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錯回到房裏,頓覺頭痛,長這麽大,從未這樣去絞盡腦汁地想一個問題。他突然想喝酒,他拿出一個白酒瓶子,裏頭還有四兩左右,晃晃,喝了一口,受不了下咽時的辣澀,於是放下,開始抽煙。

他直愣愣地對著桌上的駝皮、琀蟬、瓷片、子彈等發呆。呆夠了,覺得發困,但他不敢睡覺,他很清楚,隻要停止一分鍾的思考,格格的案子就會有一分鍾的變化機會。他衝了杯咖啡,然後燙了嘴。

就在這時,池文青突然打來電話,說何曉箏到現在還沒回來,手機也打不通。蕭錯說格格出事的現場在馬路上,他們不會進坡的。池文青還是著急,說狄康的手機也不通,倆人肯定進坡了。蕭錯叫池文青別著急,說他這就去坡裏看看。

蕭錯放下電話,腦子就亂了,何曉箏和狄康進坡了?他們為什麽進坡?蕭錯很清楚,這倆人雖說是年輕氣盛,但也不至於黑夜進坡探險玩。他們一定是有了一個非進坡不可的理由,這個理由是什麽呢?蕭錯來回地思考,狄康是警察,他進坡很可能是想找破案線索,可何曉箏是個法醫,法醫進坡幹什麽?難道……難道何曉箏進坡是找屍體的?對,一個法醫,應該隻對屍骨感興趣。

蕭錯拿起桌子上的子彈頭,在手裏摩挲著,反複思考去印證自己推出的問題,如果何曉箏進葬狗坡是為了找屍體,那麽,娜仁薩滿的話就更可信了。可是,一屍三命,那一條命究竟會是誰的呢?

葬狗坡裏,靜靜的,沒有半點聲響,卻充滿了詭異恐怖的氣氛。狄康懸在半空中,頭下麵是亂草枯葉,腳上是老樹纏藤,讓人有種錯覺,這世界上似乎是有兩個相同的天空,分不清楚哪一個在上,哪一個在下。

就在幾分鍾前,何曉箏還跺腳和他打嘴仗,這會兒就跌入了地獄。她這一輩子,手操解剖刀,開了那麽多屍體的膛,自己卻連根骨頭渣都沒有剩下。而狄康又是眼睜睜地看著她下陷,束手無策。

沒找到屍體,反而搭進去一個活人。至此,狄康終於知道,何曉箏她不是屠夫,也不是仵作,而是一個活生生的人。他咬著牙,緊緊地抱著那隻猢猻,他想忍住在眼眶裏打轉的淚水,但沒忍住。

就在狄康的眼淚落在枯葉上時,他突然發現那猢猻的尾巴不是卷曲的,而是垂直****枯葉裏的,狄康使勁拽了拽,尾巴還挺沉,難道何曉箏抓住了猢猻的尾巴?

她還活著?

不,不可能,人已經不在地麵上了,憋也憋死了。狄康放棄了這種念頭,但猢猻的尾巴底下確實很沉。難道這就是何曉箏常說的“屍體**”?

何曉箏告訴過狄康,這是“屍體**”,這種現象在影視劇中也是頻頻出現,就像僵死在戰場上的勇士一樣,或手持刀站立,或高舉戰旗。也就是說,人死了以後會死死地抓住一根救命草,難道何曉箏產生了“屍體**”,緊握著猴子的尾巴死去了?

