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非‘天涯海閣’真的隱藏著什麽不為人知的秘密?”米玨凝視著歐陽情,輕歎道,“你究竟是個什麽樣的女人?”

“世上絕沒有永遠藏得住的秘密。”歐陽情沉默了許久,才輕輕搖頭道,“總有一天,你會知道這一切的真相。”

“現在不能說?”

“現在還不是時候。”歐陽情似乎已不想再討論這個話題,嫣然一笑,說道,“米大俠,我擅作主張放走那兩個叛徒,這件事,你有什麽看法?”

“你這麽做,自然別有用意。你是不是想從他們身上找出有關紫羅蘭夫人的線索?”米玨微笑道。

“這位神秘的紫羅蘭夫人,究竟是怎樣的一個女人?”

“據李中環所說的看來,她絕不會是個名門淑女,也絕不是普通人。”

“所以我才覺得她這個人很有趣。據我所知,江湖上可怕的女人並不多。”

米玨點頭道:“最近三十年來,江湖上最富有傳奇色彩的女人隻有四位,她們就是‘江湖四對奇異夫妻’中的‘天殘’、‘銀狐’、‘醉妃’和‘魔女’。”

“紫羅蘭夫人是個能讓世間所有男人著迷的女人,‘天殘’生得醜陋、凶惡,天下男人怎麽可能喜歡一個像魔鬼一般的老太婆?”

“‘醉妃’自然也沒有這種可能。”

“為什麽?難道她不是個可以讓男人著魔的女人?還是因為她是你的救命恩人?”

“一個嗜酒如命的女人整天都把自己泡在酒缸裏,怎麽可能還有工夫和心情做別的事?”米玨微笑道。

“有些人,豈非天生就善於偽裝?”歐陽情似乎不以為然。

“我不相信她就是為人所不恥的紫羅蘭夫人。”米玨搖頭道。

“是不願意還是不敢相信?在真相還未大白之前,隻要是有可能的人都不能不懷疑。”

米玨沉默半晌,緩緩道:“‘銀狐’呢?據說此人也是個很迷人、很神秘的女人,雖然天生一頭白發,卻貌美如花。”

歐陽情眼中突然升起一種莫名的情感,悠悠道:“她的確是這樣一個女人,溫柔祥和、儀態萬千,最讓人敬佩的是,她用情專一,和所愛之人一生相濡以沫,相敬如賓。”

“你怎麽知道得如此詳細?莫非…”

歐陽情立即打斷道:“米大俠一定從未見過她,是麽?”

“‘鐵狼銀狐’夫婦早已隱匿多年,在江湖後輩中見過他們的人隻怕寥寥無幾。”

“就算沒有見過他們的人,也應該聽說過他們的事跡行為。”

“他們的口碑一向很好,為人俠義,極有人緣,先父常說,隻要是能他們結為莫逆之交的人,都不枉來這塵世走一遭。”

歐陽情目光閃動:“如此說來,‘銀狐’豈非和這個紫羅蘭夫人根本就不可能是同一個人。”

“如果她們都不是,難道是‘魔女’?”米玨笑了笑,似乎無意再和她爭辯。

“依我看,隻有她的嫌疑才是最大的。紫羅蘭夫人野心勃勃,既沒有人知道她的名字,也沒有人了解她的過去,這幾點最明顯的特點,跟‘魔女’不是非常吻合嗎?”

“川島狂人死後,她就已經失了蹤跡,二十五後,難道又重現江湖?”

“也許她從未離開過江湖,也從未放棄過川島狂人的遺誌。川島二郎豈非說過,他和‘索命刀’從小就是他們的母親撫養長大,武功也是她親手所授?”

“‘魔女’雖然為人凶殘,嗜殺成性,卻不是那種…那種傷風敗俗、yin賤下流的女人。”米玨搖頭道。

“可是除了她,我實在想不到還有哪個女人比她更有嫌疑。”

米玨歎了口氣,說道:“就算紫羅蘭夫人不是她,隻怕和她多多少少也有些關係。”

“這種女人才是真正可怕的,也許…接觸過她的男人也未必見過她真正的容顏。像她這種女人,又怎會輕易暴露自己的真實身份?”

