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體四梢,指為筋之梢、舌為肉之梢、發為血之梢、齒為骨之梢。

四梢齊,氣血旺,這其中不僅有著武學的理論,還有養生的道理。

武學初學者若是無法通過細微動作辨出對手的拳術層次,看四梢是一種最容易入門的方式。

這也是為什麽走江湖時,老人、小孩、尼姑惹不得,老人沒牙齒,尼姑沒頭發,小孩指頭生嫩,看不出筋骨。

戚籠方一落坐,便就坐出了個頗為奇異的姿勢,雙足環繞,左足抵**,左手掌掌心朝上,右手掌搭腿捧心,非常具有韻律感覺。

這種在佛門叫做跏趺,身體內外看起來有一種特殊的通透感,仿佛一下子就參出了佛家的‘如是我聞’。

一心不亂,自見極樂。

在這種狀態下,戚籠頭頂蒸騰出白色霧氣,手掌的五指上,滴滴血水滲透了出來。

這代表著血和筋都受到不輕的傷勢,而在身化須彌山的狀態下,這些身體內部的細碎傷勢正在以一種難以言喻的方式愈合著。

趙勇瞪大眼珠盯了一會兒,也就無聊起來,隻是嘴裏仍在嘀咕著,“戚天王、戚神匠,我怎麽就沒有想到呢。”

不過他隨即就緊張了起來,江麵上流血漂櫓,不時就有猙獰凶惡的海怪翻出身子來,卷起朵朵血花,然後或是鑽入泡腫的屍體中,或是扯著屍體向水下拖。

不過令人奇怪的是,這些一隻比一隻醜惡的海怪居然放過了他們,他忍不住回頭,隻見不知何時起,戚籠身上浮起一片片‘金箔’,緩緩化開。

而每一次化開,都有一股強烈的血氣滾動聲,在日光照射下,‘金箔’仿佛化作金光。

“一葦渡江,妖魔退避!”

趙勇嚇了一跳,當初他在佛寺聽講時聽過這個故事,傳說中,東土某位神僧見江麵水妖甚多,便折了一根蘆葦投入江中,化作一葉扁舟,飄然過江。

這一佛經中的故事隱喻肉身雖然輕若鴻毛,但卻是人度世之器,之後的內容他就沒怎麽聽了,畢竟他隻是來佛寺中戒賭的,雖然後來戒賭失敗,還卷走了老和尚的香油錢。

戚籠的每一次吞咽,就有一塊‘金箔’散去,同時一股奇異的香味從其身上散出,引了一堆海怪尾隨,但卻沒有吞食二人的想法。

就連趙勇都漸漸變的精神安寧、麵色祥和,甚至生出了再一次戒賭的念頭。

隨即他就給自己一巴掌,瞎想什麽呢,命可以沒,但賭不能戒!

終於,小舟上了岸,趙勇欲言又止,考慮要不要叫醒對方。

不過隨即一道聲音響起,“勇哥兒、戚神匠,太好了,原來你們在這裏。”

“是你!你還沒死!”

趙勇有些不爽的看著走來的趙公子,這家夥居然脫了衣甲,裝成死屍,捆在一塊破木板上飄上了岸,居然沒被那些怪物吃掉。

趙公子雖然狼狽的像個逃兵,但氣質不減,依舊是風度翩翩的公子哥姿態,一邊熟練的跟趙勇套著近乎,一邊悄悄打量著戚籠。

他之所以一路平安,有九成得拜戚籠所賜,正是因為這位爺在前麵吸引了所有的視線,他才能悄摸摸的溜過江。

不過這都不是關鍵,誰能想到,這團練新軍之中,居然還藏了這麽一條大魚啊!這可是赤身黨第一天王啊!

隻要想辦法把這條大魚弄到餐桌上,他趙公子可不吃個肚皮肥圓,若是想辦法控製了他,這、這簡直不敢想象!

“二位都在呢。”

隨著最後一塊金箔化去,戚籠平靜的睜開了眼,就這麽看著二人。

氣氛有些詭異,一個是親眼所見,一個是假裝看不見,二人都不知道如何跟這位曾經讓小兒色變的大魔頭打交道。

不知是不是錯覺,趙勇感覺對方的皮膚‘黑’了一點,也不能說是黑,而是多了一絲赤銅色,而對方的雙眼平靜、冷淡,深處卻又有某種難以言喻的熱情和執念,趙勇一下子就想起當初在老和尚那裏聽的下半句。

‘夫為道者,譬如一人與萬人戰,掛鎧出門。意或怯弱。或半途而退,或格鬥而死,或得勝而還。沙門學道,應當堅持其心。精進勇銳,不畏前境,破滅眾魔,而得道果。’

這便是老和尚對於‘一葦渡江’的詮釋。

雖然對方的眼中沒有一絲殺氣,但他還是‘噌’的一下站了起來,對方什麽都知道了,他的直覺是這麽告訴他的,雖然這種直覺每次都讓他在賭場上大敗特輸,但是每當到了生死關頭,他都下意識的選擇相信這種直覺。

