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到夜幕降臨,李臻才回到了自己家中,他翻身下馬,小心地抱著懷裏熟睡中的小女孩,生怕將她從睡夢中驚醒,小家夥被披風緊緊包裹著,小臉擱在他肩膀上,一隻小手摟著他脖子,睡得正香甜。

李臻的家裏異常忙碌,李泉買了七八名仆婦丫鬟,趙秋娘介紹的管家也來府中做事,使原本冷冷清清的宅內一下子變得熱鬧起來。

李泉今天的心情格外舒暢,半年前她還在為自己即將破產而暗自流淚,而僅僅半年,她的財富便迅速膨脹起來,財源滾滾,使她一晃變成南市頗有名氣的女商人。

“那盞燈籠掛這邊!”李泉指著堂簷下,管家帶著一名家仆用長竹竿將燈籠掛了起來。

一名小丫鬟端著一盤瓷器快步走過來,“夫人,這些瓷器放在那裏?”

李泉看了看,這是她今天下午買的上好瓷器,用來招待客人,便道:“把它們放在客堂!”

這時,一名丫鬟飛奔進來,“夫人,門外來了一個年輕人,說是夫人兄弟。”

李泉笑著敲了小丫鬟一下,這些丫鬟仆婦還沒見過自己兄弟呢!她連忙走到大門口,隻見兄弟牽馬站在院子裏。

“阿臻,怎麽現在才回來?”

李泉快步走上前,卻發現兄弟懷中抱著一個孩子,她不由一怔,“阿臻,這是誰的孩子?”

“這是我們在驛站救下的一個小娘,父母被人殺了,家裏也沒有親戚,我想阿姊或許想收養她,就把她抱回來了。”

李泉眉頭皺成了一團,目光責怪地望著兄弟,埋怨他道:“我每天忙得腳不沾地,哪有時間收養孩子,你真是的,也不先問問我,就自作主張把孩子帶回來!”

李泉這段時間確實忙昏了頭,眼看要到新年,這是一年中生意最好的時刻,忙得她腳不沾地。

她此時能抽出一點時間指揮仆婦布置新年,已經是忙裏偷閑,兄弟居然還帶一個小孩子回家,這不是給她添亂嗎?著實令李泉生氣。

“反正這孩子我是不會收養,你明天就把它抱走!”李泉陰沉著臉道。

李臻本是一番好意,想著阿姊生不了孩子,正好今天遇到一個孤兒,便想抱給她做女兒,不料阿姊居然不願意撫養。

無奈,李臻隻得苦笑道:“秋娘大姐倒是願意撫養她,既然大姊不想要,我明天把她送過去。”

這時,熟睡中的小娘忽然咧嘴哭了起來,李臻連忙輕輕拍她後背哄她,小娘卻越哭越響,李泉皺著眉頭道:“你是怎麽帶她的,連孩子都不會弄,快把她給我!”

她小心翼翼接過孩子,瞪了兄弟一眼,低聲埋怨道:“就會給我添麻煩!”

“哦……別哭啊!我知道你餓了,這就去給你找點吃的。”

她抱著孩子快步向內堂走去,李臻望著大姊抱著孩子走遠,不由苦笑著搖了搖頭,大姊其實最需要孩子,隻可惜不是男孩。

他剛要牽馬去馬房,卻聽見身後有人叫他,“老弟,真巧了,我正要找你呢!”

李臻回頭,隻見孫禮站在大門外,穿一身常服,滿臉笑容,他連忙把馬交給管家,笑著走了出來,“孫大哥是來找我嗎?”

孫禮遲疑一下道:“我有點事想和你談談,有時間嗎?”

李臻知道孫禮必然是聽說了自己出任內衛副統領之事,便欣然笑道:“我正好沒有吃晚飯,那邊有座小酒肆,我們不妨去坐坐。”

孫禮點點頭,跟著李臻來到不遠處的酒肆,兩人找個安靜的角落坐下,李臻點了幾樣酒菜,他見孫禮顯得有點心事重重,便笑道:“孫大哥是聽到了什麽消息嗎?”

“今天發生了太多令人震驚之事。”

孫禮歎了口氣道:“我一早聽說你出任內衛副統領,我替你感到高興,你可以阻止萬國俊那混蛋攫走內衛權力,可就在剛才……我又聽到一個令人吃驚的消息,你竟然……竟然……”

“李老弟,你真把薛懷義的人幹掉了嗎?”

“這消息傳得可真快。”李臻自嘲地笑了笑,“這就叫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裏!”

“那麽是真的?”

孫禮目光吃驚地盯著李臻,“傳言都是真的,你真把薛懷義的人都殺了?”

李臻緩緩點點頭,“今天中午,在偃西驛站,大約三十名胡僧全部被我殺了。”

孫禮倒吸一口冷氣,“你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膽了,居然敢殺薛懷義的人,要知道這還是近十年來的第一次……”

“不是第一次吧!”李臻打斷了他的話頭,“在長安,武順就幹過一次了,也沒有什麽事情發生。”

“那個不算,和你這次殺人完全不是一回事。”

孫禮按耐不住心中的憂慮,用手指咚咚敲著桌板,壓低了嗓音道:“你闖下大禍了,薛懷義怎肯善罷甘休,他會去找聖上,然後就是禦史台出麵嚴查,這種事情發生了無數次,你怎麽敢……殺他的人!”

