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亂的黑山城,安靜到詭異的李府,出乎意料的訪客。

“刀子能逼人順服,但距離讓人信服,總是差了那麽一些火候,您說呢,白夫人?”

白夫人手中白棋落下,看著眼前這個冒險闖入城中的老人。

老人打理的一絲不苟的長發用高冠豎起,保養很好的麵孔,和那一絲絲儒風雅氣,很容易就辨別了身份——琅琊城城主孔甲。

“但刀子若是足夠鋒利的話,有些人跪的也會足夠徹底,孔城主,您今日前來,不是來跟妾身打機鋒的吧?”

白三娘麵色平靜,但是落子之間,鋒芒畢露。

“夫人也是巾幗不讓須眉,那老夫就直說了,”孔甲長歎一聲:“在邊地人眼中,我們是遺老遺少,在豪強眼中,我們同樣也是頑固而無用的古國殘黨,薛將軍殺了一批人,搶了一批寶物,拍拍屁股就走了,李將軍也梟雄氣十足,順昌逆亡,他們都是破壞規矩的人,而我們在他們眼中,就是舊規矩。”

“無規矩不成方圓,”白三娘點頭,“打破規矩隻是爭霸的手段,而要製霸,自然要製規矩。”

孔甲緩緩道:“薛將軍已經不在營中,李將軍也不在軍中,我相信白夫人也是得到這個消息,才會動手的吧,而我相信,夫人是個講規矩的人。”

白三娘‘咯咯’直笑,抖的胸口起伏,這才道:“這麽說,孔城主要下注了?那麽孔城主能提供什麽呢?你們琅琊城可是即沒銀子,又沒武力,單單頂著‘遺老遺少’的招牌,可不管用啊。”

“沒錯,”孔甲坦然,黑子退而不亂,“若是在隻有一口刀子的時候,的確如此,說不得李將軍大業有成,我們這些冥頑守舊之輩,轉身就要舔對方的腳丫子,但問題是,不還有夫人您嗎?”

“隻要您給我們足夠的尊重,我們也能給您足夠的回報,比如說,新軍的指揮權。”

“哦?”白三娘揚眉,“你們的人在軍中可不剩多少了。”

“新勢力總是要取代舊勢力的,這是大勢所趨,但是新的豪強,卻也未必願意頭頂著一位大人物吧。”

“誠然,李攝將軍在,沒人敢反坑,但若是李攝將軍不在,您又能掌握白、李二家的人脈實力,我們自然能說動一部分人,投效夫人。”

“說到底,還不是空口白牙麽,”白三娘灑然一笑,話風卻突然一轉,“好,我應了!”

等孔甲告辭後,一個親信老嬤嬤走了上來,收拾棋盤,待剩下四黑棋、四白棋時,白三娘卻擺了擺手,示意她不要動。

桌麵上放著一本書,青紋紫章,是古國的遺物——《龍甲秘書》

“老家夥總喜歡下圍棋,卻不知道妾身如今下的是鬥獸棋!”

白三娘將黑棋擺在四角,纖細的手指放了一顆白棋下去。

“白六四這小子,暗器的手段神出鬼沒,是族內第一暗殺大師,讓拳霸趙勇去對付他沒錯,他若真是戚大當家口中的‘天生開骨’之輩,天生一塊通體頑骨,便是暗殺者的克星。”

“隻是白一陽在白家四駒之中拳術最高,天賦也最高,還有水鬼部隊,戚大當家居然隻派了宮元朗和一些海盜,莫非是棄子?”

在她心中,若要對付白一陽,最好的人選便是能跟李伏威打的五五開的薛白,這少年是三府皇薛的棟梁之才,三府皇薛,便是勢力觸角延伸到三府之地的大豪門,而且薛家是拳術世家,在武行中的地位比李家和白家加起來都高,薛家的天才,對付白家的天才,可以說是十拿九穩。

但戚籠卻讓薛白對付白初九,而且是行蹤不明的白初九。

她白三娘在族內眼線眾多,唯獨沒有打聽到白初九的消息,這說明此事隻有趙黑和白初九知曉。

難道是通知李伏威去了?

按照她的盤算,隻要能殺死趙黑這老貨,對白李二家的布局重新洗牌,便是李攝歸來,她也無懼。

但是在這一點上,戚籠極堅持,白三娘也隻好作罷。

至於黑刀客烏三對付竹劍白三尺,虞老道、蕭道人與青浮山三仙之間的鬥法,則是槍對槍、炮對炮,勝負隻在五五之間,誰勝都有可能。

“可惜戚大當家不肯召喚他的赤身黨舊部,不然這一局,妾身就有八成的把握,也不用這般提心吊膽了。”

白三娘長歎一聲,若是以戚籠的名義,把他當年縱橫兩道的強寇召喚出來,便是李攝在場,她也相信能一並收拾了,不過她也明白,這是不可能的事,不說戚籠自己意願,就連赤身黨本身似乎都出了不小問題。

“最關鍵一處,還是戚大當家與趙老鬼的決戰,那老鬼的拳術秋風未動蟬先覺,內家第一危險的拳意。”

