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三本名孔複順,在江湖上有一個綽號,扭計祖宗,也就是專門給幫會人員打官司的那種狀棍,憑著一水流利的口才,上遏主官,下欺草民,殺人放火都可以改成遛狗殺豬,**辱掠更可以變成青樓下館子,總之在下九流中相當有名,在普通人眼中是壞到流瘡、心頭發黑,他更不以為恥反以為榮,甚至攀上了李伏威的高枝,套了身官皮。

孔複順從袖口中摸出一張紙來,遞了過去,冒辟江打開一看。

坤元為母,鍾聲做衣,待到九月八,說與懾王聽,眾神皆穿吾衣甲,攪的天地乾坤造化反。

坤元是大地滋潤萬物之意,這首詩隻看頭兩個字便是反詩。

“一派胡言!”

冒辟江一臉怒容,低吼一聲,將紙捏成一團,用力砸入水麵,然後左右望了望,小聲道:“有幾人知道?”

“知道的都知道了,不知道的,也裝的不知道,”孔複順摸了摸金牙,一臉陰森,“這玩意就跟李家通奸、王家賣拐一般,本就是給有心人看的。”

“你是說——”

“錢糧到手,總管與那位薛將軍合作的蜜月期就過了,這便是授人以柄,尤其是赤身賊突然出現在興元府,那薛保侯會怎麽想,養寇自重嘛,老黃曆了。”

二人又找來曹四、鮑五,這四人才是李伏威真正的鐵杆心腹,曹四真名曹雁,表麵上是兄弟,其實女扮男裝,是他在外麵偷納的妾室,也是江湖中人,是某個大幫派老幫主的愛女;李攝不在,馮大死了,四人之中,便以曹雁為主。

“雁姐兒,總管離開之前,可曾留什麽口信?”

曹雁長的並不漂亮,高顴骨,薄嘴唇,一身鋼甲,凶氣逼人,這女人刀口上的功夫比**功夫強上十倍,小小年紀就幫她父親搭理幫務,可以說是經驗豐富,手腕十足,她先不答,隻是環顧一圈,“你們什麽想法?”

四人你望望我,我看看你,竟然都遲疑了起來,在地軍作保,興元府名族支持之下,李伏威大勢已成,這些人雖然依舊是心腹,但卻不能像往常那般有話直說,反而多了一層若有若無的隔閡。

“現在最重要的是通知總管,”冒辟江沉吟了下,露出擔憂:“這一支精兵雖然已經完全掌握我們手上,但要是跟邊軍硬頂硬的幹,難說,至少、至少要總管完全得到地軍的支持才行。”

孔複順奸冷一笑:“人心最善變了,屁股一扭,身子一**,就指不定投入誰家懷抱了。”

劍鬼鮑無常麵無表情,隻是摩挲著手上這把鋸齒大劍,半骷髏的臉上,隻有非人一般的凶光。

“你們的意思,是先加馬回報總管?”

孔複順與冒辟江相互看了看,同時點了點頭。

曹雁表情緩了緩,同樣摸出了張紙條,上麵隻有一行字,是李伏威的筆跡。

言停軍者當殺之。

氣氛一僵,最終還是冒辟江沉聲道:“別人我信不過,我親自帶幾個親信兄弟去找侯爺。”

“便麻煩二哥了。”

冒辟江走後,鮑無常沉默著點了點頭,握著劍也離開了。

最終隻有孔複順摸了摸小胡子,突然嗬嗬一笑:“雁姐兒,這張紙拿出來,可多少有點涼人心啊。”

曹雁哼了一聲,酸怨氣十足:“我求了不知多少次,讓他娶我進門,做小也行,結果他怕他家大婦,寧願讓我這個幫會女給他做外室,就這樣還不放心,假模假樣的給他做兄弟,他每天晚上幹的都是自家兄弟嗎?他也不想想,涼不涼我的心。”

“嗬嗬,雁姐兒,這話可千萬別在外說,總管與那位薛將軍鬥而不破,按我想,真打起來的可能性不大,等邊軍走了,一府十三大城,上百縣城鄔堡,可都是總管一人說了算了,李府那女人雖然與他不同心,但絕對是賢內助,就算日後攻打寧海府,也未必就是打入冷宮,如果不打寧海府,改順白江向南攻南國府,白家那條老蜈蚣便隻能軟收拾。”

“謹慎、小心、繼續伏低做小,笑到最後才是笑。”孔複順繼續勸道。

曹雁抿了抿嘴,頂了他一眼,依舊怨氣十足道:“你們四個兄弟,一直唯他馬首是瞻,見到我跟見鬼似的,李伏威不在,也是眼巴巴的往馮大身上湊,也就是如今才想起我來,孔老三,你說,大家也是兄弟,也一起做過不少刀口事,你們怎麽不幫我做大?李家大婦若是我,我能對你們差上半點嗎?也就是伏威不在,老馮又死了,你才眼巴巴的湊過來,是不是覺的他就要成事了?你這個訴棍沒用了!這才想往我身上綁一綁?”

