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雲鬆所料。

踏浪船是全自動行駛,隻要有人能掌舵即可。

水下的鬼祟驅動踏浪船前行,它們不能控製方向,它們也不會去控製方向,反正船舵指向何方它們便往何方奔馳。

雲鬆本來想要請個跑海上活的老手來掌控船舵,結果胡金子說不用,他會控製這種傳統福船。

而雲鬆讓他上手試了試,他還真把這艘船操持的像模像樣。

胡金子說他當年跟著他的好大哥出過遠海,他好大哥是個駕船的好手,隨便指點了他幾招,他也學會了駕船。

當然出遠海不是鬧著玩的,胡金子會駕船不假,但他是個二把刀,他並不了解海情更沒有水上生活經驗。

所以雲鬆還是得請人上船來做船長。

劉莊贏幫了他的忙,給他介紹了兩個疍民做幫手。

疍民是古越人的後代,常年漂泊於海上,他們生在船上、吃喝在船上也死在船上,在船上結婚、在船上過活。

尋常人做船會暈船暈水,而疍民則相反,他們暈陸地,踏上陸地後才會感覺發暈。

所以這對兄弟並沒在甬城,雲鬆得去一個叫長波島的地方找他們。

長波島是海外群島之一,那地方龍蛇混雜,有疍民、有各方海盜也有無數犯下罪刑的各國逃犯。

當然,有人就有市場,那裏也有許多商家,其中最多的是水下撈寶人。

這種撈寶人分兩類,一類叫活撈一類叫死撈。

活撈撈的都是活物或者從活物口中取寶,比如撈海參撈鮑魚的,比如撈珍珠乃至夜明珠的,其中最厲害的叫做探驪手,相傳這些人能從蛟龍口中取珠。

還有一類是死撈,死撈很簡單,就是從沉船裏頭撈東西。

不過沉船多邪祟,一艘船不會無緣無故沉沒,要麽是遭了海上風暴要麽是被海上妖魔給迫害。

不管哪種,這船上都會有冤魂怨鬼,所以死撈這活計很危險。

但正所謂高風險高收益,死撈一旦找到一艘好船,那往往能賺到一輩子都吃不掉的大錢。

雲鬆他們跟隨幾艘去往東洋的船隻趕到長波島。

長波島在九州跟東瀛之間,算是一個補給點。

在出海的時候,雲鬆以為長波島就是個小海島,比如南沙群島主島那種規模的島子,麵積還沒有一個平方公裏。

實際上長波島還真是這樣的小島,規模不大,人口卻多。

它的地理位置很優越,大半圈是深水區,這些水域都能停靠大船,所以長波島上停了大量船隻。

雲鬆等人靠上碼頭,入目所及之處全是大大小小的船和忙忙碌碌的人。

這些人往島上卸東西,淡水、肉食、蔬菜、糧食乃至——人!

不少人被送來島上,多數是失足婦女。

島上有各國逃犯,這些人多數身上有錢且精力充沛,對女人需求旺盛。

雲鬆等人下船混入熙熙攘攘的人群,旁邊有船老大喊道:“喂,你們第一次來長波島啊?”

胡金子說道:“是啊。”

船老大說道:“難怪!”

他還想說話,旁邊有人對他耳語一句,他為難的看了看雲鬆等人搖搖頭又去幹活了。

雲鬆心裏警惕起來,問道:“你們覺得他什麽意思?”

胡金子說道:“我覺得他想要給咱們告警,咱們停船或者下船的時候哪裏出了問題。”

雲鬆讚賞地說道:“說廢話還得看你。”

阿寶扛著令狐猹站在他身邊,在海上飄**過後它對陸地充滿渴望。

碼頭上商旅力工熙熙攘攘,一行人卻找不到一個能信得過的人問問自己出了什麽問題。

不過他們可以打聽劉莊贏給他們介紹的那兩個疍民,他們是一對兄弟,大哥叫長舟、弟弟叫刺桐。

這點很簡單,胡金子叫著大哥問了幾個人,很快便有人說道:“你們找大腳兩兄弟啊,好辦,去找軍波酒館,這個點兩兄弟估計在酒館裏頭喝酒呢。”

島上酒館眾多,他們打聽著去找到了軍波酒館。

酒館裏頭幾乎都是當地人——區分當地人還是外來人很簡單,看衛生情況即可。

當地人不管是衣衫襤褸的還是衣衫整齊的,衛生狀況都很差,身上騷臭味汗臭味明顯。

因為長波島的淡水太匱乏,隻有幾個小泉眼,壓根滿足不了全島的吃水問題,更何況洗衣洗澡?

