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門所的秋天很短,如同幾頁單薄的老黃曆,刷刷翻指而過,花紅柳綠到一地凋零仿佛也就是三五天的事兒,緊忙的加衣,風霜雪劍接連了幾場,龍門所就一個猛子紮進冬天了。

龍門所的冬天從來不遲到,今年更是格外的早。

九月二十七。

龍門所向東近百裏——野狐嶺!

落雪幾重的野狐嶺猙獰不再,倒真像一隻醉臥不醒的白狐,最靠近東西走向官道的低矮塌腰處,荒草沒雪,草尖如香,稀稀拉拉的幾株樹間有人影綽綽,晌午剛過,野狐嶺上小風那個吹,雪花那個飄!

這是野狐嶺的南坡,下麵山腳下就是通往龍門所的唯一官道。

藍熙書別看表麵對夏十榆附耳恭順,離開夏十榆的眼就不是他了,一肚子蔫吧壞的餿主意,基本上沒他不敢幹的事兒,下麵的哥們對他可是死心塌地,藍熙書往東他們不往西,藍熙書招呼打狗他們不攆雞。

藍熙書對夏十榆的忠誠是沒法比的,他隻是覺得夏十榆過於迂腐,人家都騎到脖子上拉屎了他還無動於衷,是可忍孰不可忍,藍熙書可不聽那套,這個白話文的小舅子,藍熙書鐵了心要動了。

這個白話文的小舅子據說要來龍門所!

藍熙書不高興了。

說起白話文,這個人惡心的不用多費筆墨,踩著夏十榆爬上了錦衣衛僉事的位子,遠在京城的他一直惦記著夏十榆,覺得夏十榆站著總硌他的心,小人就是小人,跟小人擺道理很愚蠢,藍熙書不做那愚蠢的事。

藍熙書自從在野狐嶺蹲守開始就不停的合計,他不會打沒把握的仗。

藍熙書邊轉動發僵的脖子邊踢腿,弄得一陣雪沫子飛揚。

“丁啞!盯著點兒!媽的,這眼珠子都要瞪出來了。”藍熙書伸伸懶腰招呼辦事最沉穩的丁啞,丁啞應了一聲,把一個酒囊扔給了胡大疙瘩,胡大疙瘩一把接過,一骨碌身子,從一株老刺槐那邊湊上來,圓滾滾的身子撞得樹上幹巴巴的槐豆子和落雪紛紛,丁啞搖頭歎息無奈的甩給他一記重拳眼神,胡大疙瘩掙掙極不合身的袍子,腆著欠揍的臉歉意笑看丁啞,然後再看眉頭擰疙瘩的藍熙書。

藍熙書揉揉瞪得酸脹的眼睛,轉動脖子並不理會弟兄們的胡打亂鬧,他現在最鬧心的是不知道白話文的小舅子陳五福帶了多少人手,會不會和巡線的專員混一路,那樣的話形勢就複雜了,勝算就會大打了折扣。

藍熙書起身踩雪,咯吱咯吱兩步來到一棵矮樹下,背靠著樹出溜坐下,甩了一把鼻涕。

藍熙書打了個哈欠,罩了兩身大棉袍子的身板看起來臃腫不堪,藍熙書緊緊袍襟,想抓緊時間眯瞪一會兒,卻怎麽也合不上眼睛收不回脫韁的心神。

藍熙書隻要一離開夏十榆的眼就不加掩飾自己的匪氣。

藍熙書在雪坡上翻了個身,積雪咯吱作響,仰麵其上,雪花落在臉上早沒了感覺,藍熙書想著京城此時秋高氣爽的宜人氣候,忍不住咬著唇角用手一揪**糾結的袍帶,把翻毛的大氅裹緊了些,低首間,狐狸毛的領子一股難聞的腥臊味兒直衝鼻子,藍熙書皺眉,伸脖子,一臉不耐。

哇靠!也不知井貌安這小子打哪兒淘來的這韃子破行頭,一看就不是講衛生的主兒。

聽說韃子一年也洗不了幾次澡,那味兒重的,那皮膚糙的??????真可憐!