他不懂什麽叫‘破滅眾魔,而得道果’,但他知道什麽叫六親不認。

於是他毫不猶豫的從背後鎖住趙公子,在對方驚訝的表情中,扭斷了對方的脖子。

“我能上桌了嗎?”拳霸喘著粗氣道,雖然沒有一絲絲的殺氣,但他卻感受到山一般沉重的壓力。

趙公子可是世家子,殺了對方,就代表著他這個泥腿子放棄了一切退路。

……

三日後,江西某片水道的爛泥林中,趙勇一腳深一腳淺的踩在了爛泥之中,滿腹牢騷卻又不敢發出來,手提著一口麻袋子,走入林中,感覺兩隻靴子裏灌滿了泥水。

他走到了目的地,那是一片掀開的老灌木叢,樹根都從淤翻了出來,同時翻卷出來的,還有一條手臂粗的黑蟒,蟒蛇吐著信子,把淤泥當作樂園,它順著土坑向上爬,很快爬到了戚籠的膝蓋上,盤踞成一團,一對蛇眼豎瞳一眨一合,然後盯在了**的皮膚上,貪婪大作,還未等它發作,另一條‘肉蟒’忽然戳了過去,撞在它的腦袋上。

毒蛇不甘心的吐了吐蛇信子,然後收回了腦袋,往戚籠腰後盤旋,顯然是放棄了這塊地盤。

趙勇把袋子一倒,頓時五六條蛇落在戚籠身上,有那種花花綠綠、體型龐大、卻沒什麽毒性的菜花子蛇,也有一條白煉一樣的水蛇,又或是僅筷子大小,但是毒性極重的赤眉蛇。

這些蛇掛在戚籠的身上,有些直接盤到肩頭,有的則不懷好意的盯著脖子上的大血管,不過每當它啄上去前,一條‘肉蟒’便會反撞上去,一時間‘絲絲簌簌’的聲音響個不停,看的這位以勇氣聞名的拳霸頭皮發麻,手還有些癢。

他找了塊石頭坐了下去,張開手掌,全是血痂,少見的怔了怔,他自打從在街頭廝混時,便知道自己天賦異稟,隻要不被人紮到五髒六腑,便是匕首小刀之類的捅到了骨頭上,斷裂的也都是對方的兵器。

所以雖然他嗜賭如命,練拳稀鬆,照樣能混出頭來,他也以此為傲,直到他三天前撞上了炮天王陳天雷,那個比自己天賦還要高的怪物,他的拳頭居然比自己骨頭還硬,真是見鬼了!

“挑,大炮就了不起啊,改明老子找一本金鍾罩鐵布衫練練,看你能奈老子何!”

不過這話說出口,趙勇到底有些底氣不足,忍不住看了戚籠一眼,隻見對方被群蛇盤繞,麵色平靜如水,隻耍著兩條肉蛇與群蛇爭戲,像極了那種邪門佛道的怪佛,忍不住縮了縮脖子,嘟囔道:“赤身黨都是一群怪物啊!”

這兩條肉蛇自然便是戚籠的兩條手臂,同樣也是伸、屈、力、通四筋的總合。

龍是馭天之神靈,蛇是草莽之物,早年戚籠借助馬樁領悟龍勁,如今則是借助龍勁反推蛇勁,都說草蛇化龍難,這龍退蛇進同樣也不是那麽簡單。

某種意義上,這比學一套蛇形拳,並將這套拳術煉至大成還要困難,這是一步登天的法子。

不過戚籠同樣明白,現在爭時間便是爭性命,這場戰爭一旦結束,薛保侯和李懾必有一戰,他必須在這之前取代他們任何一位,不然便奪不了龍。

好在他同樣有足夠的天賦和意誌去磨合蛇勁變化。

眾蛇蠕動、遊走、探頭、吐信子,種種肌肉鬆緊變化,無不通過皮膚傳到骨子裏。

每當蛇長開血盆大口,七寸的部位會有一個明顯的鼓起,在人身是腎,腎蠕動,真精補還於腦,便是神經充實,百疾不生,領悟了這層身體變化,便相當於在人身上長出了一顆蛇膽。

同樣,手指越來越靈活,像是‘肉蟒’上長出了五顆蛇頭,指頭一抖一彈,指節不響,反而發出皮膚摩擦的‘絲絲’聲。

五顆蛇頭越來越有靈性,軟若無骨似的,看似晃動腦袋,均各行其是,但是動它們任何一個,另外四顆腦袋便就下意識有了反應。

這便是蛇拳中的擊首則尾應,擊尾則首應,擊身則首尾相應,而要與拳術相合,關竅在腰。

想到這裏,戚籠念頭一動,腰間筋肉鼓起,繞髖一轉,手臂一翻,腥風大作,五條‘蛇頭’猛然合為一條,像是一條蛇妖在草莽中拔身而起,磨牙吮血,四周蛇類見狀無不退散,給老大讓路。

這便是由拳意長出勁力,再從勁力推演出招式,這種做法一般是‘祖師爺’幹的事,無中生有,開創拳路;普通練蛇拳的,怕是要練拳千百遍,老師傅才把這蛇蟒相轉的殺招傳下去。

而且蛇與龍不同,蛇性陰而邪,這就注定拳風以詭異陰人為主,鋒芒要收,口牙要藏。

趙黑這老貨陰森詭譎的身影一閃而過,事實上,戚籠費盡心思演化蛇拳,至少有五成是為了對付他。

蛇性入身、入意、入拳,群蛇纏佛身,戚籠忽然咧嘴一笑,不再是佛陀拈花一笑,而是兩眼烏黑,笑容怪誕,像是老蟒吞了佛像,開了佛寺,化作佛形,隻等活人燒香,看的趙勇下意識打了個哆嗦。

筋菩薩、肉須彌、蟒和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