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月黑天高,烏雲籠罩。

城門猛的被撞開,甲兵洪流像是一條火龍,肆虐在城中,開家撞戶,徹底搜查。

豪門大戶怯如雞,豪強惡霸鑽入洞。

在抄了幾十家,族滅了十幾大戶,砍的人頭滾滾後,沒人敢對那位薛惡狼再陰奉陽違。

尤其是在薛保侯暴怒的情況下。

城中最好的醫館中,火工道人蚊三道人正向眼前這位遊騎將軍匯報情況。

“胸口的劍取出來了,壞了小半心髒,肋骨斷了三根,手臂找是找回來了,隻是錯過了最好的治療時間,恐怕以後……”

“隻是左臂的話,無甚事。”

薛保侯麵無表情道,但在熟悉人眼中,已到了爆發的邊緣。

“將軍,忍耐,黑山城有銅礦,經過這麽多年的發展,實力在興元府中排名數一數二,李伏威倒也罷了,他那夫人所在的白家,在武平軍府可是有些關係的。”

蚊三道人躬著矮小的身子,大小眼,牙齒外翻,一身花道袍,模樣不像是正緊道人,反倒像黃皮子變成人形的樣子。

周圍空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沉悶下來。

一偏將連忙插嘴:“人能救回來嗎?”

“很難,雖然用了上等藥丹,還要看他的造化,更重要的是,羊校尉那對手應該是一流打家,為了對付他,羊校尉斬出未完全掌握的狼神刀,足陽明筋崩裂,就算保住小命,失一手、瘸一腿,這一身的本事就——”

蚊三道人不陰不陽的一笑:“貧道還是那句話,活屍丸雖然沒有十足把握,但若是——”

“不行!”神槍楚子流斷然道:“羊兄弟服用了你那古怪玩意,不生不死,意識消散大半,形同怪物,不比死還痛苦嗎?”

“嗬嗬嗬,若是不服用,可真就死了也說不定。”

這隨軍道人似乎並不畏懼薛保侯,更沒把眼前這位神槍校尉當回事,畢竟他這一脈在七大都督府中也頗有地位,這涉及到鍾吾古地中,道門除了火工道人、風水道人之外的第三脈傳承——鉛汞道人!

在邊地中,鉛汞道人又有個綽號,鬼神道人。

“子流,你去幫襯小四和三彪,那人若是真露麵的話,單憑他們兩個未必能壓住,不錯,小小一個興元府,倒還真是臥虎藏龍,居然又是一個煉體大成的高手?”

楚子流不甘心的看了蚊三道人一眼:“是!”

薛保侯轉過身子看向裹成粽子、死氣沉沉的羊赤忱,兩眼漸漸爆出血絲,一呼一吸間,身子好似漲大了三號。

“蚊三,照你的法子做吧。”

蚊三道人躬身領命退去。

薛保侯頓了頓,輕輕道:“給我發帖子,十天後,興元府十三座公城的城主、豪強首領、門閥家主來此拜見,開水路大會,過時不候。”

“這——”

副將稍一遲疑,薛保侯就緩緩盯了他一眼,隻這一眼,副將便渾身一抖,對方烏黑黑的眼中似藏屍山血海,忙不迭的應了下來。

他哪裏不知道,這位少將軍是個遇強則剛的性子,途中被刺、手下被害、地頭蛇陰奉陽違,已然徹底激怒了這一位,而這位少將軍是想一舉解決所有隱患,好在截止日期前,運糧甲北上。

所有人都走後,薛保侯沉吟不語,這城內的確有幾個入他眼的好手,但能在三十息內,重創他親自**的校尉,是白家那個老鬼,地軍某位首領級的叛逆,還是某股地頭蛇勢力隱藏的王牌?

“把武器拿來。”

很快,斷裂的無影劍刃就被呈了上來,薛保侯摸著劍刃上的種種缺口,雙目微閉,忽然震腳、踏地、走小架子,三寸之內勁風如同同疾風驟雨。

拳家有‘慢拉架子打快拳’的說法,這是把拳術變化融入筋骨蠕動中,練拳的一種手段。

然而這位薛將爺卻是‘快拉架子快打拳’,竟完全扭曲了武道常識,更詭異的是,隨著步伐疾走,薛保侯竟然漸漸踩出了幾分二人交鋒時的步伐變化,時不時的停一停,再動時,拳腳變化更相似。

終於,薛保侯一轉身,盤最後一個架子,腳掌隔空踩地,氣壓炸的四麵窗戶‘嘩嘩’作響,像是有猛鬼在搖窗。

“明劍,暗刀,馬樁子,這倒有點像是馬匪的手段。”

