腳步聲就是衝這兒來的,夏十榆的腳步聲很急,跟的人差不多一路小跑。

藍熙書挨個看了一眼耗子井貌安胡大疙瘩,最後視線落腳在了渾然不覺緊張的藍熙文臉上,藍熙文吃的也差不多了,正用手梳理著頭發,看著藍熙書說:“哥!我不亂說話!”

“就說日久沒我的消息,家裏不放心來尋我的!其他的你不要提。”

“哦!懂得!”藍熙文眨眼弄笑,瞬間斂了笑容,雙手交握淑女範兒的嫻靜桌旁。

藍熙書示意耗子閃開,藍熙書幾步上前,門分左右,夏十榆剛好走到門口,剛待推門的張裏收回手,退到夏十榆身後。

“大人!”藍熙書側身,夏十榆騰騰舉步入房,打眼也是第一眼就看到了雪白狐毛絨絨蔟臉的藍熙文。

藍熙文照麵之初緊張的像個受驚的小兔子一樣,那樣清澈水亮的明眸閃閃的看著長身挺立儒雅沉著的夏十榆,不消幾個眨眼,藍熙文穩住了心神。

“小女子藍熙文見過夏大人!”藍熙文斯斯文文的斂衽行禮,微微背彎,稍歪柔頸,嫻靜笑麵,活脫脫一個知書達理的大家閨秀,那半濕不幹的及腰秀發自肩頭曼撲而下,與衣發黑白相襯,竟有說不出的簡約幹淨之美,跟任何暴力有甚關係?

當然,夏十榆還沒注意到藍熙文腳下的大靴子!

除了耗子藍熙書不驚奇,胡大疙瘩眨巴著眼睛,差點兒把拳頭塞進嘴巴裏。

“妹子!有點兒任性!”藍熙書察言觀色,夏十榆並無製怒之色,臉色很平靜,眼神裏竟有絲絲憐愛,頜首溫和的像個私塾先生,好像沒怎麽聽見藍熙書的話,眼眼端詳藍熙文另類的打扮,藍熙文一直保持著淺笑兮兮。

夏十榆著實被驚豔了一把,饒是他從錦衣衛密諜多年,各色人等可以說閱人無數,姿色過人的女子更是數不勝數,但一個照麵,就跟井貌安丁啞哥幾個一樣,他也被藍熙文纖弱文靜的外表所迷惑,要不是徐娘不老把藍熙書哥幾個大加讚揚至今,他斷難相信藍熙書的妹子能征慣戰與亂馬軍中。

後麵跟隨的張裏五六個,個個眼睛瞪得要砸到腳麵了,抻脖子的,側頭找角度的,啞劇無聲的聚焦藍熙文身上。

老大!你倒是閃閃啊!

“藍熙文!”夏十榆微微一笑,坐在了耗子搬過來的椅子上,手放到桌邊上,順眼看了一下被藍熙文狼吞虎咽過的托盤。

“嗯!哥久無家書,家裏不勝惦念!”藍熙文絲毫不扭捏,倒也把夏十榆看了個仔細。

誰家的家長這麽放心啊!還是藝高人膽大?

“就你自己?”

“嗯!”

“這一路吃了很多苦吧!”

“還好了!”藍熙文這麽拘謹的聊天真是累啊!

你看這夏十榆說話神態甚至坐姿都和老爹一般無二,做官的人都這樣啊!藍熙文心裏呲牙了,出口卻是溫婉:“添麻煩了!”

胡大疙瘩咽口唾沫,抿著大嘴忍住笑,藍熙書惡瞪了一眼門外的張裏等,張裏笑笑很不情願的帶上門。

夏十榆現在不想追究小兒女的這些事兒,大概經過井貌安添油加醋的匯報給他聽了,口舌的事不用藍熙書教,井貌安知道在夏十榆跟前什麽該說什麽打死也不能說。

“聽說你小小年紀身手了得!”夏十榆笑了笑,平時很少笑,偶爾一笑,哥幾個都覺得新鮮,他自己也有些不自然。

“馬馬虎虎了,防身而已!”藍熙文卻自然得不得了,她還納悶了,看情形這位私塾先生很罩得住啊!哥幾個畢恭畢敬的,呼吸都那麽中規中矩,特別是老爹都鎮不住的哥竟然垂首肅立的這麽恭順。

哥幾個有些摸不著頭腦,老大幹嘛來了,閑話家常來了,那邊徐娘不老還在和鄭大腦袋聊,鄭大腦袋除了露胳膊挽袖子上陣殺敵,匯報戰況也是頭上一句腳上一句,再者,鄭大腦袋和徐娘不老根本不是一路人,根本尿不到一個壺裏,催餉,月糧,供給什麽的一張嘴還不辦砸了啊!

徐娘不老來了,勞師動眾的,不讓他辦點實事說得過去嗎?哥幾個可是拚了命的。

更重要的,是不是迂回一下,借徐娘不老讓白話文死了整治夏十榆的心啊!徐娘不老在皇上耳邊透個話也會讓白話文忌憚三分啊!

“大人!陳五福死了,徐娘不——咳!徐公公有何話說!”藍熙書輕咳一聲,快轉移話題!

