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3章 楠叔的回憶

“你有確切的證據嗎?如果貿然前去美國的話,勝算不大。”

當陳皓軒將護照拿回來,他正在酒店房間裏麵收拾衣物,隻聽外麵有敲門聲傳來,是張輝。

“紐約並不大,且嫌疑人特征明顯,不難找。”陳皓軒回答道。

張輝笑了笑,他一屁股坐在房間被整理得幹幹淨淨的床鋪上麵,在柔軟的褥子上麵壓出一個印:“之前你沒有去審楠叔真的是虧了,你猜猜看,我知道了多麽驚人的秘密?”

陳皓軒正在抖衣服,聽到這些話,他將目光轉移到張輝的身上:“別賣關子,說。”

“誒,你這人真沒意思!”張輝嫌棄地罵了一句,但是在陳皓軒的灼灼目光中隻能繼續說:“楠叔說他在美國曾聽老頭子親口說,其實他在販毒這條脈絡上充其量隻是個搬運工,正所謂壁虎的身體,真正管理著頭部運作的另有其人,現在就在美國有一家十分知名的私企擁有著全世界最大的罌粟花園,而老頭子的貨,全部都是從那裏運過來的。”

陳皓軒眼眸沉了沉:“果然不出我所料,真正的毒源在美國!”

“還有哇!”張輝說:“更加明顯的特征就是那家企業的老板是個中國人,在最早罌粟花園是屬於一個美國人大家族所有的,可是在美國資本主義的發展史上,他的父親抓住了一個好機遇把這塊珍貴的罌粟花園給買了下來。”

陳皓軒皺了皺眉頭,他抬眼問:“楠叔說的話有可信度嗎?”

“一開始我也不相信,你說他為什麽非要揭發老頭子呢?如果管家的揭發是因為受到了生命威脅,那麽楠叔說這些話毫無根據毫無出發點啊!”張輝情緒激動地站起身來,他在陳皓軒身邊踱來踱去,他說:“可是接下來楠叔的話就太有料了!雖然聽起來實在是有點像故事,可是卻又有那麽一絲可信度。”

聽完,陳皓軒倒是有些好奇了,他將手裏麵的衣服隨手扔在一旁,走到張輝身旁坐了下來:“來,還有點時間,你給你講一講這有點可信度的故事。”

——這件事要從楠叔的父親說起了。

那年動蕩。

農民們一整年的辛苦勞作都被突如其來的幹旱給毀掉了,而這幹旱,持續了三年之久,城中的百姓被困在城內,苦不堪言。他們將道路旁的樹木啃得隻剩下光禿禿的樹幹,許多孩子在早已荒廢的田地裏麵尋找枯葉或者奄奄一息的蟲子吃。

而楠叔的父親當年就是可憐的孩子中的一員。

父親的父親三年前外出經商,三年後,聽說了城中有災荒就再也沒回來過。就隻剩下父親和奶奶母子兩個相依為命。

當初人們被餓得走上了絕路,一開始,父親身邊還有很多同齡的小孩子一同外出覓食,可是直到後來,這些小孩的隊伍中幾乎每天都會少兩個人。

對此,奶奶的解釋是那些孩子被菜地裏麵的狼外婆給吃了。可是直到許多許多年以後,長大以後的父親再次回顧當年的事情,這才想明白其中的緣由——易子而食。

奶奶沒有讓別人吃掉父親,於是她自己也餓得沒了人形。

父親記得很清楚,那時候每當奶奶牽著父親幹枯的小手路過一家看起來很高大的門頭的時候,都會鄙夷地朝著那裏吐一口唾沫,罵道:“外麵的人餓成這樣,婊子們卻成天吃香喝辣!”

幾乎每個充滿了饑餓煎熬的夜晚,父親都能夠聽到身旁躺著的奶奶幽幽說著:“娃兒,哪天你有出息了,一定要躲開這裏,躲得遠遠兒的,真不是人呆的地方……”

父親幹瞪著一雙懵懂的眼睛,他看到奶奶那幹癟得就像是葡萄幹的胸,脯子……他有多長時間沒吃過葡萄幹了?那酸酸甜甜的滋味啊……

再後來,有一天早晨,父親被奶奶拚命晃醒了,甚至還未等他睜開惺忪的睡眼,就被奶奶一下子給拽了起來,胡亂穿了穿衣服,便帶著父親出門。

“娘,我們能出城了是嗎?”父親天真地問道。

奶奶眼中盡是欣喜的光,她將父親的小手緊緊攥在手中,說:“我們很快就要有好吃的了!那裏有酒有肉,油水當當的飯菜到時候你可要敞開了吃!”

奶奶的這一番話引得父親直流口水,他拚命地把唾沫咽下去,腳下雖然無力可是卻硬撐著走得飛快。

一群被饑餓和困苦折磨得不成人形的饑民們將快樂教場圍得水泄不通,他們每個人的身體都被餓得幹巴巴的,麵皮緊緊地貼在顴骨上,手裏麵卻抓著木棍展現出了人類在絕望的境地會比一頭狼還要凶狠的本性。

“娃,待會兒你就跟著哥哥姐姐們一起嚷嚷!聽到了沒?”奶奶推了推父親瘦弱的肩膀。

“商女不知亡國恨,隔江猶唱後,庭花!商女不知亡國恨,隔江猶唱後,庭花!商女不知亡國恨,隔江猶唱後,庭花……”其實父親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念了些什麽,那時候他才六歲,還沒念過書,隻能按照奶奶的吩咐,張開幹裂的小嘴跟著眾多孩子一起念。

