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雲鬆知道的那樣,亡命海那片海域很邪門,風大、浪大、水深。

而且有海底暗流!

這點最重要,但卻少有人知道,因為多數人走亡命海能活著出來就行了,絕不會跳入海裏去查看水下情況。

疍民不一樣。

長舟說道:“你們知道的,我們疍民天生擅長水行,曆朝曆代的官員都喜歡抓我們去潛水撈好吃的海產、漂亮的夜明珠,但這都是要命的活計。”

“我們一族沒辦法,壓根不敢上岸,隻能躲在海裏。”

“而亡命海曾經是我們一族的聖地,曆史上每次戰亂傳到海上,我們都會遷去亡命海。”

“在火輪出現之前,亡命海就是我們的庇護之地,尋常的帆船不敢進去的,因為那裏風很大且很怪,可能前一秒鍾是東風,下一秒鍾就是西風,而有時候這種風向轉變過快還會形成龍卷風,那能夠輕易摧毀一艘船!”

長舟抹了抹鼻子繼續說:

“因為我們在亡命海待的時間長,這樣我們便會去探索那片海域,然後發現了水下複雜恐怖的暗流。”

“水麵上風大浪大,水下暗流洶湧,這就導致了一件事——海底沉積物會不斷被衝起來,於是便吸引了眾多的魚蝦蟹去進食。”

“正所謂大魚吃小魚,小魚吃蝦米,蝦米吃海泥,這個說法逆反過來也是一樣有用,海泥多、蝦米多,蝦米多了小魚多,最後它們引來大魚。”

“亡命海就有許多大魚!”

“吞舟之魚!”眾人緊張地說道。

長舟點頭:“對,吞舟之魚,但大魚不算可怕,更可怕的是巨龜、爪神、大鮫!”

“我們一族有個記載,說的是有一年我們先祖在海上飄**,偶然間發現海上出現了一個島嶼。”

“因為海洋廣袤,即使我們疍民也不可能走遍每個角落,所以在海上發現一個小島是很正常的事。”

“這島嶼上有礁石、有小樹、有草甚至溝壑裏頭有淡水,淡水裏頭還生活著魚蝦,就跟其他海島沒有什麽區別。”

“我們先祖很高興,他們上島去補給淡水,並將這島嶼做了標記。”

“過了一些日子又有一批族人經過這裏,他們想去補給淡水便根據族裏海圖的記述去尋找這島嶼,結果他們在海圖標記之地沒有找到它,倒是又在海上行駛了一天後碰到了一座新島嶼。”

“他們上島一看,這島嶼正是之前族裏人遇到過的那一個,上麵還有他們做的標記呢。”

“到了這時候他們便明白了,這是碰到了一座巨龜之島!島嶼是龜背,是龜背天長地久匯聚礁石所以看起來像島嶼……”

“這不可能。”鑽山甲目瞪口呆,“還有這麽大的巨龜嗎?而且你們不是說上麵有草木嗎?巨龜不上岸,哪裏來的草木種子?”

長舟搖頭:“我不知道,但這是真的。”

雲鬆說道:“這很正常,有鳥兒從海上飛過它們會在巨龜背上停留駐足,它們的糞便帶來了草籽和樹種。”

鑽山甲狐疑地問道:“鳥的糞便裏還有草籽樹種?”

雲鬆說道:“你的糞便也可以,你如果吃西瓜不吐西瓜籽,那你排泄的地方會長出西瓜來。”

翻天猿點頭:“對對對,這個確實是可以的。”

莽子陷入沉思,然後突然破口大罵:“他娘的,鄧心眼,有種以後別讓我再遇上你,否則一定把你腸頭打出來!”

他突兀一聲喊嚇了幾人一大跳。

雲鬆問道:“怎麽了?”

莽子怒氣衝衝地說道:“以前在我家鄉的時候,我們村裏有個人心眼多,所以都叫他鄧心眼,他曾經跟我們說,他被側神點化了,他拉的屎有神性,讓我們買回家供奉。”

“我們自然不信,但他說他的屎能長出西瓜、甜瓜來,然後我發現真的可以,於是……”

“於是你買了他一泡屎回家供奉?”翻天猿震驚的問道。

莽子憂鬱的點頭。

雲鬆驚愕地問道:“你們這不是缺心眼嗎?難道你們村裏沒人發現自己的大便裏也會長出東西來?”