孔複順搖頭,眼光閃爍:“雁姐兒,這不是一碼事,你與我們情同手足,我們哪裏不想你好,隻是總管才是我們的主子,家臣幹預主子家事,那是抄家滅族的大忌!為什麽現在撐你,因為馮老大戰死,以你和總管的親密關係,便是我們第二個‘馮老大’,這是收拾人心的好機會,隻要你處事公正,能暖人心,一眾弟兄們都認可你,總管自然會看在心裏。”

“你啊你,這時候還要再耍小心思,那可真是自誤前程,神仙都救不了。”

聽著對方語氣中有些怒其不爭,曹雁麵色一變,想了一圈,連忙向孔複順道歉,“三哥,我錯了。”

“人心,人心,難說哦,”孔複順奸詐的臉上,難得閃過一絲悵然。

官營刀匠鋪中,開爐的火光一直從白日開到黑夜,老爺子勁頭十足,戚籠卻有些熬不住了,靠在牆邊上打著瞌睡,武人不是鐵打的,更不能總是打鐵,他還要養精蓄銳。

在這四人棋盤中,要想後來居上,就必須算的比別人還深。

倘若他是趙黑,他會怎麽挑撥李攝與薛保侯這兩條蛟龍內鬥?地軍反賊的身份固然是最重要的,但要誰人去告密,薛保侯才能認定這不是謠傳,或者說,想把它當謠傳都不行。

答案隻有一個,便是李伏威的親信,而且必須是關係最緊密的手下。

馮大、冒二、孔三、曹四、鮑五,必然有一人暗中投效了趙黑。

所以在剛見麵的時候,戚籠就問了白三娘一句,這五人之中,是否有投效她的。

文經武略征四方而定一城,伏龍鎮海懾山南而西北望。

能跟這位伏龍總管對子的,從來就不是什麽城主,也不是什麽虞道人,而是她白三娘,黑山城的明爭暗鬥,一向是他們夫妻的自家事。

五兄弟中,絕對有趙黑的人,也可能有白三娘的人。

在他的計劃中,隻有三成把握能截到趙黑的棋子,但若是有白三娘相助,可能性便提到了八成。

吃下這一子後,他便有足夠的餘地將一對耳目,兩條蛟龍,各個擊破。

馬踏雲泥,一隊近十人的騎兵小隊奔湧在江邊,路上不時散開一兩個,最終隻剩下兩人,其中一人沉聲吩咐道:“若有人問起,就說我去了旌山城,若有人跟蹤,不問由頭,直接斬殺!”

“是!”

深沉的月色中,一張頗為威武的麵孔顯出,深藏在濃長黑眉下的眼珠射出炯炯神光,正是冒二冒辟江。

旌山城在興元府最西,他卻一路北上,趁著夜色狂奔百裏,直接趕到一座隱藏很好的破落渡口中,拴好馬,用繩子從河溝淤泥中拽出一條小船,又挖出準備多時的杆帆船槳,用力一蹬,便把船蹬到了水麵上。

“還是總管算的深啊,要不是有反詩,言停軍,被砍頭的可就是我了。”冒辟江自言自語。

“你去哪裏?”一道沙啞的聲音在黑暗中摩擦起來。

冒辟江麵色一僵,身子不動,右手從腰間緩緩拔出一口鋼刀,這才提刀轉身,豪爽的一笑:“老幺,你跟著我做什麽?”

麵如惡鬼的粗發大漢手持一口鋸齒大劍,冷冰冰的看著對方。

“曹雁派你來的?還是孔複順,應該是孔複順,這老小子心最奸,老幺,我們才是過生死的弟兄,有些人表麵是兄弟,心黑著呢。”

劍鬼鮑無常沉默不語。

“這樣,老幺,我給你看總管交給我的密信,他是有秘密任務交給我的。”

冒辟江試探性的靠近,手中鋼刀緩緩收回刀鞘,刀顎與鞘口‘啪嗒’一聲輕輕一撞,再下一瞬,猛然拔出!

兩口利器斬在一起,劍峰與刀鋒摩擦出了一連串火花。

快、狠、準、凶辣、不惜命!

刀光劍影,兩人的招式風格幾乎一模一樣。

“嘖嘖,不愧是劍鬼,這劍術,犀利,還有這刀術,冒辟江的刀也夠凶悍的啊,看來隻是藏了名頭,刀鬼、劍鬼,都很鬼啊!”

遠處的密林中,三道身影正在偷偷觀看。

看見鮑無常被割掉鼻子、滿是傷疤的醜陋麵孔,趙勇咂咂嘴,若有所思:“長這麽醜還背叛兄弟,十有八九是為了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