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德貴人,正月生者見丁,二月生者見申,三月生者見壬,四月生者見辛,五月生者見亥,六月生者見甲,七月生者見癸,八月生者見寅,九月生者見丙,十月生者見乙,十一月生者見巳,十二月生者見庚。”

“你照我所示,先走十二步,見真龍!”

戚籠按照那虞道人所示之法,每走一步,就有一座龍宮消失,十二步一過,黑煙滾滾,岩漿如潮,竟來到山半腰的一塊大石上,三麵懸空,距離灑落的岩漿熱流不足三尺。

戚籠嘴角一抽,“你莫不是在害我。”

“非也,非也,此龍脈表麵為九龍脈中的鎮地龍,實則雙首龍,一首被鎮,一首已斷,其中斷龍首中有龍孽,你所在之處為龍脖頸逆鱗,正要借這逆鱗之能吸取龍孽之力,化天德真人,破那少年的天魁命!”

戚籠向北、西、南、東四方向虛踏三步,逆走四方,眼前忽的一花,隻見山峰從中一分為二,強烈滾燙的呼吸聲宛如山崩海嘯,兩隻巨大紅火球似的眼珠冷冰冰的盯著他。

“這龍脈似想要殺我?”

戚籠捏緊了刀柄,在這虛幻的龐然大物麵前,饒是他也十分緊張。

“切莫動手,按照我說的九宮方位移動,你是孤辰寡宿,能以孤寡收孽煞——大概這般。”

“大概?”

“咳咳,實不相瞞,貧道入局之前,曾略施小計,斬了這鎮地龍一首級,所以這龍,頗有些怨氣。”

“……”

“亥子醜人,見寅為孤,見戌為寡。寅卯辰人,見巳為孤,見醜為寡。巳午未人,見申為孤,見辰為寡。申酉戌人,見亥為孤,見未為寡。”

九宮移位,一股股孤煞之氣不斷從戚籠身上召出,與山勢中的冥冥存在相融合。

雖明知眼前場景具是幻象,但戚籠依然覺的十分奇異,他仿佛走過了黑山在內的所有山川脈絡,要知山南、山北兩道中間橫亙了無數座大山,一直延申出海,長度數十萬裏,黑山隻是其中一座,但眾山山勢互有關聯,似主幹與枝葉,重重起伏,又似植物之根莖,相互纏護。

強龍、弱龍、肥龍、廋龍、順龍、逆龍、進龍、退龍、病龍、劫龍、殺龍、真龍、假龍、貴龍、賤龍,種種龍相糾纏在一起,相互敵對又相互糾纏,最後地氣孕育到了極點,地龍出土,龍首便是黑山。

一滴雨水忽然落下,戚籠愣愣的伸出手,水滴落在掌心,一朵血花綻開,他抬頭,天幕被一團血肉取代,那血肉無比巨大,血水從中流下,化作無邊血雲,覆蓋了天空,血雨先是一兩滴,然後像是天漏一樣傾瀉,腥氣充斥天地,很快將大地淹沒,將他淹沒。

這就是無頭龍屍麽。

每一滴血水砸在戚籠的身上,耳邊都會響起一聲怨恨的龍吼聲,戚籠被震的五官炸裂,皮肉剝落,隻剩下一具骨架,浮沉在血海中。

你、憤怒嗎?

你、在恐懼嗎?

你、想複仇嗎?

這句話似乎激怒了對方,血海中一座島嶼大的龍首翻海而出,大嘴好似黑洞,龍牙如柱,成排裂開,血水倒灌,將骨架吸入。

“你欲複仇,我欲改命,我以你為體,你以我為刀,如何?”

在骨架被吞入之前,那對紅燈籠似的眼神撞上了戚籠凶悍的目光。

不知何時起,戚籠又回到了山半腰孤零零的那塊懸石上,臉上、手背、大腿,一塊塊像紅玉瑪瑙般的鱗片嵌於其上,麵色冷漠。

“你竟、真的成功了!?”

話語間,就連虞道人似也不敢置信,戚籠突然轉頭望了山腳一眼,遠隔數十裏,虞道人眼前竟出現了一條張牙舞爪、十分凶惡的無頭龍屍,那龍屍傷口處,一道人影若隱若現。

道人心中一凜,雖然真相是一些無法入世的怪物借他之手斬了龍首,但在龍脈渾濁的意識中,他便是仇人,若非還有一龍首被鎮壓,亟待解救,龍孽煞氣早就鑽體,讓他生遭百難,死收千苦,這輩子注定是一個大號的慘字!

“我說過,那少年有天魁、地罡、國印庇命,天地人三勢合一,其威足能偷天換日,要想破解,隻有以地破天、以天鎮地,以人克人。”

“你與龍脈合一,借龍孽之力破天魁,這是其一;其二,則是要以天勢破地罡,”虞道人眼珠子瞪的老大,突然扯起了嗓子:“鍾吾古地自古以來便是個綱紀不存、凶煞亂走的法外之地,莫說修行中人,便是天地間的元氣、靈氣也隻能封存於金銀中,現不得形,諸位無法出世,卻又欲阻龍脈被吞,如今龍脈命不該絕,有孤寡宿命者應劫而出,我有五百紙人兵將,欲布天狗食日,活人不惜命,爾等欲何為?!”

老嗓子在這一刻,竟喊出了喇叭嗩呐的鐵腔金調。

“陰陽失衡、五行不通、三才顛倒、九宮反複、龍煞天孽、以母為食,風沙蔽日、太陰化月,有犬東來,食月為日!”

