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熙書這才發現自己的計劃還是很嫩,單這對人馬就消化不了,萬軍之中取一人首級如探囊取物那是說書人還吹胡勒,這些個錦衣衛同行也不是個個都吃軟飯裝門麵的,如果短時間內不能得手,能不能全身而退就難說了,藍熙書必須保證自己帶出來的這幾個不缺胳膊不短腿的帶回去。

藍熙書緊錯後槽牙,眼睛眯成一線,他推翻了自己的計劃從新來過,他的心裏緊鑼密鼓,嘴裏卻長長的舒了口氣。

“徐!”丁啞快速的回頭遞了一個眼神給藍熙書:“徐娘不老!東廠的三檔頭徐三元!”

藍熙書矮下雪牆低頭愣了下神,這有點兒出乎他的意料。

徐三元!東廠第三號人物!據說,嫵媚至骨,後宮三千粉黛無顏色!不!掉顏色!

“不是說竹竿狼李九木嗎?”井貌安抗了一下丁啞的肩膀,也往下出溜一頭,與半坐著的藍熙書麵麵觀:“東廠的三檔頭會到龍門所?作秀做到大同宣府也就夠了吧!”

藍熙書悶聲不語,眉頭皺著,嘴唇抿著,眼神錐入嶺南起起伏伏的雪原高坡。

這個徐三元的八卦他從井貌安嘴裏聽的不少,無非是怎麽猥瑣怎麽說,就一點兒藍熙書覺得重要,徐三元是永樂帝還是燕王時的家臣,跟著朱棣舉旗靖難熬過來的,根基可想而知。

藍熙書就是不知道這個徐三元是太子黨還是漢王黨,不管他,走一步看一步吧!藍熙書收回心神又反身趴在了雪坡上。

“俺的娘哎!這派頭跟欽差大臣巡邊有一拚。”胡大疙瘩吧嗒著嘴,嘴角都咧到耳朵根子了。

藍熙書心裏早有估算,陳五福私查,不可能帶大隊人馬,若三五十人,全殲不無可能,即使百八十人,藍熙書奇襲斬殺重點陳五福然後溜之大吉勝算也極大,到時候帳都算在韃子身上,料誰也不會想到是他藍熙書所為,即使稍稍會連累夏十榆,無憑無據,白話文總有不甘,也是啞巴吃黃連不能擺到明麵上來的,權衡利弊得失,此次行動劃算。

隻要往後拖,藍熙書知道老頭那邊是不會不作為的。

沒想到半路殺出個徐三元!

他娘的!是天不佑咱的老大夏十榆,還是陳五福壽限未到?

藍熙書恨恨的一擂積雪,咬著後槽牙順溜下雪坡。

根本不用糾結,藍熙書雖心有不甘,但這樣以卵擊石的蠢事他是做不出來的,哥幾個看著藍熙書指尖戳著眉心的疙瘩,誰也不說話,彩帶一樣沸騰而來的這一隊人馬就這樣旌旗招展的自眼皮底下奔蹄而來。

時間一分一秒煎熬著哥幾個的心,時不我待啊!

這個時候看到這種表情的藍熙書,哥幾個都不言語了,誰也不想幹擾藍熙書的思路,任何時候哥幾個都仰仗著藍熙書拿主意呢!

胡大疙瘩捂著狗皮帽子探出山脊,回頭抹了一把一臉的雪沫,拿捏著破鑼粗嗓子聲若蚊蠅的提醒:“三少!就要過了!”

藍熙書抬起眼皮,眼神陰冷而銳利。

馬隊的前列正轉過野狐嶺,豪華氣派的車攆正在藍熙書所在的正下方經過,清清楚楚的錦繡車簾蕩漾如波,清清楚楚的四角翹簷流蘇婆娑,清清楚楚的精雕細刻深紫漆木車體,車輪滾滾,偏移了哥幾個追隨的視線。

哥幾個都有點兒有勁兒使不上的感覺,一致看著藍熙書,藍熙書一言不發。

亂蹄紛遝,使得道路泥濘不堪,藍熙書沒有追隨車攆,眉頭鬆了,微眯的眼睛,喜怒不顯的眼神,就像被這支鮮亮的人馬抖落在地,又尾隨著這隊人馬亂蹄經過拓印出來的官道輪廓泥蛇一樣延展而過。

許多天來的計劃泡湯了,哥幾個甚至不知道那個引人無數遐想的車攆裏是不是確有陳五福?