盡管孫禮滿臉是驚駭的表情,但李臻臉上卻看不到一絲擔憂之色,他當然知道自己殺了薛懷義的人會引發朝廷震蕩,也明白殺這些胡僧是一次政治上的冒險。

但韋什方一案的微妙變化使他已經意識到朝廷的風向已變,和薛懷義作對非但不會讓他遭遇嚴懲,反而會給他加分。

當然這裏麵有一個‘度’的問題,凡事得把握住一個度,不要越過那條紅線,否則你去譏諷女皇養男寵,隻會讓你死得更快。

可惜孫禮這些官員都沒有意識到政治風向已經悄然發生變化。

李臻笑了笑,用一種輕鬆的語氣道:“凡事有利有弊,我做了別人不敢做的事情,至少在內衛中樹立了威信。”

“你——”

孫禮半晌說不出話來,他搖搖頭苦笑道:“樹立威信的辦法有很多,你何苦用這種找死的辦法?”

李臻給他倒了一杯酒笑道:“我們不說這件事了,其實我倒想和孫大哥聊一聊內衛之事,聽說內衛關係很複雜,你覺得我該從何著手?”

……

李臻回到家中,宅內已經安靜下來,管家林叔對李臻笑道:“公子吃飯沒有,廚房裏還有飯菜,我去熱一下!”

“不用,我已經吃過了,你去忙吧!”

李臻走了兩步,又問道:“我大姊呢?”

“夫人在內堂,在哄孩子睡覺呢!”

“哦!”

李臻想了想,便輕手輕腳來到了內堂,隻見大姊懷中抱住孩子,在房間裏來回踱步,嘴裏輕輕哼著兒歌,‘小蠶兒,乖乖睡,吐銀絲,織錦被……’

孩子裹著厚厚的小被子,在她懷中睡得十分香甜,旁邊小桌還放著半碗粥,李泉沒有看見院子的兄弟,李臻見她低下頭,親了親孩子的小臉蛋,臉上充滿了溫柔的笑意。

他連忙慢慢退了下去,唯恐打擾了大姊的慈母之心,生怕自己多餘的一句話,又把她驚醒回現實之中。

……

太平公主是在亥時左右得到了驛站殺胡僧一案的詳細報告,她仔仔細細看完這份報告,心中暗暗震驚。

報告中,李臻很明顯是用誘兵之計將那群胡僧引入驛站全部燒殺,且不說李臻手段狠辣,關鍵是他敢公開挑戰薛懷義,這份膽識令人佩服。

太平公主當然不會認為李臻闖下大禍,她心裏比誰都清楚,這一步棋走出相當高的水平,實際上就是在試探聖上是否鏟除薛懷義的決心。

這時,高戩快步走到書房門口,欠身向太平公主稟報道:“公主找我嗎?”

太平公主點點頭,“你來看看這個!”

她把報告遞給了高戩,高戩接過報告仔細看了一遍,不由倒吸一口冷氣,“公主,此人很有魄力啊!”

太平公主臉上露出讚歎之色,“這步棋走得不輕不重,恰到好處,如果母親因此發怒,揚言要懲處李臻,那個女人就會立刻收手,先替李臻求情,再等待機會,如果此事不了了之,就是一種明確的暗示了。”

高戩若有所悟,“公主是想利用此事?”

太平公主沒有急著回答高戩的疑問,而是笑道:“其實我更感興趣的是,這件事是李臻的擅自所為,還是得到了那個女人的指使?少麟,你覺得呢?”

高戩想了想道:“時間緊迫,我覺得這件事應該沒有得到上官婉兒的指使,應該是李臻自己決定。”

“剛剛上任才一天,就擅自決定殺薛懷義的人了,我真想知道那個女人得知此事後的表情,那一定很有趣。”

太平公主的眼睛笑眯成了一條縫,“恐怕她也會有點後悔推薦李臻當內衛副統領了。”

高戩卻沒有應和太平公主的得意,他沉吟一下道:“我想李臻一定會事後向上官婉兒說明此事,他不可能每件事情都向上官婉兒匯報,不過此人確實比較獨立,從這件事可以看出他不容易受人控製。”

太平公主臉上略略閃過一絲不悅,但又隨即消失,她也歎道:“你說得不錯!此人有膽識、有魄力,值得我下本錢拉攏,不過我還是那句話,不急這一時,要布下長線。”

太平公主話題一轉,又道:“這件事我們要密切關注,一旦母親態度曖昧,我們要及時趕上這次反薛事件,不能讓那個女人獨享這場政治盛宴。”

“公主認為薛懷義會反擊嗎?”高戩又低聲問道。

太平公主點點頭,意味深長笑道:“薛懷義得寵十年,怎麽可能孤軍奮戰呢?如果我沒有猜錯,明天早朝會有一台好戲上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