偶爾有幾個身上沒有臭味的,那也有一股海腥味,這種人衣服一抖擻往下啪啦啪啦掉鹽粒子。

他們是用海水洗衣服。

海水中鹵素多,洗衣服很傷棉絲,不過有些人穿的衣服就跟破布一樣,這種不必珍惜,所以可以隨便洗,能湊活著穿即可。

倒是整個島上的衛生狀況保持還行,他們用海水衝洗島嶼,每天有專人挑水不斷的衝,這樣倒是沒有太多汙穢雜物蓄積。

酒館裏頭酒臭味是免不了的,雲鬆捂著鼻子進去。

他還沒有打聽,兩個中年黑漢子主動向他走來:“九少爺?”

雲鬆問道:“你們是長舟和刺桐兄弟?”

兄弟兩人年紀相仿,也或許是皮膚黝黑顯老,所以難以看出年紀差距。

他們相貌跟漢人不太一樣,都有著大額頭、高顴骨和細細的眼睛,另外他們身軀短而腿長腳大,單看體型有點像蛙類。

雙方一接洽,很快確定了彼此身份。

長舟說道:“劉大哥說你們應當是今天來長波島,我們倆早上就在這裏等著了,果然等到了你。”

雲鬆問道:“劉莊贏給你們帶來了口信?”

他可不信島上有電話!

結果長舟說道:“我們這裏有無線電。”

雲鬆恍然。

他忘記這茬事了。

劉莊贏給他寫過一封介紹信,長舟要走看了看,說道:“一天一個人十個銀元,九少爺沒問題?”

雲鬆痛快地說道:“沒問題。”

這工價是很高的,在滬都這種大城市裏,尋常女工幹一個月才有兩三個銀元。

但對於長波島上來說,這價錢很尋常。

出海一天十個銀元是常見的事,特別是雲鬆要去亡命海,長舟兄弟這還是看在劉莊贏的份上要了個友情價。

因為長波島不出蔬菜肉食且缺水,所以島上物價很高,一壇子劣酒就要一個銀元,一隻燒雞也要一個銀元。

從這點來看,長舟兄弟要陪他去海裏玩命,然後一天隻賺長波島上的十個燒雞,這要價當真是便宜了。

大笨象等人了解過島上的物價後動心了,說道:“這長波島簡直是遍地黃金的地方,到了這裏還去冒險撈什麽海寶葬?當販子來賣布匹賣糧食賣酒水啊!”

長舟笑道:“你們想的很好,但如果這麽好的話,其他人會想不到嗎?”

“能在這島上做買賣的都是大勢力,別說你們這些人,曾經嶺南水賊仗著有軍隊想壟斷長波島的買賣,結果呢?他們軍隊嘩變了,想來長波島搶買賣的人全死了!”

雲鬆問道:“他們軍隊的嘩變和長波島上的人有關?”

刺桐默默的點頭。

青天白日的,島上治安還不錯。

沒有人當街鬥毆也沒有人互相攻擊,大家夥警惕而冷靜的保持著交往距離。

沒有人因為雲鬆等人是外地來客而招惹他們,但是盯著他們看的人很多。

有些目光很可怕。

長舟說道:“現在天色還行,咱們在島上補充一下你們之前消耗的物資就出海吧,可不能在島上過夜。”

雲鬆問道:“島上的夜晚很危險?”

長舟湊近他說道:“看到那些一直在偷瞄你們的了嗎?除非你現在以實力震懾住他們或者讓他們知道你們背後有靠山,否則他們不會讓你們活過今晚的!”

