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陽縣屬於揚州的附屬小縣,距離揚州數十裏,它實際上是揚州通往長江入口。

江陽縣最多的是倉庫,一座座巨大的倉庫一眼望不見邊際,來自南北的物資在這裏大量囤積,大米、食鹽、油料、茶葉、布匹等等大宗貨物,大唐近兩成的財富都囤積在這裏,故江陽縣雖小,卻在揚州有著舉足輕重的作用。

這也是武則天派李臻陪同武懿宗出使揚州的真正原因,她頗有點投鼠忌器,也不希望李元嘉公開造反,徹底毀了揚州。

也同樣是這個原因,在感到危險來臨之前,李元嘉選擇了物資糧食充沛的江陽,而不是商人塞路的江都。

李元嘉堪稱李氏皇族的第一元老,因為他是唐高祖的第十一子,武德四年出生,盡管他今年已有七十六歲,但他保養極好,須發皆白,聲如洪鍾,在他興唐會中屬於李顯一派,由於李顯被軟禁在房州,李元嘉便成興唐會事實上的領導者。

夜幕剛剛降臨,李元嘉所居住的廣陵王府明珠樓大院內燈火通明,李元嘉正大宴賓客,席間高朋滿座,熱鬧喧闐。

數十名依附李元嘉的文士坐在他左右,不斷舉杯敬酒,李元嘉酒量極好,幾乎酒到杯幹,身邊的一名侍妾不斷給他斟酒。

李元嘉一手摟著侍妾,舉杯大笑道:“今天各位來捧我的場,我心情非常愉快,這一杯我來敬大家,有酒先醉,有美先擁,盡量享受這一刻!”

眾人一起大笑,紛紛舉杯痛飲,李元嘉將酒一飲而盡,感慨道:“我五歲學書法,八歲學繪畫,十歲開始藏書,若沒有武逆篡位,我今天依舊醉心於書畫,沉浸在我的藏書內,可惜社稷將破,我李唐的江山豈能改顏色,我已丟棄書畫之筆,不屑於藏書,老驥伏櫪,在暮年拿起刀劍,我要讓武逆知道,大唐的江山依舊是我李氏天下!”

眾人聽他一番逆言,都嚇得個個臉色大變,縮著脖子不敢吭聲,李元嘉長子李訓上前低聲勸道:“父親去更衣吧!”

“走開!”

李元嘉一把推開兒子,喝道:“拿我劍來!”

一名家人捧著一柄劍從大堂內走出,但李元嘉四子李諶快步走來,攔住了送劍的家人,他在父親耳邊低語幾句,李元嘉一怔,隨即點點頭道:“先帶他去內堂,我馬上就來!”

李元嘉又笑道:“各位且慢飲酒,我去更衣,很快便回!”

他扶著侍妾起身向內堂而去,李元嘉剛走,眾人都紛紛起身,各自推說家裏有事,先走一步,轉眼間,賓客便散去了大半。

李元嘉來到內堂,太守林清已經在這裏等候他,他連忙上前躬身施禮,“參見王爺!”

李元嘉雖然酒喝多了一點,但頭腦還是很清醒,他慢慢坐了下來,瞥了一眼林清問道:“林使君不去就席,卻跑到內堂來見我,有什麽要緊事嗎?”

林清連忙欠身小聲道:“我有重要消息要告訴王爺!”

“什麽消息?”

林清看了一眼站在一旁的李訓和李諶,兄弟兩人會意,一起退下去了,林清這才壓低聲道道:“武懿宗來了,他的坐船就停泊在揚州北麵不遠的煙鎮。”

李元嘉捋須傲然道:“我知道他要來,不就是替武逆向我宣旨嗎?我很歡迎他到來,我正好缺一個祭旗的三牲,他的人頭正合適!”

林清暗暗歎口氣,又道:“王爺知不知道他被刺了?”

李元嘉一怔,“是誰幹的?”

“具體我也不知,護衛他前來的內衛首領現正在揚州城尋找刺殺凶手,恐怕他也會來江陽城。”

“哼!一個小小的內衛首領,也想來威脅老夫嗎?老夫倒要看了一看,他長了幾個腦袋,居然敢來指認我?其實就算是我刺殺的又怎麽樣,我隻恨沒有抓住這個機會,否則我定將這兩個小賊人頭砍下,祭我軍旗。”

林清聽他滿口胡言,覺得他真喝多了,隻得起身告辭,“卑職就是來給王爺送信,希望王爺早早做好準備。”

李元嘉一揮手,“你去吧!我心裏有數。”

林清匆匆走了,這時,兩個兒子快步走了進來,他們倆在門口都聽到了父親和林太守的對話,長子李訓憂心忡忡道:“父親,女皇帝派武懿宗來,恐怕是先禮後兵,其實我覺得可以談判。”

“談判個屁!”李諶粗魯地打斷了兄長的話,他的言談舉止沒有半點皇族的優雅,倒像個市井屠夫,而且他和父親李元嘉一樣,脾氣暴躁,野心極大,一心希望父親起兵。

他狠狠瞪了兄長一眼,對父親李元嘉道:“父親,女皇帝派武氏宗族過來,其實就是為了羞辱父親,逼迫父親臣服,我們籌備多年,豈能在最後一刻嚇尿了褲子。”

這一刻,李元嘉的酒意已醒了七八分,他也知事關重大,不是一時半會能做出決定,他擺了擺手,“你們不要吵了,讓我再考慮一下,我想想該怎麽辦?”

