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江河道曲折,尤以荊江為最,素稱“九曲回腸”。在此處,流速緩慢,泥沙淤積,汛期來臨,每每造成潰堤泛濫災害,“萬裏長江,險在荊江”這句話就由此而來。

“長江幫”,是長江流域諸多海盜中最著名的一個幫派,幫主水無浪身高七尺九寸,一身鋼筋鐵骨十三太保橫練功底,外門功夫之強,天下無人能及。水無浪生性凶殘霸道,大小通吃,凡是經過他管轄之地的船隻,無論是官船還是商船,都必須交納“買路錢”,稍有違抗,輕則劫財掠色,重則殺人毀船;事先打點通關者,從“輕”處置,遇到不識趣的人,就隨便來個獅子大開口,逼得事主怨恨父母為什麽要把他生下來。

那一年初秋的清晨,豔麗的陽光,正照在水無浪臥房裏精美的雕花窗戶上。他正在享受著他精美豐富的早餐——他喜歡吃生魚活蝦,這是他縱橫長江多年來養成的習慣,這種食物總是能令他精力充沛。

他吃完了用生蝦片夾著的飯團,轉身走向那張寬大,柔軟,非常華麗舒服的床,**蜷縮著一個完全**的女孩。看著她細弱的腰肢,柔軟修長的腿,他身體裏忽然又**了**。但就在這時,他的**忽然被另一種渴望取代。他得到一條絕對準確的消息,三天之後,將有一批運載八十萬黃金的官船經過他的管轄地域。

據說他的財富若鑄成金磚,至少已經可以堆積成山,但他並不滿足。對於金錢的需求,他一向貪得無厭。比起女人,金錢實在可愛多了。他認為,人都是不可靠的,尤其是女人,她們隨時都會出賣所有的人和所有的東西,但金錢卻可以買到世界上的一切。

三天後,滿載黃金的官船果然如期而至。水無浪早已運籌帷幄,布下了天羅地網,自以為這批黃金如探囊取物的時候,突然從遠處乘風破浪駛來許多船隻,幾百個蒙麵黑衣人如神兵天降,與他的手下展開了廝殺。“長江幫”雖已縱橫長江十幾年,幫中高手更是如雲密布,但這些來路不明的蒙麵人個個身手矯健,竟勢不可擋,不過片刻,“長江幫”就被殺的片甲不留、潰不成軍。

水無浪眼見兵敗如山倒,知道大勢已去,正欲借水而遁,誰知又不知從何處竄出一個蒙麵人,僅憑一雙白嫩、纖弱的肉掌,十招之間就將他製住。

水無浪急怒攻心,口中狂噴鮮血不止,臨死前,他隻說了一句話:“你們是什麽人?”

那蒙麵人微一遲疑,緩緩說出了三個字:“青衣樓。”

青衣樓?青衣樓…水無浪死的時候,始終不知道那個蒙麵人究竟是什麽來路。

此役之後,“長江幫”就從江湖上消失了,“青衣樓”這個神秘的組織卻像午夜蘭花,突然綻放,一夜之間就傳遍了江湖。

歐陽情眼波平靜如水,笑了笑,道:“我喜歡聽故事,這個故事就很不錯,為什麽不說下去?”

“你第一次聽說這個故事?”任我殺沉聲道。

歐陽情又笑了笑,沒有回答。

“關於‘青衣樓’的第二個故事,歐陽姑娘一定聽說過,因為它就發生在金陵。”米玨輕咳一聲,清了清嗓子,緩緩道,“‘長江幫’覆滅後不久,金陵城裏的‘太平鏢局’保的一趟鏢,途經杭州之時,被一彪人馬劫了鏢,總鏢頭楊大力也遭受重創。”

歐陽情點點頭,淡淡道:“‘太平鏢局’創業多年,從未失過鏢銀,是金陵信譽最好的鏢局。據說他們這一次接下的鏢是一批紅貨,價值不下白銀一百萬兩,鏢主一氣之下,幾乎砸了‘太平鏢局’的牌匾。”

“楊大力行鏢多年,本也小有積蓄,但如此巨大的數目,就是傾家蕩產也拿不出來的,他無奈之下,隻好求助官府,但官府追查了三天三夜,也是無計可施,毫無頭緒。就在楊大力絕望之際,那些鏢銀卻奇跡般失而複得。那天早晨,他剛剛睡醒,就看見房中竟多了十口箱子,正是被劫的鏢銀。”

歐陽情輕笑道:“這件事的確很神秘,除了那些傳說中法力高強的神仙,隻怕沒有人可以做到。”

米玨悠悠道:“‘青衣樓’的確是人們心目中的神仙,既神秘又飄渺,來去無蹤。”

“這件事也是‘青衣樓’做的?”