大笨象一驚:“島上治安看起來還不錯啊。”

“這是白天。”長舟重重地說道,“白天!”

“你們知道山林裏頭的老虎是怎麽捕獵的嗎?”

胡金子說道:“你可問對了,這個我了解,老虎捕獵要先悄無聲息接近獵物,然後暴起突擊。”

“不錯,它們盡量對獵物一擊斃命是吧?”長舟又問道。

胡金子說道:“我明白你意思,你是說白天不方便偷襲我們。”

長舟說道:“不錯,但不止如此,島上這些人要殺你們可不是因為他們嗜血好殺,而是他們認為你們身上有錢有物資,他們想要殺你們來奪寶。”

“這樣白天他們怎麽動手?即使動手又有什麽用?白天人多眼雜,殺了你們收斂了你們身上帶的財寶是無法瞞過有心人的,這等於是給人點錢,誰會做這種蠢事?!”

雲鬆說道:“按照你的意思,這島上很亂啊。”

長舟苦笑道:“不是一般的亂!非常亂!所以你們的船呢?你們駕馭的是一艘寶船對嗎?咱們先去看看你們的船。”

寶船是商人和海盜們對超大型福船的通稱,這種船適合近海貿易,載人和載貨量均是一流,對他們來說乃是海上航行的寶物。

雲鬆說道:“我們的船自然停靠在碼頭上……”

“留了多少人看守?多少支火槍?”刺桐忽然問。

長舟解釋道:“我阿弟的意思是,如果你們留下看船的人不夠多、力量不夠大,那現在可能遇上麻煩了——碼頭上劫匪眾多,他們最喜歡盯著防守力量不足的船去奪船,奪走船後便會消失在海裏。”

刺桐說道:“就在你們來找我們之前,有一夥傻逼也開了一艘寶船來這裏,他們第一次來沒有任何經驗,竟然全員下船了,然後船便被一夥遊賊給開走了。”

聽著他的話,雲鬆心裏感覺不妙。

“駕福船來長波島,然後全員下船……老大,這說的不是咱們嗎?”莽子問道。

鑽山甲等人麵色大變:“操!”

莽子對刺桐怒道:“操,你剛才罵我們是傻逼?”

翻天猿從後麵給他後腦勺來了一巴掌:“你他娘傻嗎?幹!現在是追究這種屁事的時候?咱們船讓人搶走了!”

長舟驚愕地問道:“不是吧?全員下船的是你們?”

雲鬆擺手道:“是我們,不過沒關係,我們的船跑不了。”

踏浪船的動力是船底的水鬼水怪,而水鬼水怪們可不是善茬子,偷船賊敢下手那就等著沒命吧!

他們回到停靠船位的碼頭一看,自家船位停靠了一艘新船,他們的船果然不見了!

周圍船上蹲著許多人,他們都在等待看熱鬧,而且他們認得雲鬆等人,看到一行人回來便紛紛笑:

“小哥,你們船沒了!”

“哈哈哈,你們是來送船的嗎?竟然全員下船,真是有膽量啊。”

“一群蠢貨!他們全員下船才是正確選擇,你看看他們才多少人?一看那樣子就沒有狠角,這樣留在船上才危險,到時候不隻是船被搶走,人也要被擄走!”

麵對冷言熱諷,雲鬆表現冷淡。

長舟想去打聽偷走船的人員信息,雲鬆攔住他說道:“在島上歇一歇,沒事,明天早上你會看到我們的船又回來。”

刺桐問道:“有人去給你們找船?”

雲鬆意味深長的一笑:“不,我們的船已經長大了,它認識回家的路。”

人群裏有人嘴快,說道:“我們的船是一艘前朝神船叫做踏浪船,除了我們老大,誰也別想駕馭它!”

長舟和刺桐聽到這話一起變了臉色:“你們駕駛的是踏浪船?”

“劉堂主沒什麽沒有在電報裏說這件事?如果是踏浪船那我們不接你們的活了。”

顯然踏浪船的凶名已經傳到長波島了。

碼頭上有圍過來看熱鬧的,他們聽到這話後同樣大吃一驚:“被偷走那艘寶船是踏浪船?!”

