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寧玖後兩天去打針的時候, 一直在偷偷的關注著小翠。

診所外麵的院子有一個很大的空地,一些忙完了的女人和孩子們都會在這裏玩,有圍牆攔著, 可以曬著太陽,孩子們的嬉笑和話家常的聲音落入顧寧玖耳中。

“小翠媽, 你們家小翠真懂事, 才這麽大就知道賺錢補貼家用,哪像我們家那個啊, 到現在吃飯都恨不得讓我端到**去呢。”

另外一道有些刻薄的女聲帶著點沾沾自喜道:“那可不,我從小就告訴小翠,家裏的家業是要留給她弟弟的, 她如果不多賺點錢我肯定要把她趕出去, 結果把這孩子嚇破了膽,才畢業就來這幫忙賺錢了,隻是我也享不了多久的福咯,我們家小翠馬上就要家人咯,到時候來喝喜酒哈。”

“一定一定, 不過小翠才這麽大, 你不打算多留幾年?”

“留什麽留, 女大當嫁,留來留去留成仇,這次正好遇到合適的人,給的彩禮也多,我們家大寶馬上就要讀初中了,前兩天還問我要一雙五百多塊錢的鞋呢, 好像是叫什麽克是吧, 正巧他姐的彩禮可以給他買這雙鞋, 也不知道我們家大寶以後得多有出息,現在就知道要一些好東西呢。”

那道刻薄的女聲反倒以此為榮,沾沾自喜的說。

“行了,不跟你們說了,我要回家給大寶做飯了,這孩子最近長個呢,一天得吃五頓飯。”

大概小翠的媽媽走了,剩下的幾個人才嘲諷道:“真是把別人家的孩子當金蛋蛋,小翠跟芳芳真可憐,有這樣的爹媽還不如沒爹沒媽呢。”

“噓……你小點聲,小翠還在屋裏呢,別被她聽到。”

小翠蹲在顧寧玖跟前幫她拔下注射器,臉色蒼白,不比顧寧玖這個生病的人好看多少,她甚至還能笑得出來:“按一下,別流血了。”

隻是一朵含苞待放的花早已丟失了養分,她的眼睛暗淡下來,不見她這個年紀的光芒。

回學校的路上,顧寧玖一直很沉默,陪著她的勺勺聽了全程,憤憤不平的罵:“這是什麽媽啊,把自己親閨女換錢養別人家的兒子,小翠跟芳芳都那麽懂事,怎麽攤上這樣糟心的家庭。”

顧寧玖第一次如此的感同身受。

她輕輕拍了拍勺勺的肩膀:“你去找小野玩吧,我找唐姐說點事。”

唐小雅還在跟彭紫耗呢,彭紫現在每天早早的起床,換上衣服,畫上精致的妝容,然後坐在定好的拍攝位置上,發呆一整天,早上的時候桌子上擺著一張白紙,下午收工了白紙上連一個點都沒有。

徐哥跟唐小雅耗了兩天,發現她是真寫不出來以後,徹底沒轍了。

“彭老師,紫姐,你能不能寫兩行,寫兩行咱就收工拍下一段行嗎?”終究是徐哥低頭讓步,在這麽下去他怕自己得在德嶺縣待上個仨月。

“不行啊徐哥,我有藝術追求的,隨手寫的東西是不能出現在我的歌裏的。”

可真是山水輪流轉,這下被逼瘋的要成為徐哥了。

唐小雅隻能在中間調停:“兩位老師,兩位藝術家,咱拍這個宣傳片是有時間限製的,到點了我交不上去可是要挨處分的,你們倆能不能稍微退一退,給我個麵子,咱先把東西拍出來?”

徐哥一臉抗拒:“唐姐,你別問我,我很配合了。”

彭紫輕飄飄的看了徐哥一眼後,真誠的提建議:“唐姐,真不是我為難你,我之前寫歌都是需要熬的,本來一個星期出一首歌就很趕了,我們還浪費了三天,再這樣下去我真的覺得趕不上進度了。”

“那你說怎麽辦?”唐小雅也很無奈。

“我能請幾個外援嗎?”

“外援?”

彭紫倚在了椅背上,沒什麽坐像的晃了晃腿:“對,都是我認識的製作人,可以幫我混音之類的,有人幫我進度肯定要快一些。”

唐小雅卻想的有些多:“那這費用?”

親兄弟也可是要明算賬的。

“放心,免費的,咱可都是老白嫖怪了。”

聽到不用掏錢,唐小雅哪有不答應的道理,痛快拍板:“那你請,然後徐哥你這兩天去拍點不需要寫歌的空境,不能白耗著哈,預算可在那卡著呢。”

達成一致以後,彭紫配合了不少,在門外聽了全程的顧寧玖借著鏡頭空隙敲了敲門:“唐姐你忙嗎?我找你有點事。”

“怎麽了玖玖?”唐小雅從教室內出來以後一臉的關切:“身體又不舒服了?需不需要去醫院啊?”

“沒事沒事,不是我身體上的事情,是其他的事情。”

“什麽事這麽嚴重?”