別人可能不相信,但狄康信,在道上混久了,就會知道,人的死法無奇不有,各有各的雷人之處。

狄康也不管那麽多了,無論如何,都不應該、不需要、也不能放棄。生要見人,死要見屍,就算何曉箏沉到地獄裏,他也得想辦法給撈出來,於公於私都要有個交代。狄康在心裏叫了一聲老天保佑,拚命地往上拽那猢猻,就在這時,枯葉突然動了。

隻見何曉箏的手,破地而出,隨後便是何曉箏的腦袋,何曉箏的嘴巴,何曉箏的脖子,再隨後便聽到她奄奄一息地說:“再使點勁兒……把我拽出來……”

狄康聽到何曉箏說話,又驚又喜,局勢終於得到了控製。如果不是自己目睹了這一切,狄康怎麽也不會相信,他居然能把已經跌入黃泉的何曉箏打撈上來。

何曉箏也不是傻子,到了生死這個關口,她也徹底想開了,別說是猴子尾巴,就算是老虎尾巴,也得先拽住。什麽傳染、瘮人、手感都不重要了,逃命要緊。

狄康猛然想起,地麵上的落葉足有一尺多深。用數學稍微推算一下也會知道,即使何曉箏的頭不在地麵了,淤泥最多隻能淹過她的胸部。想到這兒,狄康咬牙切齒說:“等我把你拉上來,一定活剝了你的皮……”

何曉箏好不容易碰到了狄康的手,雙方一齊用力,才算把何曉箏從淤泥潭裏拉了出來。上樹的時候,何曉箏除了頭以外,基本都成了泥塑的了。兩人癱坐在樹上,不停地喘著粗氣。

何曉箏的兩隻手,死死地抓著狄康的胳膊,生怕一鬆手就會再次掉下去,狄康不敢有太大的動作,隻能衝她幹瞪眼。見何曉箏一嘴枯葉爛草,趕緊從背包裏找出一瓶礦泉水,把水擰開,給何曉箏灌了幾口,漱了嘴,又把剩下的水全倒在她頭上壓驚。

何曉箏驚魂未定,又被水嗆得直咳嗽,用手在臉上抹了幾把,十足一個花姑娘。挺了幾分鍾後,才算慢慢緩過神來。狄康見她臉色刷白,也不敢說話,過了半晌,看何曉箏眼神不再發直了,便問她怎麽樣了,雖然借用了一下猴子的尾巴,但也算是一種創新的拯救方式,還搞出了這場讓人哭笑不得、空前絕後的大恐慌。

何曉箏沒有直接回答狄康的話,隻是回頭看了一眼身後,那因雨水浸泡腐爛枯葉而形成的淤泥潭,很快又被地上的落葉覆蓋上來。何曉箏不敢多看,實在是後怕。狄康忍不住說了句:“我還真以為你死了呢。”

何曉箏問狄康:“我死了以後,你在想什麽?”狄康見何曉箏基本正常後,笑了笑說:“我在想,鬼街口有沒有二手花圈賣,我爸控製了我的財政,最近手頭比較緊。幸好這猢猻把我拖上樹了,否則我就成了你的陪葬品了。”

狄康雖然語氣調侃,但何曉箏實在有幾分感動,若不是狄康,她現在肯定在奈何橋那端孟婆湯呢。她聽狄康說猢猻,突然想起一件事來,問:“我想不明白,這猢猻為什麽無緣無故拖你上樹?”

何曉箏提起猢猻,狄康才想到那隻昏迷的猢猻,這會兒也該清醒了。不知道下麵會不會繼續一場人獸之戰,狄康四處去找那猢猻,左右沒有,竟不見它半隻蹤影。

狄康看著看著,忽然感覺一股涼颼颼的寒風迎麵吹來,身上頓時起了一層雞皮疙瘩,他把電筒遞給何曉箏,暗示她此處不宜久留,趕緊離開大樹。何曉箏接過電筒,朝樹下四周照了照,好在勘察箱和照相機都在,心下鬆了口氣。

狄康拿出“鋼鷹”,又砍了兩根樹枝,削成木棍,遞給何曉箏一根做探路。把頭伸在樹下,左右看了看,確認沒有那猢猻的影子,才敢叫何曉箏順著樹藤往下去。何曉箏嘴裏咬著電筒,剛剛下了兩步,眼睛突然一亮,急忙停下,手拿電筒,朝狄康身後照了照,這一照不要緊,使何曉箏神情赫然呆滯,隨即臉色一沉,小聲對狄康說:“狄康,你背後……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