“踏浪船?亡命血船?”

“我他娘!那夥南洋遊賊要慘了!”

雲鬆安慰長舟兄弟說道:“別擔心,我有操控踏浪船的秘術,這艘船在我的手裏就是一艘神船而不是什麽亡命血船!”

他們的船被帶走那現在就無處可去了,長舟隻好先帶他們找客棧。

到了客棧後長舟說道:“那今天咱們沒有活了,請問九少爺有什麽安排嗎?”

雲鬆問道:“島上有什麽有意思的地方嗎?我們今天休息一下。”

長舟說道:“島上有個海王廟,你們要不要去廟裏祭拜一番?那廟中的海王神是非常靈驗的,如果你們可以在廟裏住一晚得到海王神的祝福,那這次出海就更安全了。”

胡金子問道:“海王神?它是什麽神?”

長舟說道:“七海之神……”

“你們要去海王廟嗎?”客棧上來送茶水的店小二很熱情地說道,“那你們一定要在裏麵住上一晚,海王神會賜福給住宿在自己身邊的人,這祝福是很神奇的。”

“就在前些日子,有一些跟你們一樣的漢人住了進去,他們是給他們家小姐求福的,他們家小姐脾氣很壞很壞,動輒就會發脾氣、亂扔東西甚至打人。”

“可就在廟裏住上幾夜之後,她的性情變得越來越溫婉和善,住滿七天七夜之後她離開海神廟已經跟變了一個人一樣,非常溫柔、非常善良!”

長舟兄弟點頭:“這種事在島上是很常見的,誰家小孩很頑劣、誰家的人染上賭癮、誰家的人性子很不好,那隻要送進海神廟住幾天就會重新變好。”

雲鬆問道:“這麽神奇?”

“真的很神奇,”刺桐篤定地說道,“隻要在廟裏住下就會受到海王神的賜福,住的時間賜福越多,對人的改變越大,很多人進去後再出來就跟換了一個人一樣!”

雲鬆冷笑一聲,說道:“你怎麽知道他們不是真的換了一個人?”

長舟兄弟愣了愣,問道:“這什麽意思?”

雲鬆擺擺手沒說話。

他不想惹麻煩。

但根據啊嗚的經驗,這種廟宇都是邪廟**祀,裏麵供奉的也是一方邪神。

向它們許願確實很靈,可是代價很大!

頑劣者送入廟裏就能改變性子這怎麽可能?江山易改本性難移,老祖宗這句話已經傳了上千年!

短短幾天內能改變一個人的性子隻有一個真相:那就是這人的魂魄被換掉了!

這是他的猜測,他並沒有多嘴說出來。

長波島這種混亂之地,多嘴太容易惹是生非!

於是他便含糊的說了一句:“老話說的好,寧宿荒墳不住野廟,所以我們今夜住這旅館就挺好。”

店小二聽到這話不樂意了,嚷嚷道:“你這話什麽意思?什麽叫野廟?我們的海王廟可不是野廟!”

刺桐將他推走。

胡金子等人全懵了:“喲嗬,你們這嘎達的夥計挺不尊重人啊?他一個活計這麽跟我們老大說話,這合適嗎?”

長舟無奈地說道:“這很正常,諸位不要把長波島當你們大陸,這地方沒有官府沒有軍閥,每個人都是野性十足,不管是店小二還是水手,不管是挑水工還是修船匠,沒有一個善茬子!”

“另外,海王神在長波島地位不一樣,不能說它一點壞話!”

雲鬆說道:“那這地方咱們不能久留,等明天船還來,咱們立馬去亡命海。”

長舟說道:“你們要去亡命海,那你們了解它嗎?”

雲鬆自然了解過亡命海,但肯定沒有長舟了解。

亡命海是一片很大的海域,那地方也有群島蔓延、有人生活,其中便有疍民生活在那片海域中。

他請長舟坐下,讓長舟給他們介紹亡命海隱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