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安!幫我做飯去吧!待會兒三少醒了該餓了。”貞姐叫不動小安,打著藍熙書的旗號就可以,小安脆生生的答應著,喜滋滋的看了一眼真能假睡的藍熙書,跟小肥羊似的拽呀拽呀跟著貞姐奔後院了。

王百草沒來由的覺得殘忍,老臉憂戚的看著藍熙書側耳聽小安連蹦帶跳的腳步聲,小安雖然沒心沒肺的偶爾任性,其實是個蠻實心眼兒的孩子,這十餘年王百草一直拿她和貞姐一樣看待。

一生沒有親生子嗣的王百草格外喜歡身世坎坷的孩子!

“您不用往壞裏想,也許是我看錯了也未可知!”藍熙書坐起身,另外抬起頭,晃晃差點兒壓麻了的胳膊。

王百草知道藍熙書在安慰自己,藍熙書一向看人看事獨到敏銳,小安的爹卷進來看來十有八九了,他一直不明白,一直想脫離軍籍的錢大千怎麽會卷入東廠錦衣衛。

“你打算怎麽辦?”王百草指的是小安。

“我想他必定也認出我來了。小安在這兒,他會比我更著急的!您放心,我不會拿小安當擋箭牌,隻是,關係重大,安全起見,我們不得不格外小心!”六兒從外麵回來了,藍熙書打住話頭,外麵已經是天光大亮了,來往的行人多了起來。

今天,九月二十九,虎牙口鎮逢集!

多雲的天氣,氣溫有回暖的跡象,久違的陽光看起來讓人特親,光明蕩滌了昨夜的血腥和暗黑,朗朗乾坤下虎牙口鎮人來人往笑語歡顏,藍熙書看著外麵過往的商販攤點一個挨一個鋪展開去,新鮮的叫賣聲,溫馨的打情罵俏,粗俗俚語都那麽生機盎然,一瞬間藍熙書覺得自己距離這樣的生活近在咫尺卻仿佛隔著千山萬水的天涯。

這一切讓藍熙書覺得自己隻是個看客,他喜歡自己得角色,他雖然喜歡不屬於自己的外麵的生活,但他不會過這樣的生活,他不甘於這樣的平淡,這樣的生活隻適合他閑暇時的觀看。

如果每個白天都有這樣安逸繁華的場麵,他願意每個黑夜爬冰臥雪生死度外,他沒有老頭濟世治國的謀略,但他就懂得這麽一個道理,有人在陽光下指點江山,就有他這樣的人在暗夜裏堅守信念。

這是唯一老頭灌輸給他的信念!

知客家的後宅正房房門緊閉,堂屋裏七七八八站著一些人,靠門口地上並排陳列著三具屍體,竹竿狼李九木撐開了兩條細腿坐在了堂屋正中的一把羅圈椅子上,正欣賞著這三具屍體。

每個死者臉上的猙獰是他司空見慣的,那些汙血,那些冰冷也是他司空見慣的,那兩把尚未初鞘的繡春刀他更是司空見慣的。

一個番子跪在李九木旁邊剛剛替他包紮好箭頭上的傷口,所幸,無的放矢,藍熙書的這一箭隻造成了竹竿狼李九木的皮外傷,但是他一露頭的驚嚇卻是真的,他難以相信在這撲通的邊鎮又有這等高手,還是敵對的!

李九木————四十不到的年紀,就是瘦,嚴重瘦,皮包筋骨的那種瘦,高顴骨,兩腮下陷,牙床子突兀,白天看到還好,夜裏看見膽大的也會心裏打鼓,整個一餓死鬼轉世!

小番子猴子終於咽下了那口難喘的氣兒,李九木剛從外麵回來就麵對了他的離奇死亡,把那幾個飯桶馬了個狗血淋頭,剛想安排人手到王記藥鋪跟蹤暗查一下這個新入住的房客,藍熙書和葛亭剛三個就到了,藍熙書沒打下來,莫名其妙的從房上掉下來兩個新屍,突然發生的事情讓李九木摸不著頭腦,明明覺得兩撥人是一夥的,怎麽搞到後來自相殘殺給他看了,此時,正聽一個番子戰戰兢兢的匯報呢!

也就是莫名其妙的因,莫名其妙的果,說了個口幹舌燥,不但李九木就在場的人都聽得一頭霧水。

李九木又粗又短的八字眉擰一塊兒,不耐煩到了極致。

“大人!這兩個人我認識,是白話文的人!”旁邊的一個滿臉粉刺的番子插話,哈著腰點指著成南山:“這個成南山,外號成老虎,我套過情報,二杆子一個,那個是李斯人,是張冰前的什麽親戚,頂不是東西!”