而井貌安卻用假惺惺的令人作嘔的口吻說韃子男人真可憐,韃靼娘子的皮膚糙的跟老棗樹皮似的沒法摸??????,也就是黑燈瞎火的將就著??????貌似他有心得。

想及這段趣事,藍熙書就忍不住牽唇微笑,腳癢癢的想把井貌安爆踹一頓,下麵莫明的熱了,藍熙書慣性的探手入懷,幾層婉轉才摸到緊貼胸口的那副繡帕,五指冰涼觸碰一腔火熱,藍熙書禁不住甜蜜的抽搐了一下,繡帕上針腳粗大的赫然繡著一對鴨子摔跤,嗬嗬!藍熙書實在忍不住了,微笑的唇角弧度加大,幾欲要笑出聲來,這是房子初學女工的作品,把一幅鴛鴦戲水繡成鴨子摔跤,在藍熙書差點兒笑抽了之後,這丫頭發誓再不染指刺繡。

絕版啊!非賣品啊!那丫頭竟然不知道她丟棄的這方繡帕被藍熙書小心的收藏並一路輾轉跟他千裏之外,緊貼著他的肺腑。

藍熙書垂眸微笑,指尖輕輕地撚著繡帕一角,甜蜜裏竟然滲出絲絲疼痛。

房子!你還好嗎?

“三少!”井貌安見藍熙書想什麽美事兒呢,熊模狗樣的湊過來,酒囊抵到了藍熙書的鼻子底下:“想什麽啊!”

“噯!哪裏不對勁呢!”藍熙書咂了下舌尖,把指捏在懷的手抽出來,推開酒囊:“說不出來心裏那感覺!”

“緊張的吧!”井貌安嘿嘿,嘴閑著不行,難受得慌。

野狐嶺東西走向,頭西尾東,甩尾的官道拐彎處幾匹騾馬車輛滿載緩緩而來,白茫茫的天地間那幾杆鏢旗萎靡無力,丁啞抻長的脖子又落下了。

井貌安也蔫不拉幾的縮回了脖子,要擱平時,他早咋咋呼呼的查驗一番了,茶馬走私,私鹽鐵器棉帛外運,那個沒油水?

藍熙書白了井貌安一把,看井貌安還腆臉呲牙,順手一拍,井貌安的臉完完全全的被黃不拉幾的狗皮帽子掩埋了,井貌安杵了一下巴雪,拿酒囊頂起了肥大的帽子,吐著嘴裏的雪水:“都出來五六天了,想好了怎麽回去和老大交代!”

“回去?誰說回去了?”一片雪花讓藍熙書眨了下眼皮,眼神錐入茫茫落雪的天空:“成不成的,我們都要向大同你大哥那邊靠攏,老大一再警醒今年的雪來的這麽早,我們要沿線巡視,弄些硬氣的情報。”

私活歸私活,公事還是要公辦的,藍熙書的心裏都裝著呢,這就是他和哥幾個的區別,誰不操這個心他也的操這個心。

“三少!”丁啞抻長脖子頭也不回亢奮的低聲叫。

“有情況了!”藍熙書激靈靈一翻身,蹭蹭就爬了上去,傍著丁啞一手壓帽慢慢的把脖子抻出了雪牆,井貌安也興奮的手腳並用爬了上來。

在下坡抖摟草料口袋喂馬的胡大疙瘩看情況馬也不喂了,雪球一樣蠕動上來,大喘小喘的也湊上來。

幾麵旌旗招展開道,高頭大馬,甲胄鮮明的一隊人馬拖拖然轉過官道進入視野,長途跋涉早消耗了橫行無忌鮮衣怒馬的精神頭,風雪中,這對蔓延而現的人馬有些些的渙散,京官京衛那到過這種幾百裏無人煙的近原生態環境,沒人欣賞,表演給誰看,顯擺給誰看,隊伍前列數十杆鮮亮耀眼的杏黃旗歪歪扭扭的橫擔馬鞍橋上,皇家的儀仗,皇家的氣勢如颶風過後的高粱地。

藍熙書控製住激動的心情不流露於表麵,但他的大手卻攥住了一把雪,死死地恨不能攥出水來。

一輛四匹健馬的豪華氣派的車攆轉過來,錦繡蕩漾的車簾晃動如波,數匹健馬在隊列外圍護,馬車後麵的護衛隊一字長蛇甩到了野狐嶺拐角處。

廠衛的號衣!藍熙書隻讓他激動他沒覺得親!

藍熙書看不清橫七豎八擱置馬鞍橋的旗幟上的字號,點指丁啞然後一手執額低下頭來想。

這麽大排場的隊列毫無疑問是京裏的,是東廠還是錦衣衛這就難說了,按說暗查這樣的動靜也忒大了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