倒不是說馬匪一定煉馬樁,隻是人之拳術性格易染動物之習性,如耕夫習牛則獷,獵夫習虎則勇,漁夫習水則泳,馬夫習馬則健;馬匪常年與馬匹打交道,做的又是人頭買賣,拳術也好,刀術也罷,野性和凶性是長在根子裏的。

雖然戚籠以劍代刀,稍作掩飾,卻沒想到對方眼光如此毒辣,一舉推演出來。

“不過羊赤忱學的是明堂刀,講究四平為明,四門為堂,頂平、肩平、股平、心平為四平,立身為架、東南西北為堂,運刀正大光明,刀子與身子合作一座演刀堂;雖然赤忱狼性入體,走了歪道,但要想破他的刀架子,這一刀的變化——”

薛保侯一身玄鐵甲,以手為刀,眼中殺意暴漲,房中燭光立刻暗淡,鬆腰坐跨,旋腕轉膀,刀坍,周身好似黑洞,燈光立刻被滅,昏暗房內好似有血浪在拍打,‘啪’的一下門閂斷裂,橫截麵上毛須炸開,藕斷絲連,極不平整。

“好凶的刀意,上等入道,有意思!”

大門打開,薛保侯額頭微汗,眼中卻是閃過一絲興奮。

“雖未完全推演出來,但是,依本將的判斷,這一招的刀意變化有兩——”

……

“自然是兩層變化!”

一片荒墳野塚中,戚籠如怔似魔,一步踏出,黑衣滾**,好似有無數刀意扒皮而出,似比這荒墳野塚的陰冷還要凶冷。

“‘閻’字拆為巷中門,‘羅’字原為捕鳥網,刀藏意,便是入地無門,上天無路,刀意輪轉,方是‘上天無路、入地無門’,亦是閻羅,兩刀一合,便是刀兵之地,無人之鄉。”

戚籠靈感爆棚,刀勁順著皮肉滾來**去,結於肘腕,係於膝關,聯於肌肉,上於頸項,最終聚而後分,解成四道,散於四肢,以足太陽、足少陰、手太陽、手少陰為絡的大筋脈,脈中穴道簌簌癢癢、些微刺痛,好似刀滾。

人體處處空穴,具能聽佛吟唱,亦能刀刮血湧。

戚籠這是在把‘閻羅’藏入身中,匹夫懷刀不在身,在胸腔;這樣一來,人與刀合,居家不是客,如此便算徹底脫了招式藩籬,行走坐臥,具能猝而爆發,可稱大師。

刀道大師!

“你吃麽。”

許躍蹲在墳頭上,不知從哪裏摸來一把瓜子嗑著,見那日·喜望過來,遞了過去。

那日·喜搖了搖頭,緊了緊身子,囚衣單薄,他有些冷。

“這位爺還真是心大,人在城內明火執仗的搜他,他倒好,大冷天的在亂墳堆子練拳,這莫非就是傳說中的活人席麵吃排場,死人堆裏耍酒瘋?”

眼見對方又望了過來,許躍訕訕一笑:“言語粗鄙,還望喜公子不要見怪,話說,您脫困之後,還缺跑腿的嗎?”

筋屬木,其華在爪,故十二經筋皆起於四肢指爪之間。

戚籠猛的一轉,血氣回湧,五指一抓一收,周身三寸熱氣具消,三息之後,兩處墓碑猛的開裂,像是被刀活劈了般。

“你們在這裏等我。”

二人都是一愣,戚籠的身影便消失在黑暗中。

每年四月初一,老爺子都會去一個地方拜祭兩座無人墓碑,以往都是段七娘陪著,大概在戚籠成了‘女婿後備人選’之後,去年也拜過一次。

地方便是黑山城南邊的公墓,隻不過戰亂年代,死生飄零,往往死人還沒過頭七,活人就沒了,所以公墓越發有亂葬崗的趨勢。

戚籠來兩座打理的十分幹淨的墓碑前,麵色肅穆,鞠了一躬,這才掀開石板。

隻有骨灰盒。

戚籠舔了舔嘴唇,拿出骨灰盒,四處敲打了翻,果然其中一麵留縫。

半晌後,戚籠墳前多了三物,一封信、一本小冊子、還有一套拳譜。

戚籠猶豫了下,先打開小冊子,粗粗一翻,好多人名,眉頭漸漸揚起,這上麵的內容還真是……價值萬金。

若是交出去,黑山城絕對會有一場大地震。

他想了想,把拳譜翻開。

第一頁上十四個大字——

湯瓶乍破血漿裂,拳出無人刀槍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