“‘青衣樓’所做之事當然不止這些。一年之前,我剛剛來到金陵,就聽說金陵發生了一件非常奇怪的事,所有五到八歲的男女兒童,幾乎在一夜之間無緣無故、神不知鬼不覺地失了蹤。多年來,金陵城一直是風調雨順,居民安泰,突然發生了這種事,立即引起了官府的重視。官府竭盡所能,傾巢而出,但尋找多日,一切努力還是付諸流水。不料在第四天的深夜,縣太爺的衙門之外忽然傳來一陣又一陣兒童啼哭之聲,那些失蹤的兒童居然又回來了。究竟發生了什麽?這些孩子怎麽會去而複返?幾經詢問,這些孩子卻始終說不出一個所以然來,隻知道是一群姐姐把他們從一個很遠的地方帶回來的。第二天,有人發現距離金陵城兩百八十裏的一座山中,血流成河,屍積如山。原來這些人生前都是強盜,將這些小孩擄去,本是為了把他們販賣到海外,從中牟利。”

任我殺笑了笑:“不用說,這些人當然還是‘青衣樓’殺的。”

“‘青衣樓’的故事不勝枚舉,說上一天一夜也說不完的,可是江湖上至今沒有人知道這個神秘組織的總舵在哪裏,更沒有人見過‘青衣樓’樓主的真麵目。”

“‘青衣樓’樓主是個年輕的女人,這早已不再是秘密。”任我殺看了歐陽情一眼,“也許…她就在我們的身邊。”

米玨也看了歐陽情一眼,微笑道:“你認為她會是誰?”

任我殺緩緩道:“她就是歐陽情。”

“青衣樓”樓主居然是歐陽情!米玨臉上依然浮著笑意,竟似絲毫不覺得意外。他完全同意任我殺的猜測。歐陽情看來並不像是個身懷絕技的女孩子,誰能想象得到,她那嫩如春筍的手指,居然可以輕描淡寫地折斷青鋼鑄成的劍尖?“青衣樓”是江湖幫派,“天涯海閣”是生意場所,兩者之間,似乎根本是風牛馬不相及,但成員都是清一色的女人,這是巧合?還是必然?

“我?”歐陽情居然也沒有感到意外,淡淡道。

“就是你。”任我殺凝視著她的眼睛。

歐陽情沒有逃避他的目光,輕笑道:“你看我像嗎?”

“你以為這隻是我的猜測?”任我殺目光灼灼,似乎想從她的眼睛裏找出一些秘密。

“你有證據?”歐陽情眼波流動,如一泓秋水幾乎融化了他的心。

“你還要騙我嗎?要到什麽時候,你才肯對我說實話?”任我殺歎道。

歐陽情倏然怔住,默默無語。

“我想…在你房裏的那幅畫就是一種證據。”

“畫?什麽畫?”米玨問道。

“那幅畫畫的是一個衣袂飄飄的青衣女子,站在一座青色的宮殿之巔翹首而望,那時候,我就覺得其中似乎隱藏著某種秘密。”

歐陽情忽然笑了笑,眼中露出一種讚許之色。

“在那短箋之上,也畫著一座同樣的青色宮殿,這就更證實了我的懷疑是正確的。青衣女子,青色的宮殿,這豈非就是‘青衣樓’的標誌?”

“你是什麽時候才想到的?”歐陽情輕歎道。

“你終於承認了?”任我殺沉聲道。

歐陽情嫣然一笑,悠悠道:“我本來就是‘青衣樓’樓主,又何必否認?”

任我殺臉上忽然露出一種非常複雜的笑容,反而不再說話。

“除了這些,你還知道什麽?”

