絕不能退縮,更不可以倒下。前方的路也許還很長,也許埋伏著更多的狙擊手,甚至更多的危險在等待著吞噬他的生命。

他剛剛踏上四級台階,忽聽“轟隆隆”一聲炸雷般的巨響,一塊巨石如泰山壓頂墜落下來。幾乎是在同時,台階上突然發出點點寒光,一排排銳利的刀鋒鑽出地麵,猶似繁星的水中倒影,密密麻麻,向前方一直蔓延而去。

前路雖然布滿了奪命的尖刀,但任我殺還是沒有退回,這條通道顯然是他唯一的出路,一旦後退,頭頂那塊巨石便將封堵通道,那麽他必然又會回到剛才那個可怕的陣法之中。

就在這間不容發之際,他的人已飛身掠起,足尖如蜻蜓點水般在巨石上輕輕一點,幾個騰空翻轉,落在一塊巨石棱角上。“砰”地一聲,隨即傳來一陣天崩地裂般的搖晃,那塊巨石已然封住了通道,任我殺落足的巨石也被震動,忽然沉了下去。他剛剛提氣縱起,但聽“撲剌剌”一陣聲響,前方竟落下一道鐵閘,擋住了他的去路。

任我殺去勢不停,刀光起處,粗如兒臂的鐵杆竟如朽木般應手而斷,露出一個大缺口,他的身子,便如乳燕投林般穿孔而過。

刀光閃動,如曇花一現;血花飛濺,似梅花綻放。

任我殺雖然沒有仔細計算過,但他估計,死在他刀下的狙擊手至少已有三十六個。有的人斷的是腰,有的人斷的是喉嚨,但無論斷在什麽地方都是一樣的結果——斷魂。

任我殺已經變成了一個血人。他的身上,沾滿了別人的血,也流著自己的血。他至少中了八刀,十三枚暗器,左肋中了狠狠一腳(這一腳踢得他幾乎站不起來),右肩也挨了一記重拳。這一拳幾乎把他的肩骨擊碎,若非他見機極快,以力禦力,這條膀子隻怕早已廢了。幸好他還有一隻左手——左手刀和右手刀一樣快、狠、穩、準,一直是他的秘密。

無盡的殺戮,腥臭的鮮血,劇烈的疼痛,已經麻醉了他的思想,全然忘記了四柱香的約定。

就在這時,他忽然又聽見了一種聲音——不是破空襲擊的刀聲,是來自自然的風聲。他精神一振,抬頭望去,仿佛看見滿天的雪花,在風聲中紛紛飄飛,一種氣味隨風鑽入他的鼻孔,竟是空氣的清新味道。

刹那間,任我殺全身繃緊了的神經,就像是泄了氣的皮球般鬆弛了下去,塗滿鮮血的臉上露出一絲久違的笑容。

這裏是什麽地方?莫非就是死亡陣的最高處?心念方動,他忽然又聽見了一種聲音。這一次不是風聲,是刀聲。朦朧的夜色中,一把刀劃起一道光弧,從半空中劈落下來。

每個人都有一種天生的本能——不能預知危險,卻能躲避危險。

這一次,任我殺依然沒有死,他身子一挪,避開了要害,這一刀破中的是他的右肩。

刀光消失的刹那,另一道刀光已掠起。這人手一鬆,長刀脫手,身子已被任我殺一刀斬斷。

風依然還在吹著,雪依然還在飄著,但天地間卻充滿了殺氣和血腥,散發出死亡的味道。

這時候,一點朦朧的星光在黑夜中微微一閃,突然熄滅。

夜色越顯深沉,若非白雪映出一片朦朧的微光,雙目幾乎已不可視物,黑衣人始終一言不發,更不理會杏伯,隻是在雪地上快步前行。四下裏死一般的靜寂,竟連蟲鳴之音都不可聞,除了腳步踏在雪地上發出的“唰唰”之聲,天地間仿佛就已隻剩下兩人粗重的呼吸。

