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一碗大麵,肉要多多的!”

這是個小麵攤,掌櫃小二隻是一個人,正從熱氣騰騰的鍋後鑽出頭來道:“大肉麵一碗,五錢銀子。”

無心嚇了一跳:“什麽?五錢?銀子?”

那掌櫃道:“正是,五錢。”他生怕這個小道士沒聽清麵價,明明付不起還來吃,伸出一隻手來,五指手指張開了像把小蒲扇,以示價錢。

“怎的會這麽貴?我從山西過來,一路上一碗大肉麵頂多也不過是十幾文錢。”

“道爺,你怎不知道鳳陽府今年遭災?米價都漲到二兩一石了。”

尋常米價一石也隻有二錢五分,如今漲到二兩一石,已是平常十多倍了。無心從懷中摸出幾塊碎銀,掂了掂,咋舌道:“早知道麵都這麽貴,就從江西買些大餅過來了。”

他將一塊碎銀扔到案上道:“掌櫃,來一碗吧。這兒五錢還有多,你給我加兩塊肉。”

那掌櫃接過銀子,登時眉開眼笑,道:“道爺是從江西來麽?辛苦辛苦,那兒年成好不好?”

無心道:“也不算好,馬馬虎虎吧,你快點給我下麵才是正經。”

“好咧!大肉麵一碗,道爺您先坐著,我馬上就下。”

吃麵的人也不多,無心揀了個桌子坐下來。那掌櫃下麵果是一把好手,夾了一大筷子幹麵在沸水裏一過,又加了碗冷水。等麵湯一沸,也不用笊籬,就拿筷子一攪,一碗麵就全撩了起來。在裏麵加得了大肉,端到無心跟前道:“道爺,麵得了。”

一見這碗麵,無心差點叫出聲。那麵倒是不少,但上麵的一塊肉薄得幾乎風吹得走。他敲敲桌子叫道:“掌櫃的,五錢一碗的麵,上麵就隻有這兩片肉?”

那掌櫃送好了麵,將汗巾搭在肩上道:“道爺,你真不知價錢,米價二兩一石,肉價可更貴了。你沒聽說過前些時鎮裏有個孝婦為了養姑,甘願自賣自身,把自己賣到肉案上去麽?作孽啊。”

無心嚇了一跳,一腳踏到長條凳上道:“這……這……這不是那孝婦的肉吧?”

那掌櫃陪笑道:“道爺放心,小攤是老字號,當然不做這傷天害理的事,這是豬肉。”

無心這才放下心來,坐端正了吃麵,心中卻暗自後悔,心想:“就算吃不下,也實在該在莫府再吃一頓後再出來。”先前離開莫府時,肚子脹鼓鼓的吃不下。可還沒走出鎮子,卻又餓了起來。但此時後悔也來不及,總不能重新回到莫府,要莫星垣再為自己開一桌吧。

他剛一吃麵,邊上一下圍起了一大堆人。這些人一個個都是麵黃肌瘦,有男有女,有兩個女子年紀還輕,卻已又髒又瘦得不像個人樣。那些人一圍過來,掌櫃的喝道:“走開走開!別礙著我做生意。”

那些人似是很怕這掌櫃,被一趕便走開了。無心吃了兩口麵,見那些要飯的雖然不敢走近,卻還是遠遠地看著他,心中極是不舒服,伸手到錢褡裏摸著,有心再叫一碗,但餓的人有那麽多,一碗麵杯水車薪,濟得何事?而且要飯的那麽多,隻怕還要生出事來。可要是他做個好人,大大施舍一番,每人一碗,算算足足有三四十人,就算全吃光麵也得十幾兩銀子,他也委實不舍得。

正想著,忽然有個人在那邊叫道:“鍾府施粥啊,沒得吃的快去,早到有施,晚到可沒了。”每到災年,總有些大戶人家行善事設粥廠施粥,隻是人多粥少,去得早了還有厚粥,晚了就連米湯也沒了。那班叫化子聽得有人施粥,登時湧了過去,一些腿腳不便的也連滾帶爬,生怕去晚了沒得施。

無心不敢再看,低頭喝了口麵湯。那麵湯也又厚又糊,大概不知下過幾鍋麵了。他正吸進一根麵條,卻聽得邊上有人長歎一聲,抬頭一看,卻是個和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