廬陵王宮內殿,李顯和平常一樣在房間裏讀誦經文,這是他多年來養成的習慣,每天晚上都要念誦經文為母親祈福,從金剛經到大雲經,他基本上都爛熟於心,尤其今年以來,母親對他約束已漸漸放寬,他深感是自己念誦經文的緣故,使他心中更加虔誠。

李顯今年正好四十歲,但長期的放逐生涯使他略顯蒼老,兩鬢已現斑白之色,臉上的肉也開始鬆弛,垂掛在兩腮,身體明顯發福,體力也大不如從前,不過他的眼睛依舊十分清朗,並沒有因為被廢除帝位而充滿怨色。

李顯從小就在他母親的**威下戰戰兢兢生活,他親眼目睹自己兄長因反抗而被母親處死,漸漸形成了他懦弱三從的性格,少時從母,年長從妻,老時從女,事實上他對小女兒李裹兒也十分害怕,每次女兒發脾氣,他都小心翼翼順從她,也慢慢養成了女兒驕橫的性格。

李顯今晚的誦經剛剛結束,正在房間裏收拾起佛器,這時,門被輕輕推開,妻子韋氏慢慢走了進來。

“妾身沒有打擾夫君嗎?”韋蓮柔聲問道。

盡管韋蓮在生理上極為厭惡變得十分無能的丈夫,不準他再碰自己的身體,不過禮節上她依然很尊重丈夫,在外人看來他們依舊夫唱婦隨,相敬如賓,十分和睦,但究竟如何,隻有他們夫妻二人心知肚明。

李顯對妻子始終懷著一份深深的歉疚,妻子的父親因他的魯莽而死,家族也因為他而深受打擊,另外,他妻子原本是母儀天下的皇後,卻跟著他被貶黜到了均州和房州,這一貶就是十一年,使他心中對妻子充滿了愧疚。

李顯笑道:“我已經誦經結束了,王妃有什麽事找我嗎?”

韋蓮眼中閃過一絲擔憂,她坐在丈夫對麵,壓低聲音問道:“你告訴我實話,興唐會到底有沒有來房州?”

李顯一怔,“賢妻這是何意?”

韋蓮當然知道丈夫從來不聞不問外麵之事,一般都是自己和長子李重潤負責和外界接觸,她不應該來問丈夫,但今天她得到消息實在令她深為震撼,竟然有人在永清縣伏擊大理寺官員。

不僅是伏擊之事,而且大理寺官員忽然出現在房州,也讓她十分吃驚,如果隻是這一件事倒也罷了,她又得到消息,禦史中丞來俊臣出現在上庸,這一連串的消息著實令韋蓮驚恐不安,再聯係到兒子帶來的消息以及江恩信逃亡,種種跡象表明,有人要對他們下手了。

韋蓮再也坐不住,隻能來找丈夫商議對策,她心急如焚對丈夫道:“我們得到消息,來俊臣出現在上庸,大理寺的官員出現永清,還有人打著興唐會的名義伏擊大理寺官員,據說殺死了兩人,你難道意識到問題的嚴重嗎?”

李顯隻是性格懦弱,但他並不愚蠢,他很清楚地聽明白了妻子所說的危險,他心中一驚,“興唐會來房州了嗎?”

“我就是在問你呢!他們有沒有和你或者大郎聯係過?”

李顯慌忙搖頭,“沒有!”

韋蓮稍稍鬆了口氣,她想了想,又目光犀利地注視著丈夫問道:“你還有沒有什麽事情瞞著我,你要說實話。”

“沒有!”

李顯也有點慌了,又急忙問道:“是有人在母親麵前彈劾我嗎?”

“這個我們也不知道,這些人來得很突然,尤其來俊臣親自來房州,必然是有什麽大案要發生了。”

韋蓮從骨子裏畏懼來俊臣的心狠手辣,她當然知道來俊臣是來者不善,善者不來,如果是查房州的官員,最多派個監察禦史就行了,而來俊臣親自到來,隻能說明,他是為自己和丈夫而來。

“夫君能不能給上官婉兒寫一封信——”

沉思片刻,韋蓮小心翼翼地提出了她的建議,他們必須要有人援助才行,她知道上官婉兒對自己丈夫不錯,隻要丈夫開口,上官婉兒一定會幫他們。

李顯沒有說話,過了半晌才緩緩道:“我們又沒有做什麽出格之事,就讓來俊臣來查好了,我覺得不用寫信給上官婉兒,我們就順其自然!”

“這是什麽混帳話!”

韋蓮惡狠狠地罵了丈夫一句,心急火燎道:“來俊臣是什麽人?這些年他無中生有,誣陷重臣之事還做得少嗎?他既然來查我們,就算我們沒有做什麽事,他也會編出事情來誣陷我們,況且江恩信偷走你那麽多書信,他如果說那些書信是你勾結其他皇族的罪證,你怎麽辦?還有前兩年我們招募那些武士,若被他們查出來,圖謀造反的罪名就坐定了,你我都將死無喪身之地!”

事實上,招募武士和李顯一點關係都沒有,是韋氏令她的兩個侄子韋播和韋頌在暗中所為,她把李顯也拉進來,就是想逼李顯寫信向上官婉兒求救,李顯無奈,隻得歎口氣答應了,“好吧!我寫一封信試試看。”

……

韋蓮從丈夫那裏出來,侍女向她稟報道:“兩位韋公子都到了,在側殿等候王妃!”