“你是說,就算她站在我們的麵前,我們也絕不知道她究竟是誰?如此可怕的女人,我寧願永遠也沒有機會遇見。”

“她的目的是統治江湖,一定會出現的,也許我們很快就能見到她。”

見與不見又能如何?紫羅蘭夫人是誰?誰是紫羅蘭夫人?

江湖風波惡,一切本如謎。

任我殺這個神秘的殺手,以一把看不見的刀,幾乎已攪亂了江湖一江春水,如今又多了一個可怕的紫羅蘭夫人,本已掀起腥風血雨的江湖,殺戮是否再也永無止境?

黃昏的光景,馬車駛入了一座小城。

小城並不小,而且處處還隱隱透出一種古色古香的味道。高高的城樓就像是一個翹首守望的士卒,俯瞰著他腳下風雪中的征人旅客;城樓中空曠的上方,兩根粗實的巨木十字相交,懸垂著一口古銅色的大鍾,鍾上鑄滿了細致的花紋,年代顯然很久了,遠遠望去,依稀鏽跡斑斑。厚厚的城牆上長滿了爬山虎、常春藤之類的植物,隻是時值風雪殘季,冬將逝,春欲來,它們蔥蘢的綠色生命還來不及展示在人們的眼前,隻能悲哀地繞著幾經風雨洗滌、侵蝕的黑色雉堞。

杏伯緩緩驅車走過護城河麵上的那條古老吊橋,剛剛穿入斑駁的城門,迎麵就走來了一個身材適中、一臉憨厚的白衣年輕人。

白衣人向杏伯拱了拱手,伸手截住馬韁,微笑道:“這位老丈隻怕就是‘武林四俠’中的‘鞭俠’方四俠了?”

杏伯微微一怔,也笑道:“閣下隻怕認錯人了,小老兒是金陵城人盡皆知的車夫杏伯,可不是什麽大俠。”

白衣人表情謙卑,恭聲道:“晚輩雖未見過方四俠,但也知道老丈手裏這條鞭子,就是當今‘神兵利器八大家’中的‘烏龍鞭’。無論老丈是方四俠,還是杏伯,你就是你,這一點絕不會改變。”

杏伯臉色不變:“閣下說話的確很有趣。”

白衣人側目看了看車廂,揚聲道:“車廂中可是‘天山一劍’米大俠和歐陽情歐陽姑娘?”

車簾隨即卷起,露出一張俊雅的臉孔。

“恕在下眼拙,尊駕是…”米玨微笑道。

“在下隻是無名小卒,賤名不足掛齒。”

“那麽閣下…”

白衣人立即截口道:“家師得知三位駕臨,特此吩咐在下前來候命相迎,奉請三位一起移駕敝處喝幾杯水酒驅驅風寒,以盡地主之誼。”

“令師是哪一位?他怎麽知道我們到了此處?”

“家師說過,如果在下請不動三位大駕,就不必再回去見他了。三位不知能否賞臉,免得讓在下左右為難?”白衣人搖搖頭,“隻要三位點一點頭,很快就可以見到家師了。”

米玨目光閃動:“如果在下和令師素不相識,豈可冒昧相擾?”

“家師雖非米大俠深交,卻還是認識的。”

米玨皺著眉,略一沉吟,說道:“可是在下怎麽也想不起來,是否還有朋友在這附近一帶居住。”

“家師本非本地人氏,隻是恰巧路過此地,又恰巧得知米大俠三位也到了這裏而已。”

米玨笑了笑,悠悠道:“這位朋友既然如此神秘,看來在下若是不前去一會,以後的日子可就食不知味、酒菜無香了。”

白衣人忍不住展顏一笑:“米大俠是答應了?”

米玨拱手一揖,淡淡道:“煩勞尊駕帶路!”

