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籠受傷了,而且傷的遠比包成粽子的照燈籠要重。

雖有龍煞庇體,傷勢恢複的速度遠超常人,但也不代表三天前才打過一場硬仗,如今還能來個‘戚天王假死複生,單刀入軍營,風雪斬敵酋’的故事。

再說了,龍脈有地氣做屏障、人道演化為根骨,可以有無限威能;龍煞與戚籠魂魄合一,卻如無根之萍,這一點在戚籠‘破陣一刀’後,便已有觸感。

他的人體之中,沒有能夠滋潤龍魂的東西。

戚籠輕聲道:“她大哥死前讓我照顧她。”

“那你讓她大哥上啊!”

“她大哥被我砍了腦袋。”

照燈籠一時語塞,心裏一陣驚訝,傳說竟是真的,赤身黨四分五裂出於內亂,戚天王居然真斬了結義大哥,六兄弟之首殷天蛟殷天王!

不過隨即他回過神來,低聲急道:“可是你去了沒用啊,看薛保侯這怪物般的拳意,不僅是煉體大成,還是二煉大成!你全盛時都不可能是對手!”

“你見過我全盛時嗎?”戚籠突然奇異一笑,“你知道我擅長什麽嗎?”

“幫我護法,老五當初可是瘋狂追求過這小紅豹子,傳過她腳法,隻要幫她找到一絲脫身之機,她能跑掉的。”

語罷,他便在戰場邊緣盤膝坐定,麵上竟隱隱散著死氣。

“戚大爺,你真是心大,這時一根流矢就能要了您老的性命!”

照燈籠跺腳,齜牙咧嘴,突然發狠道:“我照小爺姓照不信趙,偏愛下九流,一憫如草民,二好交好漢,你赤身義黨隻搶豪富,從不欺小民,這點我喜歡,當初還準備投奔你來著,你這種人,死在這裏,不值當!”

話音一落,照燈籠便把祖傳紙燈籠從懷裏掏出,往地上用力一砸,竹框子碎裂,五張白紙落了下來,那從老到少,由忠轉奸的五張臉哭的哭、笑的笑,癲狂到了極點。

“戲如人生,人生無戲,觸事乖違,所行顛倒,妖言謊語,詐妄無度,求人過惡,諂曲生情……”

“心三惡業,貪嗔愚癡。身三惡業,殺盜邪**。口四惡業,綺語妄言……”

“……願人生苦海,紅塵做舟,眾生百態,鬼趣消減,俱化善神。”

“祖師爺饒恕!”

照燈籠朝五方各拜一下,每拜一下後,便將每一張紙貼在戚籠的耳、眉、眼、鼻、唇上。

每貼一張紙,在照燈籠眼中,就各有一位穿青衣、穿黑衣、穿紅衣、穿短衣、穿長衫的人影走開。

這些人影麵孔模糊,像是每人帶了一張麵具,但相同的是,這些麵孔或奸、或忠、或苦、或哀,都情緒化到了極點,然後要麽嘿嘿笑、或是垂著淚,神色各異的走了。

“蠟燭滅了,燈籠沒了,老頭子知道還不要砸棺材板,幸好小爺我有先見之明,弄的是火葬,死了你也爬不上來,哈哈哈!”

照燈籠喃喃自語,轉頭對戚籠道:“這五張臉一貼,隻要人不是佛祖降世、菩薩下凡,那就都見不著你這真身,小爺我先溜了,你搞定後去城東四大胡同找我,隨便找一個小乞丐報‘明月升’三個字,我先去給你打聽打聽,哪三人買的你的名字,小爺有直覺,這亂子的背後,絕不僅是表麵上的世俗利益!”

“……或許這便是打開我祖輩口口相傳的‘九龍藏’的契機!”

戚籠早已陷入某種深層次的記憶中。

‘戚爺為什麽不搶小民,因為老子從不向弱者揮刀,這不是老子良善,而是這口刀我戚某人要留著,要不斷用強者血磨一磨、洗一洗,等它鋒芒徹底綻放,便是老子砍向自己的命運,砍向老天爺的時候,哈哈哈,我想幹什麽?老子就想知道,刀砍在老天爺臉上,它會不會叫出一個疼字!’

“你們想讓戚爺入夥,可以!但這條要寫在規矩上,等哪一天你們不按規矩辦事,老子便砍死你們,這就是我戚爺的道理!”

“小紅豹子,別看你樣子裝的狠,戚爺告訴你什麽叫狠,老爹老娘前腳被人剁了,後腳老麻匪就溜達過來,他跟你說,‘笑一個,笑一個就不殺你’,戚爺不僅笑了,笑的可燦爛了,老麻匪就說‘小子你骨子裏有股匪性,我看得上,可以幹我們這一行’,記住,狠,是從骨子冒出來的,什麽?你問我老爹老娘的事,廢話,戚爺不練刀,怎麽幫他們報仇?”

“我、我去,老六你個蠢貨,這是肉票、肉票,不是他娘的官兵,你砍錯人了!放屁,怎麽可能長的都一樣!老子和你長的一樣嗎?一樣?一樣個屁!!!”