韋蓮點點頭,快步來到了側殿,她的兩個侄子韋播和韋頌已經等候多時了,這些年韋蓮雖然和丈夫一起被困在房州,但她並不像丈夫那樣整天拜佛念經,而是積極地為丈夫東山再起做準備。

除了用長子去聯係皇族外,她主要是依靠娘家人,韋氏家族在長安為她積蓄財力,招募武士,兩個侄子韋播和韋頌便在房州聽她的直接安排。

韋播和韋頌正在偏殿裏議論著什麽,見姑姑到來,兩人連忙起身施禮,“侄兒參見姑母!”

韋蓮坐下,一名侍女給她上了茶,她端起茶喝了一口,又問道:“我給你們的信,你們都看了吧!”

韋播上前一步道:“關於大理寺官員被刺一案,確實很蹊蹺,據我們所知,當時永清縣並沒有什麽可疑之人,我們懷疑是襄州有人過來下手,然後立刻撤回襄州,畢竟龜山鎮距離襄州很近。”

“讓你們兩人做成一點事情都是那麽難,去年興唐會在房州出現是怎麽回事,你們查到了嗎?還有來俊臣為什麽來房州,他究竟要查什麽,你們了解到了嗎?”

兄弟二人悄悄對視一眼,都低下了頭,韋蓮歎了口氣,又道:“好吧!既然你們查不出什麽,那就趕緊離開房州,把所有人都帶走。”

“等一等!”

韋蓮還是覺得不妥,若這兩人走了,她就無人可用了,讓他們兄弟二人留在房州,也是她對付來俊臣的一支力量。

不等二人回應,她又改變了主意,“你們暫時還是不要走,就呆在房陵,隨時聽我的命令,另外,你們再想辦法打聽一下,大理寺和來俊臣究竟來房州做什麽?”

就在這時,長子李重潤匆匆走了進來,在母親耳邊低語幾句,韋蓮頓時一陣驚喜,“人在哪裏?”

“人在孩兒府中。”

韋蓮沉思片刻道:“我現在就和你過去。”

……

曾經是皇太子的李重潤早已被貶為庶民,雖然他長期跟隨父母住在一起,但前年他娶妻成家後,便搬出了廬陵王宮,在縣城北門附近修建了自己的府宅,盡管已獨立開府,但他每天依然要進王宮向父母問安。

此時夜幕已經降臨,大街上冷冷清清,很少看見行人,一輛馬車在十幾名騎馬武士的護衛下直接駛入了李重潤的府宅,繞過了照壁,在院子裏停下,李重潤上前開了車門,兩名侍女扶著王妃韋蓮從馬車裏走了出來。

房州畢竟不是洛陽,在十幾年的流放歲月中,韋蓮還是比較自由,可以隨意出入王宮,不過這段時間風聲鶴唳,韋蓮也比較小心了,盡量小心翼翼,她可不想被有心人抓住把柄。

李重潤的妻子柴氏迎了出來,陪同韋蓮向內堂走去,柴氏所在家族是房州第一名門望族,家資巨萬,才俊輩出,韋蓮正是看中這一點,才決定和柴氏聯姻,使長子得到柴氏家族的支持。

後堂內,兩名女子正耐心地在堂上等候,為首女子是一名三十餘歲的女道士,身穿杏黃色道袍,手執一柄拂塵,正是上清樓首領謝影,她此來房州,是奉上官婉兒之令給韋蓮送一封密信。

謝影正坐在堂上不慌不忙地喝茶等候,在她身後站著一名身材高大的年輕女子,她名叫蘇越,原是公孫大娘的三徒弟,在公孫大娘所有徒弟中,她的武藝最為高強,尤其劍法神鬼莫測。

蘇越也是上清樓的重要骨幹,上官婉兒在陝縣遇刺後,謝影便安排蘇越為上官婉兒的貼身護衛。

蘇越雖是女兒身,長得卻頗似男人,四肢健壯有力,臉龐寬大,一對眉毛又粗又濃,腰間佩一柄長劍,她身著男裝,看起來就像一個威風凜凜的侍衛。

這時,堂下傳來一陣環佩聲響,幾名女子簇擁著王妃韋蓮快步走上內堂,李重潤則跟在身後,上官婉兒安排謝影來見李重潤,而不是直接去找韋蓮,這裏麵也頗為微妙之處,上官婉兒是希望李重潤能發揮作用,而不是完全由韋氏做主。

隻不過李重潤知道事關重大,他不能越過母親擅自行動,還是決定稟報母親,由母親來做決定,韋氏當然也心知肚明,她知道上官婉兒是在提醒她,不要把李氏甩開,否則她將得不到支持。

正因為明白這一點,韋蓮便沒有把兩個侄兒帶來,也沒有讓上官婉兒派來之人去王宮,而是她屈尊來兒子的府上,這樣一來,李重潤自然也就進入了決策圈。

謝影認識韋氏,她連忙起身上前行一禮,“謝影參見韋王妃!”

“原來是謝道姑!”

韋蓮也認識謝影,知道她和上官婉兒非同尋常的關係,便上前拉著她的手輕聲笑道:“賢妹,我們快八年沒見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