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年冬天,李四標領趙觀去青幫總壇參見幫主。二人來到武漢總壇,在內廳中等候。不多時,一個仆人進來請道:“幫主請李四爺、江壇主入內書房說話。”

二人跟著一個仆人來到內書房,但見一個身形臃腫的老人坐在軟榻上,他見李四標進來,忙招手讓兩個姨娘攙扶他站起迎上,臉上滿是笑容,說道:“四弟,好久不見了,老哥哥總念著你!”李四標上前握住老人的手,眼中閃出淚光,含笑說道:“大哥身體健朗,兄弟好生歡喜!快坐,快坐。”親自扶著老人坐回軟榻上。

趙觀見那老人年過八十,肥胖的身軀裹在厚厚的棉袍下,眼袋低垂,皺紋滿麵,須發稀疏,一副老邁昏衰的模樣,心想:“這便是趙幫主了,沒想到他已這麽老了。聽說四爺和幫主是總角之交,數十年的交情,果然非同凡響。”

趙幫主和李四標促膝而坐,談起近況舊事,時而感歎,時而激動。趙幫主興致甚高,談著談著便出了一頭汗。他喚姨娘替他脫下厚重的外袍,讓另一個姨娘沏上兩碗參茶,請李四標和趙觀飲用。趙觀起身相謝。趙幫主抬起頭向趙觀望去,霎時間眼中精光湛然,彷佛昔年英氣猶存。趙觀不由得一凜:“這老人身體已衰弱得很,雄心壯誌可沒減少半點。”

李四標道:“大哥,這位便是辛武壇新任壇主江賀江兄弟。兄弟,快來拜見幫主。”趙觀上前參見了。趙幫主點頭道:“長江後浪推前浪。四爺跟我說過你製服章萬慶的手段,不錯,不錯。以後幫中事務,就要靠你們年輕人了。”趙觀點頭應諾。

趙幫主便與李四標談起幫中情況。李四標道:“兄弟近日探知,乙武林伯超野心不小,大哥須多加留意。”趙幫主點頭道:“我知道。林伯超和他兒子聯成一氣,擺明想來爭奪幫主之位。就怕丁武、己武兩壇跟著起哄。”李四標道:“丁武的牛十七意向不明;己武最近鬧內亂,應不會插手。兄弟隻擔心丙武的年大偉會擁護林伯超,那便棘手了。”趙幫主聽了,神色凝重,捋須不語。

趙觀入幫之後,已得知了一些幫中內情。幫主趙自詳登位已有三十餘年,年紀老邁,對手下的約束力日漸衰弱。十壇中甲武、乙武、丙武三壇勢力最大,其中隻有甲武壇的李四標全力擁護趙自詳,其他兩壇的林伯超和年大偉都各自為政。丁武、戊武、己武三壇勢力次之,除了戊武壇主吳長升是趙自詳的親信外,其餘兩壇都隻是表麵上忠於幫主而已。庚武壇主便是乙武壇主林伯超的兒子林小超;辛武在趙觀接任壇主後,便算是李四標的人馬了。其餘壬武和癸武兩壇較小,雖對趙幫主忠心,卻沒甚麽實力。趙觀在百花門見識過四堂相鬥的情況,心想:“想來所有幫派都不免內鬥,都是這麽一回事。”

趙幫主歎了口長氣,搖頭道:“我年紀老了,這幫主之位,他們愛爭,便讓給他們也罷。”李四標從未見幫主如此消沉,不敢接口。趙幫主抬頭沉思一陣,又道:“四弟,你記得那年青幫中生變,你大哥登上幫主大位之時麽?”

李四標道:“是,兄弟記得。”趙幫主道:“若非成大少爺堅持讓位,我又怎能坐上這青幫幫主大位?你大哥忝居幫主之位這麽多年,此刻我隻盼成大少爺能回來主持幫中大局。”

趙觀暗想:“成大少爺?他們是說成大叔麽?成大叔曾說他爹爹,也可能是我爺爺的,曾是青幫的大頭子,原來趙幫主的位子還是成大叔讓出來給他的。”又想:“成大叔在江湖上閑散流浪慣了,又怎會來當這幫主?”