陳園,是一座豪華而雄偉的府邸,從敞開的朱紅大門望進去,隻見一條鵝卵石砌成的路,一路朱紅欄杆,兩邊遍植終年不凋的樹木,庭院深深,曲徑通幽。

那白衣人引著米玨三人,轉前庭,過中堂,幾經迂回,終於到了主人會客廳。客廳十分寬敞,中間放著一口白銅大火盆,青色的火焰正在盆沿跳躍、舞動;南北兩邊是一整套的楠木雕龍椅,當中擺著雲石長幾、雲石凳子;東麵靠牆正中是一個玻璃櫃子,裏麵陳設著碧玉、瑪瑙、珊瑚、怪石種種玩器;西麵靠牆懸掛著一幅長及六尺、寬及兩尺八寸的“猛虎下山”圖。圖畫之前,一人雙手反剪,神態悠閑,正聚精會神凝視著那隻栩栩如生、呼之欲出的猛虎。

白衣人輕咳一聲,道:“師傅,幸不辱命,貴客已到。”

那人倏然轉身,雙袖飄飄,一舉一動之間,竟極其瀟灑、飄逸。他約摸剛及甲子之年,兩鬢微微有些花白,臉容豐滿、圓潤,頜下光滑無須,雙目顧盼流轉,令人感到非常親切、無比慈祥。

“‘乾坤一劍’秦孝儀秦老爺子。”一見到這老人,米玨立即驚喜地叫道。

“米賢侄,你還記得老夫麽?”秦孝儀大笑道。

“老爺子,咱們一別經年,不意竟在此處相逢,可真是百感交集啊!”

“他鄉遇故知,的確是人生一大喜。”

“那位神秘的主人,莫非就是老爺子你?”

“嗯!這不情之請,倒讓三位猜疑了。”

“老爺子怎麽知道我們三人的行蹤?”

秦孝儀目光轉動,神態有些很不自然,仿佛並不想作答,偏偏又找不到搪塞的借口。就在這時,正有丫環奉上香茗,他急急忙忙吩咐道:“速備一桌盛宴,為三位貴客接風洗塵。”

四人紛紛落座,秦孝儀望著滿臉滄桑的杏伯,微笑道:“方四俠,上次見麵之時,是否在十年前的江南三月天?”

杏伯輕啜一口茶水潤了潤幹燥的喉嚨,淡淡道:“秦大俠可真是好記性。”

“當年方四俠威風八麵、叱吒江湖,手中一條‘烏龍鞭’讓宵小之輩聞風喪膽,今日…怎麽今日…”

“物是人非,往事不堪回首,不提也罷!”杏伯搖頭道。

秦孝儀捋掌輕歎道:“方四俠俠名遠揚,鏟奸除惡,令天下人無不拍手稱快,昔年的雄心壯誌卻如此消磨殆盡,實在讓人扼腕歎息!”

“小老兒就是憎恨自己的雙手沾滿了太多、太多的鮮血,所以才決意退隱江湖。這麽多年了,偶爾想起以前犯下的罪孽,還是難免有些悔恨。”

“‘烏龍鞭’位居‘神兵利器八大家’之中,今日卻隻能用來拍拍馬屁股,咳…咳…真是人間滄桑,世事難料。”

杏伯臉色淡漠:“秦大俠似乎越來越春風得意,想必徒子徒孫們也更多了。”

“徒子徒孫的確不少,隻可惜全都不成大器,哪一天還望方四俠親自調教一番。”

“小老兒早已不問江湖事,樂得逍遙自在。”

“方四俠這份虛懷若穀的胸襟實在令人敬佩,若非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小弟也來效仿效仿,退出江湖,從此不問世事。”

杏伯微微一笑,不再作聲,隻管低頭品茗。

秦孝儀目光一轉,看著歐陽情道:“這位想必就是金陵城‘天涯海閣’的大老板歐陽情歐陽姑娘?”