……

江陽縣的一座民宅內,內衛隊正張燃向李臻匯報了江陽縣的情況,“雖然我們暫時沒有發現縣城內有不明軍隊的活動,但很多漁民也向我們證實了這支軍隊的存在,我們推斷,這支軍隊應該就駐紮在長江中的揚子島上。”

李臻在地圖上找到了揚子島,是一座占地麵積極大的島嶼,比江陽縣還要大,上麵似乎隻有幾個小漁村,他沉吟片刻又問道:“江陽碼頭上有不明軍船嗎?”

“我們去了商碼頭,那邊沒有發現異常軍船,但官碼頭那邊戒備森嚴,不準外人進入,我們懷疑李元嘉的戰船就在官碼頭之上。”

“碼頭雖然進不去,但從江麵上應該看得到吧!”

“或許吧!但卑職還沒有嚐試。”

李臻想了想道:“幫我找一艘船,我想去揚子島看一看。”

張燃沒有令他失望,下午時分,李臻和狄燕便登上了一艘漁船,漁船由父子二人操縱,姓王,都是老實本分人,李臻和狄燕藏身在船艙內,借助小窗向江麵上張望。

江麵上風浪頗大,使漁船搖晃得厲害,狄燕很驚訝地對李臻道:“真奇怪了,你怎麽會沒有暈船,很多北方人根本就無法坐船,何況這麽大的風浪!”

李臻笑道:“其實我們從小也在天天泡在水中,敦煌城也有一條河,一到夏天,所有孩子都跳進河中,我也不例外,老胖還差點被淹死過,估計就是那時練會了水性。”

“不可能吧!”狄燕半信半疑道:“那種北方小河哪能和長江相比,我幾個兄長也和你一樣,從小泡在小河裏,但過長江時一樣暈得不行,我估計是你天生不暈船。”

“或許吧!我天賦稟異。”李臻笑嘻嘻道。

“去!”狄燕白了他一眼,“誇你一句,你就上天了。”

這時,李臻的手輕輕摟住她的小蠻腰,在她耳邊低聲道:“今天可不準你冒險上島了。”

狄燕此時正在考慮怎麽上島,李臻這句話使她略略失望,但想到他的關心,心中又湧起一絲甜意,也故意裝作沒有發現他摟著自己。

“我可以化妝成一個小漁民,假如有危險,我就跳水逃生。”

“不行!”李臻果斷地拒絕了她。

“不理你了!”狄燕拉掉了他摟著自己的腰的手,小嘴不高興地撅了起來。

“公子,前麵就是揚子島了。”船艙外傳來漁夫的喊聲。

狄燕連忙湊上窗向外望去,李臻也湊了上去,兩人的頭靠在一起,從小小的窗子向江麵上望去,果然,遠處兩裏外出現了一座大島,樹林蔥鬱,隱隱看見十幾艘小漁船停泊在水麵上。

這時,船外傳來一聲驚呼,“糟糕,他們來了!”

李臻嚇了一跳,立刻湊到另一邊小窗,隻見兩艘快船向他們的漁船駛來,船頭上站著十幾名執刀的黑衣人,李臻感覺他們看到了自己,連忙拉上了窗戶。

“喂!這裏不準捕魚!”

還好,對方見他們隻是一艘漁船,並沒有為難,漁夫連忙道:“我們這就走!”

父子二人連忙搖船向北岸駛去,為首巡哨船上的人又大喊:“這一次是警告,下一次就毀船抓人了,快滾!”

漁船漸漸駛遠了,這時,李臻從船艙內鑽了出來,笑道:“他們好像還不過分。”

年輕漁夫咬著官話笑道:“公子有所不知,我們是本地人,他們當然要客氣一點,要是路過這裏的商船,就沒這麽好的語氣,肯定要被抓上島。”

“那航線不就斷了嗎?”

“這倒沒有,隻要遠離揚子島三裏就沒事了,剛才我們靠得太近,已經不到一裏了。”

狄燕也從船艙裏出來,對李臻道:“我在渭水中可以遊十裏,還是讓我去看看吧!”

李臻確實也想上島去看看,他想了想笑道:“要不我一起去。”

“不行!你根本遊了不了長江,隻會給我添麻煩。”

這時,年輕漁夫又笑道:“如果是晚上,我們可以停在西麵的神廟島,那裏距離揚子島隻有一裏,他們發現不了。”

李臻覺得一裏問題不大,而且島上樹蔭濃密,以狄燕的身手確實可行,便點頭答應了,“那就等晚上再說。”

漁船慢慢向西駛去,不多時,夜幕漸漸降臨,在夜幕的掩護下,漁船靠近了神廟島,所謂神廟島,其實就是一座占地兩三畝的小沙州,原本是揚子島的一部分,中間被江水淹沒,就成了一座孤島,島上有一座廢棄的江神廟,所以當地人叫它神廟島。

神廟島上沒有崗哨,漁船在一塊礁石後藏了起來,此時狄燕已經換了一身緊身水靠,她回頭向李臻嫣然一笑,一躍進了江水之中,很快不見了蹤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