這時兩人已漸漸遠離了花海,觸目之處,盡是一些千奇百怪、大大小小的石頭,一路上再未見到諸如花草樹木之類的植物。黑衣人繞著那些奇怪的石頭兜兜轉轉,終於在一個黑乎乎的巨體麵前停住了腳步。

夜如潑墨,杏伯忍不住揉了揉眼睛,忽聽“咯咯咯”一陣輕響,眼前一亮,一絲燈光倏然亮起。暗夜中,燈光閃爍,竟如鬼魅般充滿了詭異之意。

杏伯這才看得明白,原來這是一座石屋,一條地道筆直而下,走下二十幾級石階,下麵竟是間裝著一個鐵籠子的寬敞地下室。鐵籠子高約九尺,寬約兩丈四尺,條條鐵竿粗如兒臂,借著朦朧的燈光,隻見三個人猶如籠中困獸,蜷縮著各居一角。左邊一人衣衫褸襤,神情憔悴,一雙眼睛卻精光如炬,腰板挺得筆直,自有一番威脅氣勢。他滿臉倔強,仿佛這牢籠縱然是人間煉獄,也絕不能使得他折鋒斷銳,喪失信心。

看見這個人,杏伯的心立即沉了下去——這人竟是“金獅鏢局”的總鏢頭海東來。另兩個人同樣都是老人,同樣的萎糜不振,一般的堅強不息,仿佛早已將生死置之度外。

杏伯心頭狂跳,雙眼似已有淚花。這兩個老人,是他永遠都不能忘記的兄弟,“刀俠”張子敬和“拳俠”趙玉剛。可是“劍俠”劉公明呢?“武林三俠”受海東來相邀,和龍七一起護送“萬劫重生”奔赴京城,如今司馬如龍已死,龍七也到了死亡穀逍遙宮,這三人被囚禁於此,為什麽獨獨未見劉公明?

這時候海東來三人也都看見了杏伯,刹那間,地下室裏突然變得一片死寂,呼吸之聲清晰可聞。

“老四!”過了半晌,張、趙二俠才失聲叫道。

“你…你是方四俠?”海東來也吃驚地道。

杏伯顯然也相當激動,卻強自忍住,勉強笑了笑,並不說話。

張子敬忍不住百感交集,老淚縱橫,哽咽著道:“老四,真的是你,你怎麽也在這裏?”

數年前,方天星無故失蹤,從此音訊全無,誰又能想得到,兄弟重逢時,竟都已作他人階下囚,究竟這是悲?還是喜?

杏伯眼中淚光終於也化成熱淚如流泉噴湧,哽咽道:“大哥…”

張子敬點點頭,大聲道:“好,好,想不到咱們兄弟還有再見之日,好,好…”

杏伯隻覺胸中熱血澎湃,心神激蕩,回頭對那黑衣人大聲喝道:“開門,讓我進去。”

黑衣人全身一振,竟似不敢麵對他那淩厲的目光,別轉了頭。

“開門,你為什麽不開門?”

黑衣人猛然怔住,雙手禁不住一陣發抖。

這人究竟是誰?為什麽對杏伯竟如此畏懼?在死亡穀逍遙宮裏,杏伯無疑已是困獸,縱然神通廣大,也終不可能飛出紫羅蘭夫人的手掌心,他究竟在害怕什麽?

燈光搖曳,石屋之外,突然掠起一陣勁風,兩個人像雪花般飄了進來。這兩人本如鬼魅,慘淡的燈光照在他們的臉上,更添幾分詭秘。

杏伯的臉上又已變了顏色,目光中射出厭惡與仇恨交織的怒火——這兩人竟是被米玨逐出門牆的“天山雙鷹”。

“妙極,妙極,各位久別重逢,應該高興才是,怎麽竟是淚眼相對,好像這裏死了人似的。”李中環冷冷地環目一掃,冷笑道,“莫非這就是所謂的肝膽相照,生死與共?就連我都快被你們感動到哭了。”

杏伯怒目圓睜,喝道:“是你們這兩個卑鄙無恥的臭小子,來得正好。”

“是極,是極,方四俠是英雄好漢,我們是卑鄙小人。”柯中平冷冷道,“隻可惜現在英雄好漢落在卑鄙小人手裏,這日子隻怕就不好過了。”

杏伯“呸”地吐出一口濃痰,恨恨道:“你們怎麽還不死?”

