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錯將虎爾赤送進耶那村獸醫院裏急救,獸醫說:狗是疲勞過度……

不知不覺,已是黃昏。獸醫屋內,光線暗淡,虎爾赤還處在昏迷之中。蕭錯不停地打電話詢問,何敬業的回答幾乎一樣:再狡猾的狐狸也鬥不過好獵手,你要相信,天網恢恢。何敬業的聲音沙啞,沒有任何起伏。很明顯,他還在各關卡排查車輛。

蕭錯憤怒了,好幾個小時過去,居然連個賊影都沒抓到?然而這一次,他忍了下來,沒有發作,繼續保持沉默。他望著霧開雲去的天,壓根沒就見著什麽天網,更別提什麽恢恢了。現在,唯一看見過凶手的,隻有虎爾赤。可虎爾赤不僅不會說話,連行為意識都沒有了,一條狗命能不能保住,全仗著老天爺給不給麵子了。

耶那村裏,青石鋪地,街道狹窄、晃晃悠悠,由街頭傳到街尾。街兩旁,民房陳舊,門板色澤斑駁。村口,一棵高兩丈,直徑九寸的鬆樹,砍去枝葉,隻留頂上九層。樹下,青石,朱紅的字:耶那村。

蕭錯靠在獸醫門外,格格用自己的生命,和他開了一個天大的玩笑。她是一個傻瓜,他在心裏罵她,然後,眼淚掉下來,他什麽都看不見,隻是頹然地盯著地麵。很快,一個並非偶然的事件發生了。

一位老嫗,蹣跚而來,拐杖敲在石板上,錚然清脆。在村子裏遇見一個老嫗,是件很平常的事。但這個老嫗很不平常,她手中拿著兩顆蛇蛋花寶石,身上戴著銅鏡、響鈴、垂掛著各種小兵器,叮當作響,十分奇異,此人就是耶那村資格最老的薩滿,名叫娜仁。

娜仁的祖母是科爾沁有名的博(薩滿),她祖母的祖母又是通天巫闊闊出徒弟的後裔。所以娜仁薩滿是巫師,也是巫醫。巫醫雖有一定的迷信色彩,但也不是純牌裝神弄鬼的行為,有些卻為科學先聲。

十三世紀,蒙古騎兵四處征戰,征服完自己的草原,再征服別人的草原,征服完亞洲的草原,再去征服歐洲的草原,反正閑著沒事,征唄。在征來征去的日子裏,不可避免地會發生戰傷、摔傷、骨折,有時候也會被困在山腹之中。在艱苦的戰爭環境下,你可別指望,騎兵隊伍會隨身攜帶一大堆電擊治療儀、心電圖機、腦電圖機,後邊再背個特大號氧氣瓶,嘴上掛個防毒麵具。

所以,遠征騎兵除了必備的糧草,還要帶上懂得臨危救急,保命之術的人。那時候還沒有軍醫這個詞,基本就用薩滿代替。薩滿不用帶氧氣瓶,麻醉藥,隻帶一雙手和蛇蛋花寶石、青銅鏡以及銀杯等物。這些既是按摩工具,也是薩滿法器。

別看薩滿的設備簡陋,方法又土裏土氣,可實在是很高明。一旦有人摔成骨折,不用X光,薩滿憑借手感就能判斷骨折情況,嘎嘎幾下,就能接上。不用鐵錘,鐵釘子,鐵板子,割肉固定,就能迅速治愈傷員,使得軍隊保持持久的戰鬥力,這就是蒙古著名的整骨術,在戰場上發揮著至關重要的作用。據傳元太宗窩闊台,受箭傷後,就是用燒熱的玉石按摩治愈的。成吉思汗十五世孫達延汗,因氣而得痞塊,也是先後用三隻銀杯和銀盤,進行按摩,才得以康複。

可見,薩滿並非都是騙人的把戲,隻是巫術達到達不到的問題。娜仁薩滿不僅傳承了整骨術,而且很會觀察人的心理和精神狀態,所以,她的占卜和預言能力也很高,村裏人都信她。名聲大了,娜仁薩滿就算閉著眼睛接骨頭,混個百萬富翁也絕不成問題,但她卻從不收錢。

蕭錯曾經見過娜仁在祭祀台上跳博舞,也就是薩滿舞,一件薩滿服,足有一百多斤。每次祭禮,她都能穿著那套薩滿服,在極快的速度下,做激烈的鼓技表演。這種超自然能力,似乎是很多科學家都沒有辦法解釋的問題。

但有個養豬的老太太,輕而易舉地就把這奇異的現象解釋通了,她每天把小豬從豬圈裏抱出來喂食,喂飽了再把小豬抱進去,一年以後,小豬已是幾百斤的體重,但老人依然能將豬抱進抱出。這和薩滿能穿著一百多斤的衣服跳舞,是一個道理,沒什麽超人技術和迷信色彩。

這麽一說,人活百歲,跳幾下博舞,再會點整骨的醫術,都沒什麽可奇怪的了,可今兒怪就怪在,娜仁走到蕭錯跟前,突然站立不動,眼睛緊閉,表情收斂,也不知她腦中在想什麽,也不知道她在看誰,竟鬼使神差般,從嘴裏輕而有力地吐出五個字:“知道你會來!”