任我殺微一沉吟,緩緩道:“你當然也知道‘大少爺’韓徹這個人,是嗎?”

“大少爺”韓徹,這是一個絕對令人震撼的名字,二十年之前的江湖,就是他一個人的江湖。韓大少一直是個傳奇式的人物,他的一生,始終多姿多彩,浪漫而豐富。

“文無第一,武無第二。”數十年來,江湖上一致認為,武功最好的就是他,人品最好的也是他。他的俠義,他的成就,和對江湖作出的貢獻,就連他平生唯一的知己——素以“一劍穿喉”而聞名江湖的“白衣殺手”冷落也難免為之折服。遺憾的是,就在他聲名鵲起、如日中天的時候,卻突然選擇了急流勇退,從此不知所蹤。數年後,人們終於從一個少年身上打聽到了關於他的一點點消息。

“神捕”龍七少年成名,屢破奇案,人們發現,他的刀法居然和韓大少有幾分相似,龍七雖然沒有承認自己就是韓大少的弟子,卻沒有否認見過韓大少這個人。但自此以後,人們就徹底失去了韓大少的消息。

任我殺此刻突然提起他,是為了什麽?

“就算是聾子和瞎子,都應該知道韓大少這個人的。”歐陽情眼裏充滿了笑意,悠悠道。

任我殺眼裏也充滿了崇拜之色,緩緩道:“韓大少的事跡在民間、在江湖一直都廣為流傳,據說他家財萬貫,富可敵國,唯一的遺憾,就是他終生未娶,韓家到了他這一代,便絕了香火。他決意退出江湖,這家產如何處理就成為難題。”

米玨道:“聽說他把家產一分為二,一半分給了鄉親、災民,另一半送給了他的好朋友,卻無人知道,這好朋友究竟是誰。”

歐陽情目光閃動:“他的好朋友豈非就是‘白衣殺手’冷落?”

“冷落因為韓大少的隱退,也無心再戀江湖。”任我殺搖頭道。

“嗯!韓大少平生交遊廣闊,快意江湖,朋友遍布天下,知己自然也不少。”

“他的朋友雖多,但他真正信任的除了冷落就隻有兩個人。”

“是誰?”

“‘鐵狼銀狐’。”

歐陽情眼睛分明有些異樣,卻隻淡淡地“哦”了一聲,沒有說話。

“你是說…韓大少把那一半財產都送給了他們夫婦?”米玨沉吟著道。

“如果沒有這筆意外之財,他們怎麽有能力建造‘天涯海閣’?”

米玨怔了怔,看了歐陽情一眼,皺眉道:“‘天涯海閣’的老板明明就是歐陽姑娘,和‘鐵狼銀狐’有什麽關係?”

任我殺的目光緩緩落在歐陽情臉上,緩緩道:“因為…她就是‘鐵狼銀狐’的女兒。”

米玨這一次是真正大吃一驚,瞪大了眼珠子,看著歐陽情怔怔道:“歐陽姑娘居然是‘鐵狼銀狐’的女兒?”

“其實我早就應該想到這一點的…”任我殺輕歎一聲,緩緩抬起左手,目光盯著那枚奇特的指環,“本來我就一直在懷疑,這枚指環究竟有什麽秘密,為什麽‘天殘地缺’夫婦見到它,竟好像見到了鬼魅?非但對我手下留情,還把‘萬劫重生’交還給了龍七先生。”

他目光灼灼,緊緊盯著歐陽情的眼睛:“我曾經問過你,‘銀絲拂麵隨風去,鐵騎踏月入夢來’這兩句詩是什麽意思,你一直不肯說,現在,我想已經不用你來解釋了。”

歐陽情眼神一如既往的平靜,微笑道:“你已經猜到了嗎?”