顧寧玖大概也沒意識到自己表情很嚴肅,瀲灩的杏眸中仿佛被冰凍住了一般,這幾日的病態削弱了她身上那股子乖巧溫軟的氣質,五官有些骨感,反而精致鋒利了些。

她拉住唐小雅往沒人處走了走,把小翠的事情告訴了她。

“唐姐,芳芳的姐姐很聰明,她見我的時候就跟我說了她的年齡,才十六歲哪能結婚啊,我能感覺出來她的抗拒,所以我想著咱婦聯那邊有沒有辦法,可以幫一幫她。”

小姑娘的聲音不大,卻很認真,唐小雅聽明白過程以後不由歎了口氣:“那我去了解一下情況吧,如果真的是她不想結婚家裏卻逼她的話,我們看看有沒有什麽辦法能幫她出去,先離開那個家才是正事。”

她們這些年天南地北的跑,見到這種事情多了去了,很多時候都是女孩被家裏‘馴化’了,完全成為了父母的提線木偶,她們碰過的壁要比拯救出來的少女要多,有的時候家長聯合當地宗族勢力把她們送進派出所的也不少,被領導從局子裏撈出來幾次後,她們就改變了策略,不再單槍匹馬的去做這些事情,而是通過宣傳手段,讓一些女孩子從思想上改變。

這也是她們為什麽會拍宣傳片的原因。

隻是當撞上這些事情的時候,她們還是會義無反顧的去伸出援手。

“你身體還沒好利落,等下我去跟姣姣商量一下看看怎麽辦吧。”

回到宿舍以後,盛野正坐在桌子上寫作業,勺勺則躺在**玩手機。

“姐姐你回來啦,今天身體有沒有好一些?”

十四歲的小姑娘在見到顧寧玖時,黑曜石般純粹的眼中仿佛被人點了一盞燈,噌的一下亮了起來。

“身體有好一點。”顧寧玖例行摸摸盛野的頭,然後問道:“小野,你能聯係到芳芳嗎?我有點事情想問她。”

盛野把作業合上,然後很認真的問:“是關於芳芳姐姐的事情嗎?勺勺姐剛剛跟我說了一下,她姐姐的事情我知道一點,芳芳跟我說過。”

沒等顧寧玖繼續問,盛野就把自己知道的事情說了出來:“其實這些事情去下麵村裏打聽打聽就知道,芳芳的媽媽給她姐姐找了門親事,人家給了十萬塊錢的彩禮,還不要嫁妝就要她姐姐嫁過去,芳芳她媽就跟撿了個大便宜一樣答應了,但那個男的都快四十了,打跑了兩個老婆,跑不跑的另說,反正村裏的人也再也沒見過他的前兩任老婆。”

“也就芳芳她媽跟個傻逼一樣,這種擺明了的火坑都能把孩子往裏推。”

顧寧玖有想到那個男方可能不是什麽好人,沒想到能爛到這種地步,她更驚訝的是另外一件事:“小野,你剛剛罵人了是吧?”

盛野眨了眨眼,臉不紅心不跳的反問道:“我有嗎?”

“你有,我聽到了,你剛剛跟我說的時候也罵了。”勺勺補充道。

盛野倒是挺不在乎的:“罵就罵吧,我聽完以後不光想罵她,我還想打她呢?”

勺勺躍躍欲試的從**坐起來:“要不我今天晚上帶你去打她一頓出出氣吧。”

第三天,也就是顧寧玖打點滴的最後一天,小翠沒有來診所,芳芳也沒有去山上,問其他小朋友,他們都說芳芳家要準備小翠結婚的事情,所以這幾天芳芳不能跟她們一起玩了,等後天小翠結完婚以後,芳芳才可以重新出來。

顧寧玖不知道這邊的習俗,也不知道為什麽會這麽趕,明明她昨天在診所見小翠的時候,她的身上沒有一點喜意,讓她錯以為距離婚期還很久。

上山的路上,顧寧玖心情尤為沉重,她覺得自己在看著一個少女走入火坑,自己卻沒有辦法拉她上來。

村小的大門外停了幾輛車,顧寧玖路過時看了一眼。

想著彭紫可能真被徐哥逼瘋了,這外援叫的這麽快,在穿過操場時,卻猝不及防的跟周逢秋碰了麵。

勺勺疑惑的看了她一眼,這人怎麽好好的走著走著就停了?

順著她的視線看過去,突然就明白了。

周逢秋穿著有些寬鬆的白襯衫,袖子被鬆鬆垮垮的挽到手肘處,他的頭發有些長了,山風來吹動他的發絲,露出他那雙略顯淩厲的雙眼。

劍眉星目,五官精致,他站在那,身形修長,仿佛不經意踏入山野的貴公子,精致而又矜貴。

兩人這段時間沒見,再次見麵恍若隔世。

顧寧玖努力控製著自己的情緒,不要讓自己暴露出心底的怯意,卻在不經意間同手同腳。

周逢秋不知道發現還是沒發現,兩人擦肩而過時,男人有些低沉的嗓音落到了顧寧玖耳中。

“怎麽把自己折騰成這個鬼樣子?”

她/他瘦了好多。

這是兩個人腦袋中冒出的第一個念頭。

作者有話說:

大概這就是‘為伊消得人憔悴’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