莽子說道:“沒有啊,再說他長的是西瓜和甜瓜,我們那裏沒有西瓜甜瓜,都是去縣城裏才能看到呢。”

“而且,也不是所有人信了鄧心眼的話——就我信了!”

他越說越是鬱悶。

鑽山甲小心翼翼地問道:“你沒有偷偷嚐一口吧?”

莽子怒道:“我又不傻!”

“你他麽不傻誰傻?”不知道誰嘀咕一句。

莽子更怒了,擼起袖子要打人。

胡金子攔住他叱責道:“誰亂說話呢?莽子兄弟這不是傻,這叫彪!彪悍的彪!對不對?”

莽子心花怒放:“對對對。”

“莽子兄弟是個彪子!”

“對對對,我是個彪子!”

長舟坐在一旁傻愣愣:你們不是聽我說嗎?這是說哪去了?

還好雲鬆記得主題,問道:“你們發現了一個巨龜島嶼,是因為上麵有淡水,這我就不理解了,巨龜島嶼上怎麽會有淡水水源呢?”

長舟說道:“因為我這個巨龜會追逐陰雲,它身上儲存的淡水都是雨水。”

雲鬆點點頭。

這也能說的過去。

長舟繼續說道:“巨龜之島還算沒什麽,亡命海裏更可怕的是爪神——它們的形態神秘莫測,長著許多章魚烏賊一樣的觸手、非常大的觸手,極其可怕!”

“還有這種東西?”眾人表示大開眼界。

長舟篤定地說道:“真的有,我可以發誓,我絕沒有騙你們,絕不是在說大話!”

“因為我自己就碰到過爪神!”

說到這裏他從腰上摘下一個酒壺仰頭灌了一口。

他的臉上露出了惶恐:

“那一次也是有人雇傭我們跑船經過亡命海,當時是一支船隊,我們的船在領頭,然後某一天突然後麵一艘船上的人說,他們那船的下麵出現了很大的陰影!”

“海麵上出現陰影,大家應當明白這是什麽意思,這是下麵出現了可怕的大魚!”

“我們趕緊加快船速想要避開大魚,要知道船隻不是大魚的食物,它們不會輕易攻擊船隻,隻是偶爾有大魚浮出水麵換氣會撞到船隻,所以得提前避讓。”

“可是這一次無法避讓!”

“那船加快了速度,然後水下冒出來好幾條比大蟒蛇還要大的觸手,就那麽將船給拖了下去、硬生生的拖了下去!”

骰子問道:“這麽可怕的海域,你還敢再去涉足?”

長舟搖搖頭道:“你們漢人有文化,說了許多厲害的話,其中一句我很喜歡。”

“生死有命富貴在天,老天爺讓你明天死,你無論如何也活不到後天。”

“閻王叫你三更死,誰能留你到五更。”鑽山甲幫他斧正了這句話。

長舟說道:“對,就是這話。”

“大海的恐怖絕不是你們能想象的,這還沒什麽呢,你們知道海火嗎?我見過海火,有一天夜裏忽然大海亮了起來,海麵之下烈焰熊熊,整個海水都沸騰起來!蒸騰而起的海霧讓人麵對麵都看不清楚!”

雲鬆沉默下來。

所有人都沉默了。

他思索了一陣後說道:“其實,咱們也不是非得出海……”

“你們害怕了?”刺桐的聲音從門口響起。

他推門進來露出笑容:“我大哥又在編故事嚇唬你們?”

