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邁開大步,毫不憐惜的踩在夕霧花柔嫩的莖葉上。一時之間,花朵飄零,柔嫩的花枝傾倒在一旁。紫色的雲霧中好似刮過了一陣颶風,七零八落。

姬淩雲就站在那裏,鳳眸清冷的看著這群對他的勞動成果隨意踐踏的同門。少年時期的他如果單單從容貌上來看,其實是有些妖冶的氣質在裏頭的,但因為那一份透骨的冷,便將這點豔遮掩的幾乎看不出來。

領頭的也是個少年,是這群孩子裏年紀最大的,十八 九歲的光景,身材魁梧壯碩,一副精明幹練的模樣。他站在姬淩雲對麵,眉毛微挑,居高臨下睥睨著他。

姬淩雲微微躬身,向著那人行了禮,“二哥。”

二哥姬元正要說什麽, 人群裏忽然走出來一個跟姬淩雲年紀差不多的黑臉小子,幸災樂禍的笑容爬了滿臉,手指著他,“姬淩雲,你不是一向都很狂妄自大嗎?不過就是一個鬼子,連個人都算不上,卻仗著父親大人對你的疼愛,為所欲為,從來不把我們這些人看在眼睛裏。可是,你看看你,父親大人隻才離開了幾天,你就落得這樣淒慘的下場!可見這人呐,得意時不能忘形,凡事都要給自己留有三分餘地!”

“可不是麽?”黑臉小子身邊一個身材有些小胖的男孩子跟著附和,“姬淩雲,這叫做眾叛親離!說說看,做了花匠的感覺是不是很爽?嗯?”他一笑,胖乎乎的臉上,五官一家親似的擠成了一團。

“姬明,姬文,你們兩個不要欺負淩雲哥哥!”姬石擋在了姬淩雲前頭,氣急敗壞的衝著那兩個冷嘲熱諷的男孩子喊,“現在父親大人回來了,我看你們還敢囂張!”

姬明搖了搖頭,一把推開姬石,“姬石,我們知道你與姬淩雲的關係很好,但此一時彼一時。我勸你識時務者為俊傑,關鍵時刻抱錯大腿,站錯了隊,那是要倒黴一輩子的!”

姬文則不姬明要直接的多,衝到姬淩雲麵前奪過他手中的布,狠狠的摔在他的臉上,趾高氣昂的對姬石說,“我就欺負他,你怎麽著,你能怎麽著?”

“你,你……”姬石被氣的滿臉通紅,衝上去就跟姬文打了起來。

廣袤無垠的紫色雲霧裏,兩團潔白的雪滾在了一起。細弱的綠葉,嬌美的紫花碾做了一地的泥。

姬淩雲沒有拉架,他靜靜的站在一旁,像是一尊穿上衣服的冰雕一樣,無聲無息,隻是他一雙黑如墨玉般的眸子裏明顯流露出嘲諷的情緒。

不知道是誰喊了起來,“喂!你們不要再打了,這可是大哥愛如性命的夕霧花。你們這樣糟蹋,如果被大哥知道了,可不得了!”

但是姬石與姬文正打到激烈處,兩個人現在除了戰勝對方,將對方踩到泥地裏之外,再沒有別的想法,根本就沒有聽見。

姬元周了眉頭,抬起握成拳頭的手,放在下巴上微微咳了咳,對姬淩雲說,“淩雲呐,大哥將自己最珍愛的地方交給你管,你怎麽能夠就這麽讓他們在這裏打起來呢?”

跟著姬元一起來的孩子裏頭,有不少都是慣於見風使舵的人精,比如說姬明。他一下子就聽懂了二哥的話,跟著就指責起了姬淩雲,“大哥一直都誇你,說你比我們幾個人都要聰明,都要懂事!他可能永遠都想不到,你會挑唆姬石跟姬文在他最心愛的花田裏打架!大哥真是白疼你了!”