李中環道:“也許這就是‘好人不長命,壞人活千年’的道理。”

柯中平道:“所以我們這種小人才會比你們這些以‘大俠’之名自居的英雄好漢們過得更灑脫、更快樂。”

兩人一唱一和,竟似以“壞”為榮,杏伯臉色鐵青,不住搖頭苦笑。

“方四俠叫你開門,你聽不見麽?”李中環目光一轉,瞧著那如癡如呆的黑衣人,沉聲喝道,“發什麽呆?你又不是又聾又啞的傻子。”

黑衣人怔了怔,抬目看了一眼趾高氣揚的“天山雙鷹”,目光中充滿憤怒和怨恨,卻又不敢發作。

李中環用一種卑夷的目光瞧著他:“還不快開門。”

柯中平“呸”地一聲:“老東西,你以為你是天王老子?其實一樣還不是蘭夫人裙下的一條狗,死狗!”

黑衣人似已憤怒到了極點,卻又對“天山雙鷹”極為畏懼,非但不敢反唇相譏,更不敢違抗他們的命令,一言不發,緩緩掏出一串鑰匙打開了鐵籠子的門。

杏伯這一生中,走遍大江南北,從未遇見過如此窩囊的人,忍不住冷哼一聲,看都不再看他一眼,昂首挺胸,大步走了進去。

黑衣人一手拿著鎖,一手拉住門,也不知是該鎖上門,還是等待“天山雙鷹”發號施令,呆然而立,神色間竟似有些心神不寧,失魂落魄。

“你也進去。”李中環上前一步,劈手奪過他手中的銅鎖。

黑衣人愕然地看了他一眼,沒有說話。

“進去!”

黑衣人垂下頭,神情呆滯,目光中竟似露出種悲哀之色。

“你是不是在害怕?你在怕什麽?”柯中平冷笑道,“海總鏢頭和張大俠、趙三俠三人都已被蘭夫人的‘軟筋散’所製,功力全失,就連一般婦孺都能要了他們的命,難道你還怕他們會把你碎屍萬段,然後再吞到肚子裏去?”

黑衣人頭越垂越低,一雙手竟似已有些發抖。

“進去,這是蘭夫人的命令。”李中環陰惻惻地道,“莫非你竟敢違抗蘭夫人的命令?你想必也知道蘭夫人對付那些不聽話的人,是用什麽法子的。”

沒有人可以否認,紫羅蘭夫人對付手下的手段,是這世上最殘忍的,她所用的法子,簡直聞所未聞。

黑衣人歎了口氣,終於走進了鐵籠子裏,卻不敢與杏伯四人接近,遠遠站在一角。

李中環陰森森地發出一聲獰笑,“叭嗒”一聲,已將鐵門鎖上。

黑衣人全身一顫,嘶聲叫道:“你們…”

“這也是蘭夫人的意思,你不必怪我們。”柯中平笑了笑,臉上露出種殘酷之意,“其實這樣不是很好嗎?蘭夫人有意讓你們敘敘舊情,千萬不要辜負了她一番好意。”

黑衣人仿佛被魔語詛咒過了一般,刹那間,全身都已動彈不得。

李中環冰冷的目光從眾人臉上一掃而過,悠悠道:“海總鏢頭,你們是不是一直都在奇怪,為什麽一覺醒來,竟已身陷牢籠之中?更奇怪的是,為什麽‘神捕’龍七和司馬如龍、‘劍俠’劉公明沒有跟你們在一起,是麽?”

海東來的確一直沒有猜透這其間究竟發生了什麽,心中雖有不少疑竇,也有過數種猜測,但最終還是被他自己一一否決了,他實在不敢懷疑任何人,尤其是朋友。

他目光一瞥間,隻見那黑衣人此刻竟如中風般,全身抖動不停,不禁心頭一動,疑念又起:“這人究竟是什麽人?為什麽他的身影竟是如此熟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