娜仁薩滿是個少言寡語的人,從不先和任何人打招呼,而蕭錯在左,薩滿麵右,顯然這話不是對著蕭錯說的。娜仁薩滿話音雖輕,卻像一個炸彈,在蕭錯心裏猛地爆炸開來,讓他禁不住連忙站立起來,問道:“你說誰會來?”

娜仁薩滿依然緊閉雙眼,依然麵不改色:“橫死的,那邊不收。”

“你……你在跟誰說話?”蕭錯不由得把身體緊貼在牆,又聽到娜仁薩滿所說的“橫死”心中大驚,知道這老嫗不是糊塗之言。關於橫死,共有九種:一為年輕得病無醫;二為被王法所誅;三為畋獵嬉戲;四為火焚;五為水溺;六為惡獸啖食;七為墮崖;八為毒藥詛咒;九為饑渴所困。總而言之,言而總之,“橫死”就是非正常死亡。娜仁薩滿嘴裏的“那邊”指的就是陰曹地府。格格剛剛發生車禍,為什麽薩滿要和他說這些?難道她……

娜仁薩滿站在街上,繼續叨念:“萬物有靈,人住地界,靈居天界,鳥居龍藏,安魂金符,參悟玄機,若得真相,必先祈神,今日午夜,去葬狗坡,祭祀狗神。一屍三命,一定要祭。”

蕭錯聽娜仁薩滿口中所言,半文半俗,既像是古謎,又像是順口溜,而且內容離奇,一時間難解其意,直聽到“真相”兩字,心中方才醒悟,趕緊支起耳朵,去聽娜仁薩滿的“胡言亂語”,可薩滿說完“一屍三命,一定要祭……”就再沒了下文,眼睛一睜,口中再也不說什麽了。蕭錯暗想:這都是什麽亂七八糟的?

娜仁開始說的幾句,蕭錯也沒聽清楚,隻記住關鍵一句:“若得真相,必先祈神。”仔細想想,薩滿似乎知道些什麽,不然她縱有通天神力,也不會說出“真相”二字。蕭錯心癢難忍,恨不得把薩滿的嘴掰開,讓她從頭到尾一字不漏地再說一遍。

就在這時,娜仁薩滿轉身,準備離開。蕭錯一把拉住她:“什麽是‘一屍三命’?”

娜仁薩滿回頭,看了蕭錯一眼。蕭錯發現她眼神冒出一股光芒,淩厲刺目,讓人發顫。娜仁薩滿不再說話,蹣跚而去,拐杖敲在石板上,錚然清脆。她這幾句不囫圇的話,究竟有什麽啞謎?蕭錯根本無法理解。

蕭錯傻傻地站在青石板上,看著娜仁薩滿的身影漸漸消失。她為什麽說“一屍三命”呢?蕭錯仔細猜測,他隻聽說過薩滿有“三魂”信仰,說的是生魂、遊魂還有轉生魂。薩滿教認為,人是由三種不同特點的靈魂,共同凝聚而成的,缺一不可,否則就會使人受到病災侵害,甚至死去。難道是薩滿口誤,將“三魂”說成“三命”?

蕭錯再想:她為什麽叫我去葬狗坡祭祀呢?人死了,要祭奠生魂,這是薩滿的規矩。可蕭錯不是耶那村人,也不信薩滿教,為什麽非要他去祭祀呢?而且指明了去葬狗坡。憑著娜仁薩滿這把年紀,她絕不可能是閑著沒事,和他捉迷藏、撂手絹玩的。

蕭錯轉身進了獸醫屋裏,虎爾赤百般折騰,死去活來,才算保住了一條命,好好休息一下就沒什麽事了。蕭錯腦子還在想娜仁薩滿的話,不知道是天機,還是謊語。

獸醫見蕭錯想得愁眉不展,問蕭錯出了什麽事,蕭錯隻是簡單地和他說了幾句薩滿的話,獸醫對他說:“娜仁薩滿的心走得比時間快,是能在開始就看到結局的人。她說什麽,自有她的道理。格格出車禍走得急,薩滿叫你祭奠,是安慰她的生魂。”

蕭錯說:“我不信薩滿。”獸醫說:“很多人都不信薩滿,但很多人都找她看病。如果她叫你去葬狗坡,那葬狗坡今天晚上,肯定要有事情發生的。”獸醫說完話,給蕭錯拿了一些祭祀用品。

蕭錯拿著祭品,傻傻地站立著,他不信薩滿。但是,他信格格沒有走,一直在他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