果聽李四標道:“大哥,成大少爺浪跡江湖,他當年便不願接幫主之位,現今是更加不會來插手本幫事務了。大哥為何不早些定下幫主繼承人?一旦繼承人選定,林伯超他們幾個便不敢輕舉妄動了。”

趙幫主搖頭道:“事情沒有這麽容易。繼承人一選出,林、牛幾個立時便要輕舉妄動。我手下沒有足以壓服眾人的人選,不能輕易立繼承人。”

趙觀心想:“你們選不出繼承人,何不學我百花門,來個比武奪幫主?”他卻不知百花門當時隻有三百來人,三堂堂主和第四堂以比試毒術武功來決定門主,並不困難;青幫卻有上萬幫眾,分成總壇和十壇,各壇壇主勢力龐大,互不相讓,彼此間以地盤、人數、財富、武功相量,情況比百花門複雜百倍,自是不可同日而語。

趙幫主搖了搖頭,閉上眼睛一陣,睜開時眼中精光一閃,好似睡獅初醒,握拳捶桌道:“本幫團結最要緊!任由他們這麽鬧下去,青幫定將分裂,不可收拾。青幫若毀在我手中,我如何有麵目去見曆代幫主?四弟,我這便派人去勸服林伯超、年大偉那邊,你能擺平麽?”

李四標道:“兄弟定當盡力。”趙自詳道:“如此偏勞你了。”兩人又談了一陣,李四標和趙觀才告退出來。

趙觀忍不住問道:“四爺,趙幫主當了三十多年幫主,怎麽都沒培養出個繼承人?”李四標歎了口氣,說道:“幫主在這事情上,總是猶豫不決。唉,這事我跟他說過很多次,他都無法聽進去。說句實話,我也不知大哥該立誰才是?他自己的十多個兒孫都不是人才,五個女婿也庸庸碌碌。這些人長年來彼此爭奪青幫的繼承權,幫主心知他們都擔當不起,因此遲遲不肯立繼承人。要他立個外人,他的兒孫女婿又會不服,定要大鬧生事。唉!如今幾個壇主又不安分,幫主這位子,可不容易做哪!”

趙觀見他如此憂心,心想:“四爺對幫主倒是一片忠心。老實說,這青幫中最有資格繼任幫主的便是他,他卻並未汲汲營營,跟林伯超等人爭權奪利,隻一心為幫主設想,這份忠義之心,委實難得。”便道:“四爺,今日幫中有此難處,兄弟定將盡力襄助幫主,維護總壇。”李四標甚覺安慰,說道:“江小兄弟,眼下情勢甚是艱難,但咱們做為幫中兄弟,須有知其不可為而為之的勇氣。”

趙觀點頭稱是,心下卻想:“這幫主當得這麽苦惱,不當也罷。”他隨著母親長大,雖當上百花門主、青幫辛武壇主,卻從無甚麽雄心大誌,不知江湖上的英雄好漢大多胸懷一統江湖、率領萬眾的誌向,如趙自詳、李四標這等人物,都是其中佼佼者;數十年苦心經營爭奪得到權力地位,豈是輕易能放下的?

卻說趙觀隨李四標回到杭州,李四標便讓他去天津拜訪年大偉。趙觀先寫了一封信送去天津丙武壇,自言新任辛武壇主,盼能來向年壇主請教雲雲,實際便是去試探年大偉的意向。

青幫乃以河運起家,自明永樂帝注重水運、大力通浚河道後,國內航運繁忙,各港口互通聲氣,青幫隨之盛興。數十年來,青幫勢力漸大,總攬黃河長江水運,成為航運界的龍頭。幫中各壇皆設於船運大鎮,丙武壇所在之天津乃海運大港,許多貨運都以此為起點,雖不如蘇杭的富饒多產,也和泉州、廣州並列為國內數一數二的海運重鎮。

趙觀臨行前,與李四標父女商討勸服年大偉的策略。李四標道:“年大偉是幫中已故大老年效舜的兒子,年家掌握天津多年,勢力龐大,幫主向來便讓他們家三分。這年大偉是個徹頭徹尾的商人,沒甚麽武林道義,以利害相勸,才說服得了他。”

李畫眉道:“林伯超掌握河南鄭州,年大偉控製渤海灣,兩人合作甚多,關係密切,年大偉肯定知道林伯超懷有異誌。但我聽說林年也常為了運費分攤而起衝突,要勸得他不跟隨林反,須得讓他知道總壇的實力,恩威並施。”

趙觀笑道:“我知道了。先嚇得他不敢動彈,再跟他說不反的好處。最好總壇可以多給他一些甜頭之類,讓他安心。”

李四標道:“幫主說過,要給他多點利益,不是問題。隻要他不跟著林伯超造反生事,幫中平穩,何愁無財源?幫中財物原本是兄弟大家分享,年家入幣多,手下人也多,自該多留一些。”趙觀點頭稱是,又問:“這人有甚麽把柄沒有?”

李四標道:“年家在天津是有家有業的大戶,跟官場的關係定然很好。這等人便有把柄,也多半有法子讓官家替他遮掩。”趙觀側頭凝思,說道:“我到了天津再暗中探訪,隨機應變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