哥幾個繃緊的神經隨著藍熙書神色的緩解而萎靡,甚至有點兒小喪氣,形勢有了變化,藍熙書決定放棄計劃,看情勢再作打算。

藍熙書沒發話,但哥幾個都看出來了。

胡大疙瘩首先出溜下坡,井貌安開始寬衣解帶,這不合身的韃子袍的氣味他也受不了。

丁啞沒挪窩,頭還是搭在雪牆上:“我說,明明這個陳五福先東廠出京的啊!怎麽徐娘不老都到了,他死哪兒去了?”

“這個孫子能掐會算吧!”井貌安拋出破大氅跟著拋出一句廢話。

哥幾個雞一嘴鴨一嘴發言,每個人的眼睛都在看著藍熙書,習慣性的藍熙書不說話他們就心裏沒底。

“也許情況有變!”藍熙書陰鬱的捧起一把雪搓了一把臉,山高皇帝遠,朝廷局勢瞬息萬變,信息跟不上不足為奇:“這個徐娘不老好像不好應付啊!他來龍門所幹嘛,雖說巡線邊境,但還沒那個欽差當真來龍門所呢,希望他不要和我們老大扯上關係。”

其實,藍熙書最擔心的最好也別和藍姓扯上關係!別和老頭扯上關係!別和某種暗藏的政治勢力扯上關係!

藍熙書他們早摸透了陳五福除了色事聞名以外狗屁不是的東西,但這個徐娘不老除了這個花哨的綽號皇帝的家臣外,他們對其根底政治傾向毫無所知,這讓藍熙書心裏沒底,反而生出更大的不安。

藍熙書從不允許自己心存絲毫僥幸心理!

野狐嶺下隻剩一路蜿蜒的泥濘,眼皮底下的這對人馬轉過了野狐嶺,連錦旗招展的旗杆也轉出了視野。

人馬進發的正是龍門所的方向。

藍熙書擰了一下眉頭的疙瘩,暗歎了一口氣,隻好走一步看一步了。

“他媽的!白忙了!”井貌安負責後勤保障工作,這次行動的道具——韃子服裝就是他搞來了,這倒好,沒用上。

井貌安拍拍屁股走人,丁啞也站起身撣撣身上的雪。

藍熙書忽然趴在了雪牆上,反手將高出山脊半截身子的丁啞拽倒。

藍熙書眯起的眼神讓哥幾個心裏一凜。

丁啞歪倒在藍熙書身旁,順藍熙書的目光,屏住了呼吸。

什麽沒看到!雪大了,紛紛揚揚,縱觀整個東西走向的野狐嶺山腳官道,天地茫茫,雪色紛迷,官道以北連綿的山嶺都被雪色模糊了輪廓。

人毛沒一個,兔子沒一隻!

胡大疙瘩和井貌安蹭蹭爬上來,傍著丁啞,順著丁啞的視線瞧,瞧得很認真,真的啥也沒瞧見!

藍熙書還在聚精會神的眯眼,豎起的手掌暗示大家安靜。

一陣似有若無的弦音嫋嫋!

你豎著耳朵使勁兒聽吧!還隱隱約約似有似無的很像幻聽,你鬱悶了不再細聽吧,那弦音反而真切的不容置疑。

堪堪隻聞其聲不見其人!

這荒郊野外的難得這麽有情調!

哥幾個除了北風呼嘯野練狼嚎,耳朵幾時聽過這風花雪月的動靜。

藍熙書帶頭搔了搔後腦勺,哥幾個麵麵相覷,誰也不說話,集體瘙癢。

大明建國以來邊民幾番內遷,不光是龍門所,九邊除了大同宣府等幾個繁華重鎮其他的都是人煙稀少,時逢戰事,雖常有數萬人馬調防往來,那都是鐵蹄亂馬,盔甲連環相聞,金戈鐵馬之地耳聞絲弦之聲猶如天籟之音。

就在哥幾個全神貫注的聆聽中,琵琶弦音大幅度的清晰起來。

就衝這疙瘩來的!