“白話文!”李九木摸著下巴上稀稀疏疏的幾根胡須,橫著眼睛看了一下粉刺臉:“白話文的人怎麽會知道我們來了虎牙口?”

東廠除了徐娘不老和白話文不遠不近透著點兒熱乎氣兒,其餘的大檔頭李舉才和二檔頭張答應都跟白話文尿不到一個壺裏,特別是李九木跟白話文一直有過節,這是東廠和錦衣衛人所共知的事。

粉刺臉一臉陰險的湊上來:“說不定是從京裏跟來的,這個白話文自從整倒了紀綱就上躥下跳的把誰都不放在眼裏,張開望對他言聽計從,前陣子把三位主張內官外放監軍得力的言官給下了詔獄,罪名是徇私舞弊霍亂朝綱,連累的我們的人不也被臭罵了一頓嗎?”

近半年時間李九木都在沿邊一帶布網,京裏的大事都知道,雞毛蒜皮磕磕碰碰的小事他沒怎麽撿到耳朵裏,虎牙口是督主杜十萬交代李九木布網的最後終點站。

聽著就不吉利的終點站!

虎牙口!

凶險之地!

屁股還沒熱乎呢就被釘了一箭,人摸樣都沒看見,就在自己眼皮底下悠哉而去,你說這口惡氣李九木怎麽咽得下。

李九木眯著黃眼珠斜視著粉刺臉,眼珠子轉了半圈瓷住了。

“不對!他走水路我行旱路,各行其道,他白話文吃了豹子膽了,敢這麽囂張!他以為他錦衣衛有本事騎在我們東輯事廠頭上拉屎嗎?”

李九木重重的拍了下羅圈椅的椅把手,旁邊的人都不自覺的向後閃了閃,隻有錢大千紋絲沒動,他那張棗紅色的老臉上沉靜異常。

李九木一拔嗓門,其餘的都不敢接話,粉刺臉也不知和白話文有甚過節,還是摸透了李九木的脈搏,橫豎往白話文身上扣屎盆子:“一見大人出手,一定是怕了,倉皇逃走,不甚誤傷了自己人。”

不像這麽回事兒,但又無從解釋。

“是錦衣衛沒錯,要不然誰敢跟咱們東輯事廠較勁!”粉刺臉再接再厲:“這本來是他的地盤,我們來了,他們能心裏痛快嗎?他就怕咱們跟他爭功啊!”

邊地偵緝網一直是錦衣衛壟斷,東廠橫插一扛子,李九木當然知道錦衣衛首腦會不高興!

東廠一直讓錦衣衛不高興,那又怎麽樣,誰敢明麵上哼一下鼻子,怎麽到了虎牙口,錦衣衛的膽兒就肥了呢!

“老錢!”李九木想起了一直不做聲的錢大千,頭一扭,看著錢大千是我時候臉色緩和了很多:“你擱龍門所這麽久,認識那個射箭傷我人嗎?”

“不認識!生麵孔!”錢大千皺眉細想的樣子,輕搖著頭,大頭罩在他的肩後跟著晃蕩,錢大千精明的很,他可不會將自己和藍熙書如何熟稔,幫著大力銷贓的革命友誼告訴李九木,他自有他的打算,說真的,藍熙書也驚著他了,他不明白藍熙書應該知道李九木的東廠身份,何以還敢這麽明目張膽的下狠手,更讓錢大千摸不著頭腦的是,藍熙書居然在李九木的眼皮底下射殺自己人,誤傷?打死錢大千也不會相信,憑他對藍熙書的了解,這裏麵一定另有隱情,藍熙書再設一個他不能洞悉的陷阱,這個不是錢大千最擔心的,他最擔心藍熙書認出了自己,他會怎麽做?小安在王記藥鋪,這些藍熙書都知道的!

“李大人!你也知道,我久居龍門所,對京裏的錦衣衛新麵孔都不認識!”錢大千順了粉刺臉的邏輯,他在另作打算。

“這倒也是!”

劉福鬼鬼祟祟的在門縫裏張望,李九木衝著粉刺臉一勾指,粉刺臉騰騰幾步上前咣當拉開了門,晃的劉福撲進房來驚恐的對著李九木行禮:“大人!那個東上房的房客回來了!”

“回來了!”

“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