按道理來說,在地氣如此濃鬱暴躁的情況下,以他的道行是斷然無法驅使符兵,但一眾紙人兵將卻通通有了靈性似的,皮膚表麵更是擠出了油光,或冷笑、或沉默、或貪婪,符陣的變化再一次超出了虞道人的演算。

‘玄天真神九噬符靈天維地柱陰山鬼宿食月大陣’

“你還缺最後一件物什——一口刀。”

哪怕戚籠人龍合一,心性無限趨於龍脈的混沌無常,也忍不住看了眼手上的大環刀。

虞道人長歎一聲,“以天鎮地、以地蓋天,但說到底,最後還是要以人對人,我雖然不善武學,但也明白,對方天賦異稟,通體宛如一塊神鐵,這是傳說中的天生金骨、萬芒神甲,你要奪龍,必須先破他的金身,而你的刀,遠未銳到這般境地。”

“我不成?”戚籠自言自語,感受著那身體內部溢出的,源源不斷的精力,以及龍脈附體大幅度提升的筋骨力量。

“你不成,”虞道人重複一遍,“但有人成,事實上,黑山凶地並非傳言中的能上不能下,有一人便曾一人一刀,三入黑山,她便是當年的呂閥之主,號稱山海兩道無敵手的呂傲侯。”

“武學往上,技近於道,越是高深的武學,就越是與天地自然的道理互相應證,對方能入凶地而不死,隻有一種可能,就是刀術已臻至一種冥冥中不可測的地步,可搬山、可破煞、可捉星,跟這相比,天下無敵反倒是小道了,你若是能印證她的刀術,便有機會勝那少年,記住,人定勝天,這天不是老天爺的天,而是天賦的天!”

“速去、速去,少年背後的那位察覺到我們了!”

虞道人一揮袖子,再次把戚籠推入龍脈變化中,而戚籠最後一眼,便看到那滾滾黑潮遮天蔽日,紙人前赴後繼,各顯神通,想要抵擋那抹深沉到極點的黑暗。

戚籠身與無頭龍屍相合,一時間意識仿佛擴大上百倍,像一座龐然大物盤踞山口,天然便能感應到這黑山凶地的種種詭異絕煞,這才發覺,原來山上有許多凶險遠超之前撞上的武道骷髏,若非趕上了龍脈被鎮的關口,十成凶險去了七八,此時他怕也是凶多吉少了。

然戚籠哪怕意識翻遍全山,都未找到虞道人口中,那位呂閥閥主留下的刀術。

意識擴張了千百倍,雖然形同天神,但很明顯感受到,天狗局與無首龍屍傳來的強烈危機感,仿佛有什麽東西正在從四周蠶食這兩局。

想來是那少年,以及背後的存在重新鎮壓了龍脈,準備拿自己開刀了。

“嗯?”

戚籠抬頭,隻見不知何時起,眼前因地脈震動而紛紛斷折的樹木忽然拔地而起,這些在凶煞之地成長成百上千年的老樹不知受了什麽刺激,彼此糾纏盤合,化作茫茫林海,古樹參天,萬木崢嶸,向戚籠席卷而來。

“爾等食吾香火,寄吾血肉,如今一朝得勢,便為人驅使,做煞逆吾嗎?”

戚籠的聲音宏大、古老、冷漠,迥異人聲,卻又有著種種難以言喻的權柄,仿佛言出法隨,眾生景從。

那樹身長滿金鱗龍紋的老樹們畏懼的抖了抖,但重又化作漫天青光席卷而來。

“龍神尊為吾等主人,安鎮地脈,孕育生機,享眾生靈香火,化眾生之母,這不好嗎?為何要出世!為何要出世!你出世,必奪萬物生機為己用,龍神不死,吾等心難安!”

“龍神不死,吾心難安,請龍尊歸天!”

“龍神不死,吾心難安,請龍尊歸天!”

仿佛千萬人呐喊,聲嘶力竭,洶湧澎湃,滾滾音浪席卷而來。

戚籠金瞳掃了一圈,冷哼一聲,悍然拔刀!

刀一出,漫天金光,光芒之中,山頭為根爪,地脈山川為龍身,島嶼大的龍爪每一次撕扯,便有無數生機被奪,無數花草樹木幹枯消散。

龍脈乃天地偉力,掌山脈紋理,享眾生香火:地龍怒,大地震顫,版塊陸離,眾生在火中煎熬。

“癬疥之疾,不值一提!”

天塌地陷中,那無邊林海早已筋斷木折,化作一片焦土,受人恩而生,遭人孽而亡,世上大多事如此,空餘幽幽歎息而已。

然廢墟之中,先是一縷火苗從青煙中鑽出,無數怨氣如同長鯨汲水,鑽入這縷火苗之中,火苗晃了晃,‘噗嗤’一聲熄滅。

戚籠的眼神眯成了一條縫,裏麵凶光和金光亂閃。

涼風一卷,吹的他衣角翻了一翻,就連日光都顯的不那麽刺眼了。

戚籠猛然回頭,瞳孔中映襯著火光,隻見不知何時起,滔天火浪竟高過山頭,火光與岩漿融成赤紅色,地脈翻湧,借木化火,以火止沸。

離卦為火,犯之主血光之災,家宅易遭火災,此謂,火形卦。

同時西方一道金線與天地平齊,無數刀光忽從金線中鑽出,趙神通手持一口白虎大刀,獰笑跳下。

“凡夫俗子,也敢貪天之功!”

黑山腳下,虞道人看著不斷被黑暗淹沒的紙人,一聲長歎,“三成,至多三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