這下子,就連腦袋瓜子稍微有些短路的也都明白了,要想逃得幹係,隻有一個辦法

,那就是將責任全都推到姬淩雲身上。

反正他們人多力量大,而姬淩雲勢單力薄,頂多也就姬石一個外援。他們這麽多證人,到時候姬淩雲就算渾身是嘴也說不清楚。

“姬淩雲,我們家是出了名的父慈子孝,兄友弟恭,你怎麽能夠讓兩個弟弟為了你大打出手呢?你這簡直就是居心叵測!我早就說過,鬼子就是鬼子,怎麽可能與人類一條心?他就不應該生活在這個世上,早就該趕他去冥界!”

“你如果有什麽不滿,可以到大哥跟前申訴啊,做什麽要毀他的花?花是無辜的!”

“對啊,姬淩雲,你怎麽能這麽惡毒!我們姬家好心收留你,你非但不知道感恩,反而連大哥的花都敢毀!”

“姬淩雲,大哥平時待你不薄呀,什麽好事情都想著你,你是怎麽報答他的?哎呦,真是個白眼狼!”

眾口鑠金,積銷毀骨,將姬淩雲的罪過由從一開始的挑唆姬石與姬文在花田裏打架,到了後來不知道怎麽的就變成是他自己刻意要毀壞花田。

白輕實在是看不下去了,她也不管自己有沒有對付那群人的實力了,就要衝過去與他們理論。姬淩雲受了委屈,比她自己受了委屈還要難以忍受。

就在這個時候,茫茫的花田裏傳來一陣嗚咽的簫聲,藍紫色的霧靄深處,有一抹淡青的嬌美身影走了出來。

白輕的眼皮突突直跳,心髒是不受控製的紊亂。這個女子正是自己之前在敞篷船上看見的那一個。依舊是一襲青衫,頭上戴著一頂幾乎將容貌全都遮掩了去的鬥笠。

還是看不見臉,白輕不禁感到惆悵。姬淩雲的這個情人也太過神秘了!

眾人的眼神一下子就從姬淩雲這邊轉移到了突然出現的女子身上,花田裏頓時安靜下來,那一縷帶有淒惘蒼涼的簫聲顯得特別清亮。就連正在激戰的姬石與姬文也聽到了,他們感覺到了不對勁,立刻就停了下來。

“大哥!”有人衝著那道青色身影這樣喊,語聲顫抖。就算是打算推卸責任,也料不到這麽快就會事到臨頭。

白輕以為自己看花眼了,那個青衫不是女子,而是他們的大哥?再細細一看,才見到青衫女子的身側立著一個身材高大的年輕男子,二十歲出頭,長相是算不上多英俊,但看起來很舒服的那種。他就是這群人的大哥,姬家長子,姬容。

她剛才全部的注意力都在青衫女子身上,竟然沒看到這個男子。陷入戀愛中的女人,這是得有多瞎目!

姬容蹲下身,從地上撿起一枝瓣葉殘缺不全的花,威嚴的目光一一掃過自家的那些兄弟,在衣衫不整的姬石與姬文的身上多停留了幾秒鍾,而後看向孤零零的立在這群人之外的姬淩雲,眼神裏含了絲如果不是克製壓抑就會噴薄而出的怒火。

姬淩雲的臉上平淡無波,不卑不亢的與對自己極度不滿的大哥對視。

“姬元,這是怎麽回事?”姬容舉了舉手中的花枝,最終轉向了姬元,厲聲質問。

姬元還沒來得及開口,因為打架鬥毆頭發散亂,臉紅脖子粗的姬石搶先嚷了起來,“大哥!對不起!但這不怪淩雲哥哥,是姬文先來找事的!淩雲哥哥這樣的人,他的才智不應該浪費在這個地方,不管是誰心裏都會不滿!姬石是心甘情願替淩雲哥哥教訓姬文的!”