“編故事?”一行人麵麵相覷。

長舟不高興地說道:“我這可不是編故事,這都是真的……”

“是你真的從別人口中聽到的。”刺桐撇撇嘴。

長舟說道:“但這又怎麽樣?這都是真的。”

他又補充了一句:“不過你們不用害怕,如果你們沒有說謊,你們真的可以駕馭踏浪船,那不管海裏多險惡你們都可以平平安安,踏浪船可是你們漢人皇帝乘坐的神船,出入驚濤駭浪不會有危險。”

刺桐說道:“而且有我們兄弟兩個帶路,你們更不必害怕,那是我們的聖海,我們疍民的先祖都在那裏呢,有先祖庇佑,你們更不會有危險。”

“什麽叫你們先祖都在哪裏?”大笨象問道。

長舟說道:“我們疍民一旦死了,便會開船帶到亡命海進行海葬,將他們葬入我們的轉命之地。”

“轉命之地又是什麽地方?”

“一片獨特的海底,”長舟解釋,“我們先祖的骸骨都在哪裏,你們不用問太多,因為你們肯定不會去那地方,因為那裏隻有亡靈才能找到,活人是找不到的。”

“隻有亡靈才能找到、活人找不到?那你們怎麽把他們葬進去?”

長舟說道:“很簡單,我聽說你們漢人的老人會給自己準備棺材?我們疍民則是給自己準備一座沉船。”

“當人死後,這個沉船的船底會根據死者的身體摳出一個大小合適的洞穴,將屍體放入其中,再把沉船送入亡命海,它會自己去找到轉命之地。”

“這麽神奇?”眾人再次吃驚。

刺桐哈哈笑道:“其實是屍體透過船底露出在水中,這會引來一些魚吃屍體,最後屍體的肉被吃掉,船就開始漏水,這樣它最終自然會沉入水中。”

長舟不悅地說道:“你今天非要與我對著幹麽?”

刺桐說道:“不,這更證明我們疍民海葬的神奇,因為魚啃屍體是一件無人能控製的事,但屍體都是漂到轉生之地的海麵後正好被吃的差不多,然後沉船沉沒,將屍體送入轉生之地。”

“這樣的話,不是更奇妙麽?”

長舟露出高興的笑容:“就是這樣。”

他們圍繞亡命海聊了起來,一直聊到夜晚,眾人沒能去島上逛,隻聽疍家這兩兄弟在聊海上的玄奇之事。

到了午夜兩兄弟離開,雲鬆安排人手來值夜,讓大家夥輪流入睡。

鑽山甲問道:“大哥,你不怕踏浪船不回來了嗎?”

雲鬆反問道:“這有什麽好怕的?它會回來的。”

鑽山甲說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你是說船底有諸多水鬼水怪,它們害死船上的人就會回來。可是你也說過,你上次入水收拾過那些水鬼水怪,它們恐懼之下,會不會不回來了?”

雲鬆說道:“不會的,不是水鬼水怪開船回來,而是偷船的水賊把它給開回來。”

“因為它是凶名在外的踏浪船,水賊們隻要沒有活膩歪,他們一旦知道踏浪船的身份會立馬將它給送回來。”

“如果他們不肯歸還踏浪船,那他們死定了,到時候踏浪船還是會回來,你可能不信,船底的水鬼水怪對我有感情了。”

鑽山甲哈哈笑:“胡扯。”

這確實是胡扯,但踏浪船確實會回來,雲鬆當時在船底以野河伯的名義給它們下過命令了,讓它們老老實實給自己當奴才,否則就將它們全部剪除!

他相信以那些被禁錮住的水鬼水怪們的膽量,絕不敢不聽從野河伯的命令。

眾人睡下,雲鬆親自帶人值守上半夜。

長波島的夜晚果然不安靜。

從午夜開始槍聲、慘叫聲、喊打喊殺聲便時不時的響起,大約淩晨一點多鍾,忽然有人闖入了小旅館,並有女人急匆匆的跑到了他們門口拚命敲門:

“救命!救命!大俠救命!有歹人作惡殺了我丈夫還要擄掠我,大俠救命啊!”

雲鬆要去拉開門,翻天猿爬起來跟在他身後,等到他開門便二話不說掏出雲鬆托排教買來的駁殼槍就是‘啪啪啪’的三槍!

管你娘的。

打了再說!

衣衫不整的女人慘叫一聲倒飛出去,渾身鮮血淋漓,絕對是活不下去了。

雲鬆一驚:“老猿,這麽狠嗎?”