為首的是個秀才打扮的人,看起來好像斯斯文文的樣子。

“走,我們把這門砸了!外麵的人都被餓死成一堆了,看她們還怎麽裝作什麽都聽不見什麽都看不見!”男人吼道。

緊接著被困在城裏麵的所有饑民一擁而上,平日裏看起來那麽高高在上的鍍了金的大門此時卻顯得不堪一擊,甚至連十分鍾都不到,門就被他們砸開了一個大窟窿。隨著女孩子們的尖叫聲,一大幫黑壓壓的饑民發瘋了一樣闖了進去。

父親被一群人推推嚷嚷地不知道怎麽就擠進了這平日裏看起來那樣雍容華貴的地方,他看著四周的大人們十分急切的樣子,不知道在找些什麽。

“娘——”父親呆呆地站在原地,一雙懵懂的眼睛卻怎麽也沒有辦法在這麽多人中間找到自己的母親。他害怕極了,於是便躲在了臨近大門處的大柱子後麵,不敢再出聲。

全城的饑民烏泱泱地全部闖入快樂教場,他們在沒有找到任何吃的喝的之後,氣急敗壞地抄起手中的凶器砸壞了裏麵的一切。

“婊子!整天隻會勾搭男人!現在遇到了禍事卻百無一用!”

……琴弦崩壞,琵琶折斷,歌女舞女們發出了絕望的慘叫聲,還有人們的謾罵和指責。太多雜亂的聲音傳入了父親的耳中,他雙手用力地捂住耳朵,將雙眼緊閉,此時他隻想奶奶能夠出現,然後拉著他的小手一同回家。

人們鬧騰了好長時間,終於安靜了下來。

父親慢慢睜開雙眼,他看到一個年輕的男人從外麵走了進來,臉上帶著不知所措和憤怒。也許是小孩子對危險的事物有著天生的直覺,當父親看到他的時候,隻覺得心裏麵慌得很,就像是犯了錯誤明知自己將要迎來一頓毒打。

父親迅速從柱子後麵逃到了大門外麵,可是他沒有敢走遠,因為奶奶還在裏麵。

“她……怎麽死的?”

父親頭一次聽到這麽悲切的聲音,甚至比兩年前奶奶痛下決心把家裏麵唯一的下蛋老母雞宰掉之後,含著眼淚看著父親吃肉喝雞湯,哭著問他好不好吃還要悲痛。

“三公子,想當年你也是城中最有錢人家的子弟,想必從不缺吃喝!可是你看看現在,城中道路旁的餓死骨有多少!而你卻隻顧著自己吃想的和辣的,甚至給這些沒用的戲子們捐錢捐物!倒不如多接濟幾個像我們這樣真正有困難的災民!”鄰居家二叔說道。

“這……就是你們逼死人性命的緣故?”

聽完這句話,父親明明看到男人臉上是笑容,可是即使他年齡再小,也能看出男人笑容背後的仇恨和深深的殺意,他不禁打了個寒顫。

“她們這是用心悔過才自殺的!要怨便怨你自己心太狠罷!”一旁抱著嬰孩的女人說道:“三公子,你好歹看看我的孩子,他才這麽小,就要承受饑餓嗎?既然你不愁吃穿,怎麽就不能和我們這些父老鄉親們分一分呢?要我說,你的女人死了就全要怪你!”

男人聽完,一時間勾起唇角笑了起來,直到笑出淚花:“……怪我?”

“怪你!”

“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一群七八歲大的孩子們跟著他們的窮秀才老師呐喊著。

可是這一次,父親不在這些人之列,因為他不敢喊。

“怪我……”男人痛苦地閉上眼睛,眼淚爭先恐後地從眼角溢出,他不斷地喃喃道:“怪我……都怪我嗎……難道天災也全部都怪我嗎?!”

一瞬間,男人睜開雙眸,他的眼睛裏麵充滿血絲,他臉憋得通紅大聲質問:“難道老天不下雨、幹旱、莊稼顆粒未收也全部都怪我嗎?!我是有錢,我是從來都不愁吃穿,可是那些錢都是我父母給我的!我想花給誰就花給誰!我可以幫你們,但是我就是不願意幫你們!有種你們就罵死我啊!你們吃不上飯要被餓死了難道是我害得嗎?難道是她們害得嗎?!憑什麽要我們來承擔你們的災難!”

父親躲在門外忐忐忑忑地偷聽了半天,雖然他聽不懂男人講了這麽一大串到底是個什麽意思,可是他卻終於在烏泱泱的人群中找到了奶奶。

“好……你們不是管我要吃的嗎?”男人早已心死如灰,他麵色帶著淺笑:“我給你們。”

就當父親正要跑去找奶奶的時候,他聽到男人忽然低低地吟唱起來哀歌,那聲音真的很難聽,父親隨即就感到腦袋很暈,肚子裏麵饑餓的感覺又傳入大腦中,這一次,是極度的餓意,根本難以忍耐。

也許是離得遠的緣故,父親眼前並沒有出現幻象,他抱著門欄看到了裏麵的場景。

大人們先是齊心協力將手無縛雞之力的小孩子活生生咬死、吃掉,然後將柔弱的秀才假起來,用刀子卸掉了四肢和頭部,每個人都在啃著血淋淋的肢體。

父親被嚇壞了,在慌亂之中,他再也找不到奶奶了。

也許奶奶早已被饑餓的人們吃掉了,每每回憶到這裏,這些都是父親畢生的噩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