這話裏的意思,表麵上是姬石嫉惡如仇,見不得姬文小人的嘴臉,內裏卻是隱含著,姬

淩雲對安排他來種花的懲罰心生不滿。即使姬石不動手,他自己也會動手,這就與是他指使的沒有區別了。

姬石緊接著又說道,“這花被毀了倒好,淩雲哥哥從此都不用再受這個罪了!”

這意思就更為明顯了,姬淩雲因為不滿懲罰,繼而把這不滿轉嫁到了夕霧花上,正好趁這次機會毀了心頭恨。

白輕真正是個愕然了,這個姬石不是姬淩雲的好兄弟嗎?他怎麽每一句都是綿裏藏針,處處針對姬淩雲呢?

再看向姬淩雲唇角越放越大的嘲諷笑意,她心中頓時了然。姬淩雲太出眾了,在一大群普通的人裏頭那就是異類,那些人或出於恐懼,或出於嫉恨,想方設法,不擇手段的排除異己。

這個姬石根本就是姬元一夥派出的無間道,假意對姬淩雲好,趁其不備,背後捅一刀子。夠陰險,夠狠毒。這一大家子人,還真是兄友弟恭的典範!

“姬石,你就不要再為姬淩雲辯解了,我們一大群人眼睛雪亮雪亮的,都看著呢。”姬明插了進來,“姬文,不是我說你!你今天確實做的不對!我都已經告訴你了,姬淩雲這兩天心情不好,父親回來對我們來說是一件天大的喜事,但他卻不一定就會因此高興起來。”

真是越說越扯了,這都是一群什麽人,還眼睛雪亮雪亮的,都他娘的一群睜眼瞎,整體是個顛倒黑白的烏鴉嘴。

自己為什麽不早出生三千年?這樣就能夠站在他的身邊,即使不能夠為他遮風擋雨,至少可以陪伴著他,分擔他的煩惱。

“好了,好了!都別說了!”姬容將手裏的花枝給扔掉,冰冷如霜的眼睇著姬淩雲,“你真是太讓我失望了!你不用去見父親大人了,把這裏好好收拾了,恢複不了原來的樣子,就不用來見我了。”

看著兄弟們耀武揚威的從自己身邊經過,姬淩雲清冷的麵容沒有一絲變化,他頎長高瘦的身軀挺的很直,像是雪後青鬆一般高潔脫俗。

白輕忽然注意到,那個吹著玉簫的青衫女子還未離開。她應該是與姬容一起過來的,但姬容走的時候卻並沒有叫上她。不是因為生氣而忘記了,而是根本就不知道有她這個人存在一樣,因為姬容從頭至尾都沒有朝青衫女子看上一眼。

她原以為青衫女子跟姬容也有什麽關係,現在看來完全不是。

青衫女子放下玉簫 ,尾端拖著明黃色的穗子,在藍紫色的花叢中一晃一晃的,煞是耀眼。她慢慢走到姬淩雲身邊,伸手想要去觸摸他的臉,但手卻停在了半空中。

姬淩雲的身影好似被風吹動的葉片一樣,輕晃那麽兩下就不見了。

青衫女子望著姬淩雲消失的方向,發了很長時間的呆。最終長長歎了口氣,玉簫輕抵紅唇,蕭瑟的涼風中,《春江》哀婉憂傷的旋律如同冬日的霧氣一般籠了整個天地。

即使是相同的曲子,也會因為心境的不同,而表達出截然相反的意境來,河心裏敞篷船上的歡愉明快再也不見。

那個青衫女子的臉,白輕始終看不見,也不知道她的臉上是個什麽表情,但不知道為什麽白輕就是能夠知道她悲涼的心境。那是一種經曆一切苦難之後,心如死灰的狀態,唯有留在記憶深處的那些美好的回憶,還能夠偶爾為之心悸。

天上下了一陣小雨,莫名其妙的,她開始流淚。不多時,臉上已經是冰涼的一片,那寒冷流動的觸感,她分不清是雨還是淚。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