哥幾個有點兒懵,琵琶聲時緊時慢,一會兒急弦如雨,一會兒流水潺潺,金石之音遠遠傳來妙不可言。

藍熙書目光如炬死死地盯著琵琶聲來處——野狐嶺東山腳。

誰也不說話,這著急啊!

弦音如煙嫋嫋切近,聞了蹄音和馬車車輪的吱吱扭扭聲。

哇!還是這動靜熟悉啊!

哥幾個的心髒一陣急弦繁管,都有點兒小激動了。

一匹健馬拐過了野狐嶺東山腳,緊接著又一匹健馬追尾相隨,那樣錦衣怒馬的特色招牌根本不用細看就知道,期待的同行到了。

藍熙書激動的暗裏握拳,舌尖抵牙唇齒砥礪,讓自己小疼了一下從有點兒小騷癢的弦音中清醒過來。

隻一瞬間藍熙書就平靜下來,運氣不錯,天不負我啊!

“我說!三少!陳五福這小子跟在徐娘不老後麵吃屁哪!”井貌安嘿嘿,倒是胡大疙瘩實幹,大頭一點一點的在數數。

一二三四?????一輛馬車出現了,氣派雖說比徐三元的差多了,但在胡大疙瘩看來也夠牛逼的了。

“七個!”胡大疙瘩扭臉看了一眼藍熙書報數:“不算車裏麵的!”

這大大出乎藍熙書的意料,沒想到陳五福這麽低調。

藍熙書一直以為陳五福出門怎麽不得三五十人前呼後擁啊!

鬆鬆垮垮慢吞吞的車前車後果然就七個侍衛隨從,一看也都是半吊子貨,合格的錦衣衛校尉無論身處何地都自帶著一股子難以隱藏的機警和敏銳,那是深入骨髓的職業本能,譬如野狐嶺上的這幾位。

琵琶演奏員不夠敬業,這個時候停了。

一個酒囊在最前麵的兩個錦衣衛之間扔來扔去,小曲兒聽著,小酒喝著,搖頭晃膀的很滋潤。

藍熙書一拍腦袋,一臉春光明媚,心情舒暢得不得了,形勢比他估計的要好得多:“這廝公幹還帶了女人?讓這個人渣喘口氣太沒天理了。”

應該是憤怒的話憤怒的語氣說,但從藍熙書嘴裏說出來卻是雲淡風輕,另一種興奮讓藍熙書的全身都沸騰了,他身體裏天生有一種渴望戰鬥的血液,一點點的激發都會讓他興奮莫名。

所有的計劃又在心裏行雲流水了一遍,藍熙書脖子拔節西望,徐三元的大隊人馬已然彩帶一般繞過了野狐嶺的西山腳,如蘆葦搖曳的旗幡完全消失山後,亂蹄聲渺。

藍熙書目測,這樣的距離雖不是絕對保險,但隻要出手夠快也足夠神不知鬼不覺了。

隻要陳五福到達自己的眼皮底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掩殺這幾個校尉不會弄出太大的動靜,草包陳五福的身手哥幾個早摸清了底細,除了**功夫聲名遠播,其他的根本不值一慮。

藍熙書一遍一遍的過濾著計劃的細節。

藍熙書冷血的看著慢吞吞而來的這小隊人馬,麵上無波心裏卻緊鑼密鼓的掐算著井貌安繞東山自後包抄的速度,一快一慢敵我咬合殺機。

藍熙書眼睛扒拉扒拉山下那七個同行,盤算著從那個開始最節省時間。

陳五福車轎旁的黑大個正使勁兒佝僂著身子,費勁的把握著角度從忽忽悠悠的車簾縫隙往裏貪婪窺視,大概自身馬上的不穩定加上馬車行進的不同速,裏麵的情形看不真切,這個黑大個有點兒猴急的前抻著脖子弓背塌著腰使勁兒瞅,那一臉猥瑣真讓人惡心。

車南騎五花馬的這位,踢馬向前攔截了酒囊,嘟嘟囔囔罵罵咧咧不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