“據說‘銀狐’天生一頭銀發,貌似天仙,所以便得了個‘銀狐’的綽號;‘鐵狼’一身古銅之色,身世蒼涼,所以自號‘鐵狼’。這枚指環白色的一半刻著一隻狐狸,黑色的一半刻著一匹狼,顯然這就是他們的標記。這兩句詩的首字,一個是‘銀’,一個是‘鐵’,豈非正暗隱著他們的名號?”任我殺又輕輕歎了口氣,沉聲道,“你曾經說過,這枚指環是你的家傳之寶,就算我再如何愚笨,也能猜到你的身世來曆。”

“這枚指環,其實是我爹當年贈送給我娘的定情信物…”說到這裏,歐陽情忽然住口不語,隻是垂下了螓首,手指不住地折弄著衣角,眸子裏卻綻放出一種奇異的光芒。

看著她嬌羞無限的摸樣,任我殺忍不住心神一蕩,一種莫名的感覺湧上心頭。他緩緩移開目光,輕歎道:“為什麽,你一直不肯說?你…你瞞的我好苦。”

“我本來想告訴你的,但又不敢…我害怕說出來反而會傷害你。”

任我殺臉色微微一變,沉聲道:“傷害?你憑什麽認為這對我是一種傷害?”

歐陽情一怔,抬頭望著他,幽幽道:“我…”

任我殺臉上明顯有一種很受傷的表情,冷笑道:“因為我是殺手,你卻是一代女俠?”

“你又誤會我了…”陽情幽幽歎道。

“不錯,你的確是人中之鳳,是花中之魁,而我卻是遠離芬芳的淤泥,是個雙手沾滿血腥的殺手…”任我殺淒然一笑,慘聲道,“我們本來就不是同一個世界的人。也許,相遇根本就是一個不該發生的錯誤…”

歐陽情眼神已變了,變得憂傷而難過,顫聲道:“沒有人瞧不起你,是你自己在作踐自己。”

任我殺臉色慘白,痛苦地甩甩頭,沉聲道:“對,是我自甘墮落,像我這種人,根本不值得你為我付出什麽。你為什麽要來?你本不該來…”

歐陽情眼中已有淚光,一時之間竟無言以對。

“小兄弟,歐陽姑娘這麽做,自然有她的苦衷,她隻是…隻是…”米玨目光一瞥,看到歐陽情泫然欲泣的摸樣,有些於心不忍,苦笑道,“她的良苦用心,你怎會不明白?這時候你還在逃避什麽?”

我是在逃避嗎?她的心事,我怎麽會不明白?可是明白又如何?隻不過是徒增煩惱而已!任我殺臉色一變再變,默然不語。

“你是不是一直都無法忘記過去?無法忘記那個女孩?”

任我殺目光一冷,顫聲道:“為什麽要忘記?”

“斯人已逝,活著的人若是惦記著一輩子,就變成了一道枷鎖,越掙紮,就越痛。”

任我殺緩緩垂下了頭,心又一次痛了起來。活著,的確是一種痛苦。他的心已經死了,這痛為什麽還在延續?

“我想,她一定是一個很好的女孩。”米玨臉色嚴肅,目光無比的真誠,“過去的,畢竟已經過去,你現在要做的,就是珍惜現在。”

任我殺咬了咬牙,緩緩道:“我已經沒有將來,唯一擁有的,就是過去。”

“她既然是你的過去,難道我就不能成為你的將來?”歐陽情忽然大聲道。

任我殺沒有回答,他實在不知道該怎麽回答這個問題。

歐陽情的心就像是被千百萬枚鋒利的針不停地刺著、刺著,一陣又一陣的痛很快就淹沒了她,讓她迷失,讓她彷徨…

任我殺的嘴唇已經被他自己咬得發白,過了很久才道:“我知道,我欠你的太多了,你…你放心,我一定會還的。”

歐陽情黯然輕歎,緩緩別過了頭,一轉頭間,淚水卻已似晶瑩剔透的珍珠,斷了線一樣掉了下來,染濕了麵紗。

還?怎麽還?用一輩子的時間去還,讓她一輩子都在等待?等待總是遙遙無期,當它變得和死亡一樣隻是一片空白的時候,又何必再還?更何況,感情的債,是永遠也還不清的。女人,有多少青春可以拿來等待?紅顏老去,美人遲暮,是一種悲哀的結局。

曾經的傾國傾城,曾經的沉魚落雁,到最後變成一頭白發、滿臉滄桑,卻隻能獨守孤燈,長伴寂寞,終是不能與心上人雙棲雙飛,豈非就是一種莫大的譏諷?

高處不勝寒。有時候,寂寞的不止是英雄,不止是王侯,美麗的女人,同樣擺脫不了這種無奈的命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