歐陽情笑了笑:“看來小女子雖然隻是個生意人,在江湖上卻也未必默默無聞。”

“‘天涯海閣’在江湖上極享名譽,歐陽姑娘豔名也早已廣為流傳,老夫常恨無緣識荊,今日一見…”秦孝儀微笑著搖搖頭,突然住口不語。

“莫非讓老爺子大失所望?”

秦孝儀笑道:“今日一見,才知人們所言非虛,僅僅隻是姑娘的絕代風華和獨特的氣質,便已似不食人間煙火,想必容顏也必然是傾國傾城。”

“小女子自知貌似嫫母,所以不敢以真容示人。”歐陽情淡然一笑。

“老夫雖然不懂應該如何去欣賞一個女人,但也看得出來,姑娘絕非嫫母之貌。”

歐陽情手捧綠玉茶杯,淺淺一笑,也不再言語。

秦孝儀輕咳一聲,看了看米玨,笑道:“米賢侄,你可曾忘記當年灞橋之會?”

米玨笑道:“那次酩酊一醉,至今隻怕已時隔六載…”

“不,是整整六年零八個月。”秦孝儀搖頭正容道。

“老爺子愈老彌堅,這記性是越來越好了。”

“人一老,許多事反而記得更清楚,也有許多事更看不開、想不透。”秦孝儀臉色突然變得黯淡,苦笑著搖搖頭,又看了米玨一眼,似乎言猶未盡,目光中似有深意,遲疑了許久,終於緩緩又道:“米賢侄,有些話,老夫不知該不該說。”

“老爺子但說無妨。”

“聽說…殺手‘一刀兩斷’任我殺是你的朋友?”

提起朋友,米玨的心裏立即湧起一道暖流,微笑道:“他的確是小侄的朋友。”

秦孝儀突然跺了跺腳,長歎道:“你怎麽可以這麽糊塗?什麽樣的朋友不交,卻偏偏和這種人做朋友?”

米玨怔了怔,搖頭道:“老爺子的意思…小侄不太不明白。”

“你知不知道,和一個殺手成為朋友是種非常危險的事?”

米玨又搖了搖頭:“我還是不明白。”

“所謂‘道不同,不相為謀’,你畢竟是名門正派的一代大俠,豈可自貶身份,與他屈尊相交?”

“他是一個好朋友,絕不是傳說中的那種冷血無情之人。”米玨正色道。

“殺手就是殺手,在這種人心裏,殺人才是他們唯一要做的事,朋友,是沒有最好的。”

米玨閉上了嘴,他無意多作辯解,有些東西,隻要放在心裏就已足夠。

“你們此行,是不是前往華山?”

米玨微微一怔,抬目道:“老爺子難道還能未卜先知?”

“你們如此車馬勞頓、勞苦奔波,豈非正是為了任我殺?”

“老爺子好像什麽都知道。”米玨愕然道。

“老夫還知道,你們此去華山,必然路途艱辛,凶險重重,步步荊棘,凶多吉少。依老夫之見,你們最好還是放棄此行。”

“老爺子,你究竟還知道什麽?”

“你們絕不能去華山。”秦孝儀的聲音突然沉了下來,“華山風景雖好,但絕不適合遊玩,因為此刻的華山已被下了封閉禁令,無論是誰,上山者一律格殺勿論。”

“什麽封閉禁令?什麽格殺勿論?任我殺究竟是不是已到了華山?”

秦孝儀微微一歎,沉聲道:“如果任我殺不在華山,華山也就不會成為充滿殺戮的是非之地,更不會被全麵封鎖,列為禁地。”

“老爺子,你越這麽說,我就越不明白了。”米玨苦笑道。

秦孝儀沉默半晌,緩緩道:“你可曾聽說過一個人,一個可怕卻又令天下男人都能著魔的女人?”

米玨心頭一跳,脫口道:“紫羅蘭夫人?”

“嗯!就是紫羅蘭夫人。”秦孝儀雙眉攢聚,眉間緊緊擰出一個“川”字,臉色嚴峻,卻又充滿了恐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