藍熙文似乎看懂了夏十榆,再次斂衽施禮拖著大靴子出的門去,為了避免腳下踢哩拖拉的出醜尷尬,藍熙文每走一步都全力和藍熙書的大靴子較勁,門外嘩然中分,張裏蹬蹬後退數步,摸著後腦傻笑,耗子接了藍熙書的眼神腳趕腳跟著出了門,挨個給張裏等爆栗,張裏領會耗子手勢,屁顛屁顛跟著耗子,耗子跟著藍熙文拐出去。

胡大疙瘩將木炭填滿了裏外屋的火爐,劈啪聲悅耳。

藍熙書一歪下巴,胡大疙瘩熊走出門外,挺胸腆肚門神一樣杵在門外站崗放哨。

夏十榆不想當著藍熙文的麵談論錦衣衛與東廠之爭,微笑頜首目送七竅玲瓏的藍熙文一出門,夏十榆就立馬恢複了往日的凝重嚴肅,目光如炬看著藍熙書,不出聲的長歎一聲,遠離京師仍舊擺脫不了朋黨傾軋。

“清者自清濁者自濁!我不想借東廠的勢力牽製白話文,這是我們錦衣衛內部的事,皇上一次酒後吐真言,將我錦衣衛喻作暗劍皇權依仗,而東廠則是震懾百官的一根刺而已,為此東廠杜十萬很吃味,便處處與我們錦衣衛爭鋒,東廠恨不得見縫插針插上一杠子,你以為他來龍門所是視察軍情嗎?他還不是想借此次機會將他東廠的勢力鋪展到邊地,讓皇上倚重,我會借助此等閹人嗎?”夏十榆鏗鏘變色,錚錚傲骨不容逼視,但眼角浮起一抹不易察覺的悲憤。

藍熙書就知道夏十榆不會借徐娘不老之口疏通官路,但是藍熙書不甘心夏十榆被白話文這等小人拿捏:“大人!我們總不能坐以待斃吧!”

夏十榆微微牽唇,冷笑無聲:“白話文現在奈何不了我,錦衣衛駐邊偵緝正是用人之際,張開望雖然心腹白話文,但他還不老糊塗,錦衣衛在九邊鋪設的偵緝網絡才是抗衡東廠排擠的重量武器,這點都明白,錦衣衛需要我這樣的人為他賣命!他之所以讓陳五福密查我與紀綱黨同證據,也是提防白話文借紀綱頹勢在皇上耳邊生風,紀綱現在是皇上心裏的一根刺,牽連儲位,皇上隻在下麵走卒中株連殺戮,張開望也是步步提心吊膽唯恐白話文和東廠聯手借此事將他排擠出錦衣衛。”

“張開望也會忌憚白話文?”藍熙書替張開望窩囊。

“紀綱就是白話文和東廠聯手除掉的!不要低估了這廝的能量!喏!”徐三元從懷裏摸出一封拆了火漆的密信,信封上隻字未有,左上角隻蓋了一枚三角牙章,徐三元彈指將裏麵的信箋彈出信封,藍熙書夾指抽出來,輕輕一抖展開,上麵正楷蠅頭小字密密麻麻,藍熙書匆匆瀏覽,這信上無非就是安撫夏十榆對於陳五福之行不必緊張,隻不過是例行公事,應提防徐三元,這廝正在亂撒網,網絡密諜為其東廠效力,更要密切約束屬下,利益驅使,錦衣衛駐邊已有兩個網點被東廠滲透,信的最後著重提及兩個人,要夏十榆務必挖出來,這兩個人都是夏十榆屬下的錦衣衛暗樁,定期將監視夏十榆言行偵緝部署密報白話文,詳情不知,隻探的其中一個人代號火耗子!另外一個不詳。

沒有落款!

“火耗子!”藍熙書看完信一股怒火竄上來,眼珠子都要冒火了,徐三元不足以讓他如此冒火,這是競爭必須的手段,但最後一個消息讓藍熙書心驚肉跳,身邊就有白話文的眼線,水大漫過了橋,隔著鍋台上炕,這還了得:“火耗子!我們在龍門所就一百多號人,我會挨個查,不信找不出來,哼!”藍熙書惡狠狠的錯著牙,發出瘮人的咯吱聲。

啪!信箋被他狠狠的拍到桌子上,杯盤挪窩一通亂響,胡大疙瘩應聲推門,一看藍熙書一臉豬肝色,正對著桌子上壓在掌心下的信箋運氣,藍熙書頭也不回一擺手,胡大疙瘩重又帶上門,站到階下。

“可能不是表麵在冊的錦衣衛,暗樁我們有幾百號人,這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慢慢來,別弄得人心惶惶!”夏十榆對於此事倒不震怒,他緩緩起身一拍藍熙書的肩膀,藍熙書把信箋遞給夏十榆,夏十榆走到燈前,打開燈罩,連同信封一起點燃了,輕輕抖動,火光一旺,瞬間灰飛煙滅,一時屋子裏燒紙味兒刺鼻。

藍熙書跟著夏十榆移動視線,夏十榆重又坐到桌子前,指頭有節奏的扣著桌麵,藍熙書的火氣沒了,目不轉睛的看著夏十榆,他意識到自己看問題的膚淺。

藍熙書同樣意識到自己據夏十榆的要求差距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