‘喝、喝,老大,別裝孫子,老二呢,給我灌酒,玩命的灌!老四,咦?老四你怎麽躺桌下麵了,你下麵怎麽流黃湯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大碗喝酒,大塊吃肉,吃虎狼豹肉,哎呀,小豹子你咬我幹什麽……’

‘老大你煉體大成了,那又怎樣?以我戚天王的刀術,還不是說斬誰就斬誰,別不服氣,有能耐練練,刀為什麽這麽凶?你問我,我問誰去!’

‘哈哈哈,來來,老五、老五,你三哥告訴你個秘密,什麽秘密?當然是我的刀為什麽這麽天下無敵了,嘿嘿,刀術、刀意、刀罡三重境,武行中公認的說法,你覺的你戚三哥到了哪一層境界?偷偷告訴你,什麽都不是,你三哥我好像自己開了一重境界,我打聽了好久,除了三哥我,好似還真沒別人練成過。’

‘怎麽練的?我怎麽知道,麻匪當著當著,人砍著砍著,就這麽練出來了唄,我覺的吧,這玩意主要還是跟心境有關,你三哥我隻要還當麻匪,這刀,就能一直這麽玩下去!’

‘老大、老二,你們不要逼我,世道變成什麽樣我不管,我在,赤身黨的規矩就不能變,真的,你們不要逼我,這麽多年的兄弟,你們難道還不明白,我人是醒的,但刀是瘋的,等我瘋的時候,刀子拔出來什麽樣,真的,我真不知道……’

‘……嘿嘿嘿,小紅豹子,老大我砍死了,老二我砍死了,老四我砍死了,老五見勢不妙跑了,嘿嘿,老大死前求我不要殺你,我應了,記住這張臉,來,笑一個,你不笑怎麽報仇啊,哈哈哈哈,你可是我赤身黨最後一個天王了,最笨的那個,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無數道人影車軲轆般的轉著,最濃墨重彩有六道,而每當這六道身影出現時,總有一道小巧的身影呆呆傻傻的看著自己。

薛保侯看著眼前浴血的身影,明明隻剩一口氣了,卻還掙紮著往那‘屍體’上麵爬,四周上來救援的二十幾位女匪,被他一拳一個轟死,碎屍滿地。

他冷笑一聲,一腳踩在了赤羅刹的腦袋上,腳跟轉動著。

“放幹了你的血,正好做古神獸血脈的標本,嘿,母獸的標本我還真沒多少——”

薛保侯忽然感覺大地一震,或者說,天地本沒有變化,是他身子一抖,然後一股涼意從後脊椎竄出。

不知何時起,冷風卷起,天上‘嘩啦啦’的下起了黑雨,也不知何時起,聲音消失、四麵人影扭曲,冷意、殺意,都不對,是一種強烈的、無法言語的瘋狂感。

‘幻象、法術、刀意?好濃厚的刀意!’

薛保侯盯著前方一道虛幻的人影,那人影手上持著一口鏽跡斑斑的大刀。

薛保侯瘋狂大笑:“把刀意劈到我的腦子裏,有意思,看來你也觸摸到了‘大武行體係’,這興元府一偏僻之地,倒還真是能人輩出,看來你才是真正的赤身魁首!”

薛保侯擰身、扣腳、通背,上下六合,兩胯跟一抖,蹬地如蹬山,轟拳如饕餮!

巨大龍子幻影顯出,張嘴如黑洞,漫天氣血盡做惡!

“最後的麻匪刀了。”

戚籠輕輕一聲,擰刀柄,沉身盤筋,心神沉浸入那難以言喻的境界中。

刀身寸寸從大腿左側撩上來,刀鋒上的光芒點點滴滴亮起,天,仿佛失去了色彩。

斬天刀寇。

饕餮撕裂,粘稠的血水從薛保侯臉上炸開,這位邊軍將侯被活劈兩半。

“原來這一刀是這麽個名字!”

戚籠知道,這是自己這輩子,最後一次斬出這刀了!

‘侯爺,侯爺!’

恍惚間,薛保侯聽到有人這麽喊。

……

成片草根翻起,樹上的枝椏光禿禿的,所有樹葉被濃縮到三丈之內,鋪了厚厚一層。

李伏威的伏龍掌最終扣到了薛白的腦袋上。

但薛白左手搗上對方腹部,壓人丹田氣,右手包頂住對方肘尖,皮膚通紅,渾身冒著熱氣。

‘哢嚓’一聲,李伏威手腕發出裂響,同時連退三步。

薛白嘴巴一張,五官血水直流,笑如惡鬼:“我贏了!”

“但是他死了。”

薛三白的屍體早就僵了。

“我的掌風早將他囚衣上的毒汁打了進去,以為不吃飯不飲水就行了麽,笑話。”

薛白腳跟晃了晃,一屁股跌坐在地,精神大損。

李伏威轉身,疾步離開。

方一轉身,大口鮮血從嘴裏溢出,順著外甲流入內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