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席各位聽得訝異不已,此番更是紛紛附首交耳地敘個不休,文書擎了書卷,指著其間一頁中的附圖道:“這圖中所繪即是‘棲太歲’,風貌獨特,想來從所未見。”各人傳閱,皆道不明其為何物。陳、林、張三人酒亦醒覺了大半,方知曉誠是尋得了件好物事。

“端的了得,怕也錄了些肉身不滅的方子吧!”這邊廂一個膀闊腰粗的中年軍將忽地插入話頭,把一眾的注意力都引了過去。

“是嘍是嘍,怕是真有長生不老的好藥石!”

“莫說旁的,真就有西王母園子裏的蟠桃核,文書該也是一口囫圇吞了吧?哈哈哈……”

“赫,正是如此。恰似那小娘兒結胎十月,那酒囊肚子裏長得一株好蟠桃呀!”

三三兩兩,吆吆喝喝,列席各位禁不住調笑起文書來。鄭公隨性,麾下將士常日裏亦粗豪不羈,這等陣仗時有發生,皆是不以為意。隻撩得國姓爺於席上笑得岔了氣,掩口咳了一陣,嬉罵道:“你們這幾個潑賴子,怕鬧下去還得給文書束髻上妝不成?”

“爺真是說在點上了,想來爺帳下的文書尚待字閨中即珠胎暗結,怎不能速速束髻上妝請得花轎媒妁呐?”又是滿堂一陣大笑。惹得文書一時語塞,端得又不好發作,隻能搖首自飲。

又是戲謔了一番,鄭公正色道:“所謂長生不死,盡是那些巫婆神漢的糊賴話,奈何得信?若真有人能入此番造境,豈不是以一己之益而亂了天道循環!”眾人點頭稱是。續吃得幾杯酒,老陳見已是入夜時分,廊前皓月盈空,清暉瀉地,四下裏一派靜逸頤和,此時酒力漸散,不覺微有涼意,於是起身告了罪欲待返家,鄭公執意留寢,老陳著二人謝了諾,念及家人掛惦,還是要走,鄭公見挽留不得,於是著文書代送於門下。

且行且走,陳、林、張三人和文書已出營外半裏,老陳駐步抱拳道:“不敢勞文書大人相送,鄉人粗陋,請轉示國姓爺,若方才有行止不周之處,請寬恕則個,我兄弟三人這便去了。”文書笑道:“老哥哥說的是哪裏話,此番物事能得見天日而不落在紅毛番廝手中,實是三位的功勞。”

阿張旁裏插口道:“想那荷蘭鬼縱是取了這古書卷亦識不得的!”“張兄弟言之差矣,”文書悉心解釋道:“這《禦鶴經》裏除行文細述外,不乏諸多配圖,其間尚存幾幅似有所指的山澤河嶽、幽蹤秘地的圖樣,番人雖識不得這魚蟲古篆,卻還是能識得這書卷中的配圖的。而此先古遺冊所載之地必是這天下的要害所在,難不保亦關聯我大明之國勢氣脈,還是慎之為上。”

三人麵麵相覷,惶恐地點頭稱是。頓了一頓,文書續道:“端的也是憾事,這《禦鶴經》被林老哥盡毀了後十餘頁,終章謂之‘繩禦方’,講究的是依平日裏所見的尋常繩索針對人體諸部按特定的縛結之法束之,佐以時辰星宮、山形水勢或是丹石息絡,籍此激發人體本元潛能,極盡神妙玄奇之事。當下圖示尚存,但部分法章要訣晦澀不明,終不能盡意,而其間的玄奧詮注恰是在缺了的那幾頁內。”

聽得此番,老林當下一陣目眩腦鳴,恨不得盡給自己幾個大耳括子,雖是冷月暉光,樹影婆娑之下,幾人皆能看得老林的一具愁容苦麵。饒是文書機敏,即時打了個哈哈:“但亦屬林老哥能通曉天意,未曾讓這冊奇書盡泄天機才是!”

老陳念及兄弟的老麵子,忙岔開話頭附言道:“就是就是,老林實不必太過介懷,隻是奇就奇在先前這好物事怎就落在紅毛賊的手裏?”文書微矜片刻,回道:“誠不知所以然,不過按你等兄弟三人日前所述,隻是兵卒小隊在倉皇間掉落此書,且僅以布囊裝得,諒那紅毛賊亦不明此間何物了,許是在哪處老宅舊舍間尋得的,隻當是尋常圖譜而已。”老林想想前後之事,確是如文書的一番析解,心裏亦泰然了不少。

三人正待前行,文書忽又在後執住老陳的腕子,淺聲言道:“誠是忘了多問一句,陳老哥於三位兄弟中年次最長,識見想也頗豐,不知老哥對方才所謔之‘長生不死’之事有何見地?”老陳麵上一陣猶疑恍惚,但亦是稍縱即逝,續而正容道:“神怪之說,不足為信!與天同壽如何作得?”文書露出一絲詭笑:“所謂‘長生不死’,其意非取‘與天同壽’,陳老哥信不信世間有種怪人,除得上天收其陽壽而自卒,否則任其受得諸番傷害亦能安之若素,傷肌可生,斬首可接,損四肢而自長,焚五內而自愈,端的厲害!”

老陳聽得竟癡了,一副“誠不知如此”的神情,當下亦無何以答。文書見狀,心裏有了番思量,旋又補道:“陳老哥家中可有繩索借得一用?”老陳似一頭霧水,呐呐低聲回道:“文書大人敢是說笑了,想來文書大人屋內還能缺得幾捆繩索麽?”

二人對視片刻,文書先自撫掌大笑起來,老陳也隻得不明就裏地陪著訕笑數聲,惹得林、張二人一番納罕。

再次抱拳揮別後,四人徑自散了去,文書返營,陳、林、張三人亦各歸家,一夜無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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