翻天猿輕蔑地說道:“她要是沒問題,老子他娘跟她姓!”

雲鬆沒有去批評翻天猿濫殺無辜。

其實翻天猿不開槍他也會開槍。

正如翻天猿說的,這娘們要是沒問題那真是見鬼了!

這女人腳步聲響起後雲鬆便注意到了,她是直接衝到自己這門口來敲門的。

要知道他們的房間並不在旅館前頭,如果這女人真的處於生死危機,她會挨個敲門才對,而不是直衝他們而來。

再者長波島的危險是眾人皆知的,得多傻的人會在半夜外出?而且還是個女人!

女人被打死有幾個大漢陰沉著臉追進來,他們看到雲鬆等人全掏出了手槍,便又沉默的退了出去。

女屍橫在地上沒人管。

最後還是掌櫃的來拖的人,他一邊拖人一邊罵,然後讓雲鬆等人多交一倍房錢,這一倍的房錢是屍體處理費用。

第二天天亮後雲鬆出門去看。

長波島熱鬧起來,許多漢子推著水車來衝洗街道,將整個島嶼用海水衝洗一遍。

這樣夜間流淌的鮮血便被衝洗掉了。

野蠻,直接,幹脆!

他們去往碼頭,碼頭上的人在指指點點。

雲鬆打眼看去。

踏浪船果然回來了。

高大粗壯的桅杆上吊著一具具屍體。

福船船體寬大結實噸位重,都是多桅杆大船,這上麵桅杆所用的風帆不是尋常的帆布,而是木質帆,它們是用一片片木板組合而成,就像百葉窗一樣,可以使用很多年不換。

木質帆板被放下,桅杆上吊起了屍體。

長波島周邊海風大導致海浪大,這便是島嶼名字的來源。

如今也不知道是風大的緣故還是波浪凶猛搖晃了船的緣故,這些屍體在吊繩下拚命的搖動。

就好像它們還沒有死,正在進行掙紮一樣!

但它們當然已經死了。

這上麵吊著的都是屍體。

雲鬆眉頭慢慢的皺了起來。

怎麽回事?

在他看來,這艘船今天會回來隻有一個原因,便是盜船的水賊得知船舶真實身份後感到恐懼,將船重新開回碼頭還給他們。

如果是靠水鬼水怪害死人再驅船回來不會這麽快,船上有太歲爺壓陣,水鬼水怪們動手不會這麽順利。

可是現在水賊們卻死了。

難道太歲爺沒有庇佑他們?

他順著舷梯上船,近距離看這些屍體更清晰,隻要抬起頭就跟在眼前一樣。

於是他低著頭走。

他去了擱置太歲爺的第一船艙。

棺材蓋子被打開了。

他過去看了看頓時冷笑。

盜船水賊難怪會在一夜之間全被吊死。

他們死的活該!

這些人顯然也是懂行的,他們竟然用符籙將太歲爺全身貼了個遍——

也不知道他們用的是什麽符籙,看風格不是中原的路子。

除了符籙他們還在棺材裏放置了其他雜七雜八的東西,有血衣、有菩提木還有一具小小的屍骸。

這小屍骸應該是古曼童。

以這些東西的能力是鎮不住太歲爺的,但太歲爺估計把他們當做害死孩童製作古曼童的惡人了,便沒有去鎮壓船底的水怪水鬼,這才讓它們當夜上船害死了盜船賊。

這一波雲鬆隻能說惡人自有天收。

他讓鑽山甲和翻天猿帶人將屍體全扔進海裏,又給太歲爺嗑了一盒子的補氣丹,並在棺材上進行了供奉。

這樣一來太歲爺知道是自己人回來了,又開始幹活。

雲鬆跳入水中去看船底。

船底水鬼水怪擠作一團。

下麵的水鬼更多了,昨晚死在船上的人也變成水鬼被拖下來禁錮在了船底。

雲鬆覺得這波挺好,這踏浪船無愧神船之名,不光驅動起來自動化、無汙染,還能靠自己提升動力。

這波雲鬆感覺自己贏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