現在,戚籠就在承受這內家第一拳意的打法,哪怕已經做足了準備,對方爆發出的殺傷力,依舊讓他驚了一跳。

對方先是一套環子踵,每一步踏在地上都炸出一個小土坑,剛剛在城主府中,李、朱二人聽到的地震聲,便是趙黑踩出的動靜。

二人雖然在城南做生死決鬥,但與城主府至少隔著十裏,趙黑一腳踏下去,隔著十幾麵厚實牆麵,竟然依舊讓人有心驚膽顫之感。

而落在不過三丈之距的戚籠耳中,便如滾滾烏雲在耳朵邊上炸出雷霆閃電,能把人耳膜直接炸穿的那種巨響。

戚籠的太陽穴立刻鼓起,像粗鋼筋一般,太陽穴上的經脈一頭對著眼珠,另一頭則鑽入耳後,這一處乃是人腦顱骨中最脆弱的一處,同時也是腦部經絡的核心之一,莫說被巨震一下,便是被尖物輕輕一戳,都要頭痛個半天。

好在戚籠‘須彌金山’大成,人體各大要害早已被煉化開來,受到劇烈刺激,太陽穴附近的筋絡立刻與肉合一,耳垂忽然增大,就像是小肉團子一樣掛在耳朵上,雖然沒達到佛陀相中的大耳垂肩,但也算是垂半肩了,原本的雷霆巨響一下子就變成了連續而密集的木魚敲擊聲,不僅沒有驚擾到神經,而且能起到安神靜氣的作用,似乎聲波立刻往下降了一格。

戚籠幾乎在半息之間就恢複神智,眼神一縮,一顆火紅的炮彈當麵炸開。

撕炮拳——開天門!

那隨著拳術一同而來的,便是一麵空氣牆一樣的罡風,一時間空氣都模糊了,被腳踩炸的,一道道遊離的黃色灰塵在風中扯成更細微的金粉,真的好像‘憑空一座神門現,打破樊籠見真我’。

環子踵的‘踵’是道家對於腳後跟的說法,而這撕炮拳的‘炮’則是硬橋硬馬的的變化。

這一踏步,一衝拳,幾乎像是煉了三十年童子功的道家力士,天人合一的一記真拳,與之前棉柔陰狠的拳術風格截然相反。

有道是拳路易改,拳風難換,這拳術風格跟人的性格、生活作息習慣、甚至是武術一道最本源的天賦息息相關,幾乎不可能改變,除非花大力氣、出大代價。

趙老鬼不可能在這個緊要關口沒事找事做,所以唯一的可能,便是‘秋風未動蟬先覺’,哪怕自己做任何事都想盡辦法避開與對方牽扯,甚至還硬挨了一掌,但這老鬼冥冥之中依舊生出警覺,提前轉換了拳術風格,就是為了在即將到來的風險中,反手克敵!

敵人對他了解的越深,造成的反噬就越大。

不過戚籠這麽多日的準備可不是白費的。

對李伏威、薛保侯二人,他都沒這麽慎重過。

罡風從頭裹到腳,把戚籠往門內吸入,而他從頭到腳全都變成了赤金色,腳跟一起,竟然直接被風卷到半空。

‘咦?’

人頭頂天,腳立地,可以說所有拳術的發力點最後都落於腳跟,也可以說是大地之力,所以別說拳術高手,就算是拳術初學者也不會這般做,拳架子、腳樁子,有地麵才有架子樁子,沒地麵便是無根之木,無水之源。

誰知戚籠腳尖方一離地麵,身子便像是軟如柳絮一般,隨風轉動,並且越轉越快,像是抽起來的陀螺一般,同時一聲炸響,閃電般的一鞭子便抽了過來。

這一鞭子正好卡在趙黑拳出天門的變招節點上,讓這老貨眉頭一皺,手掌由硬變軟,腳退掌翻,像是庖丁解牛一般剖向對方的鞭掌,雙方對砍數下,竟然響起了兩口菜刀互磨的‘鏘鏘’聲。

‘拖刀掌,不,拖刀手。’

撕炮拳的拳開天門不是拳勁,拳勁壓不出風浪,本質是鞭勁,所以他由至剛至陽的炮拳化作五刀門的絕學拖刀掌,陽鞭轉陰鞭,沒有一絲阻礙。

而拖刀手則是從拖刀術推演出來,看上去是鞭勁,其實本質是掌勁,拖刀術凶悍就凶悍在,那反身一刹那的斬擊變化,但那一刹那的變化其實是由掌法演化出來的,手腕一抖,刀就成了,所以才會那麽讓人猝不及防。

對付掌勁,最好的手法自然是擒拿,所以趙黑另一隻手從胸口鑽出,大臂做橋,小臂做柱,五指像是橋麵上的欄杆,這一招擒拿叫做河上走,體內的氣血便是橋下的流水,河水潺潺,小橋人家,這輕描淡寫的一卷一扣便扣住了對方脈搏,就像是抓住人的七寸。

“嗬,你的蛇形老頭子也會。”

作為內家大成的大師,所有無脊椎的拳術變化,他都通那麽一二手,充其量隻是精不精通的問題。

一捏一拔,戚籠半個身子都從狂風浪卷中抽了出來,像是捏著蛇頭,從蛇窩子抽出一條長身子出來。

‘總算算到你了!’

戚籠眼中好似蒸騰的烈焰,比本能還快的,便是趙黑那一絲冥冥中的危機感。

可惜晚了!

被抓住的手腕上,大拇指和小拇指突然一彈,就像是一隻巴掌大的金色鷹隼呼扇著翅膀,金喙閃電般的一啄,便啄到了趙黑的胸口,狠狠的陷了進去。

鷹蛇合擊——扣心掌!

不是掌勁,還是鞭勁!

趙黑身體內的心髒上,猛的被撕裂出一道口子。

道器,食龍爪特性——無形爪勁!

“秋風未動蟬先覺。”戚籠悠然道。

“暗算無常死不知!”

趙黑口中蹦出七個字,老臉一抽,連退數步,麵色一白,咳出一塊黑色血塊,滿臉的不可置信,“我的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