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熙書心裏微微異樣,這個貌似柔弱的影兒還真有房子小時候的一股勁兒,藍熙書年紀不大但是世態炎涼經曆的不少,感悟的不少,心被磨礪得堅硬如鐵了,影兒是除了房子以外唯一讓他稍有感觸的女孩子。

說到底還是房子的原因。

看到藍熙書,影兒先是驚喜的往前挪動著腳步,但是唯恐招春葉客棧的人煩氣而沒有迎過來,抱著素白粗布布包緊緊抵著下巴開心的笑了。

今天影兒是被麗姑特意打扮的,雙丫髻梳的整齊油亮,沒留劉海,幹淨的額頭,清澈的眼睛,透明的肌膚讓這個略顯孱弱的小女孩看起來分外明淨水靈,淡淡綠的小衣很合身有八成新,一條同色的腰裙長短適中,月白的燈籠褲,一雙素淨的繡花鞋絨絨團花,真是經典的丫頭裝扮,看來影兒已經進入丫頭狀態了。

夥計們跟藍熙書殷勤招呼,藍熙書迎著那雙充滿喜悅期待的大眼睛徑直走向影兒。

“恩公早!”影兒小大人一樣有模有樣的斂衽行禮,看樣子麗姑連夜突擊教的。

“影兒!這麽早!”藍熙書接過影兒早早舉過來的布包,觸手溫熱,粽子!麗姑有心看房子喜歡吃粽子看來是趕早做的。

“娘打聽房子的事去了,讓我早早的來候著,看有什麽吩咐!”影兒說話細細的,有些孺甜。

“打聽房子?”藍熙書一怔之下忽然明白影兒指的是租住房子的事,不禁嗬嗬笑了,藍熙書拉起影兒的小手,小手軟軟的影兒欣喜地抬眼看著藍熙書,很乖的跟著藍熙書往客棧裏走,眼睛一直盯著腳底下自己碎步的繡花鞋,不敢東張西望。

有藍熙書帶著,夥計們不敢放肆,詢問藍熙書吃什麽,藍熙書隻是擺手,夥計對藍熙書點頭哈腰的同時看影兒的眼神也改善了很多,這讓影兒有了從來沒有過的底氣。

上樓的時候,肥婆睡眼惺忪的挑簾探頭往上看,一個夥計一臉苦色的衝肥婆攤攤手,肥婆呱嗒撂下了臉和門簾子。

影兒很有眼力價,輕手輕腳的擺正房子蹬掉的靴子,幫酣然入夢的房子蓋好了薄被,然後整整他這兒,弄弄那兒,小心翼翼的很麻利,完全不像個十一二歲的小姑娘。

“我娘說,這兒不安全,還是盡早搬出去的好!”影兒忙完乖巧的坐在小凳上,輕輕細細的說,雙手攏著搭在膝蓋上中規中矩的坐姿讓藍熙書笑了,是不是麗姑呻吟了一夜影兒才會把個丫頭做的這麽有板有眼。

“嗯!既然影兒不喜歡這兒,那我們就搬。”藍熙書倒不想搬,但是昨夜房子竟然緊張的一夜沒睡好,讓他覺得這樣下去不行,搬出去,房子才能安心睡個好覺,再說,跟到了大魚尾巴,春葉客棧也就可有可無了。

房子哼哼唧唧扭來扭去,藍熙書上去拍拍她的屁股:“好了,起了,人家影兒早來了,看!影兒給你帶什麽了。”藍熙書用粽子引誘房子,房子一睜眼,鼻子抽著伸手就把藍熙書拿粽子的手逮住了,身體應聲而起:“粽子!”

藍熙書彈了她的腦門一下,下樓去了。

“影兒影兒!真招人疼!”房子接過影兒遞過來的汗巾擦擦嘴角,一大口一大口的吃著粽子,影兒小手靈巧的給她分粽葉。

影兒抿著小嘴巴隻是笑,影兒很奇怪,怎麽眼前的公子小姐待人接物言談舉止跟大宅門的那些不一樣,哪兒不一樣,影兒涉世不深又說不出來,就覺得很親近很親近,她很喜歡。

房子剛一挪動屁股,影兒已然將靴子捧起來套在了房子腳上,房子倒不好意思的笑了:“不用這樣,我們家青花都懶得伺候我!”

“影兒喜歡這麽做!”影兒用了一下力把另一隻靴子給房子套上,房子嘴裏含混著嗬嗬笑了,俯身低頭用臉頰蹭蹭影兒的小鼻子。

肥婆沒想到隻一個晚上藍熙書就結賬走人,麵色當即撂下來,客套話都沒有甩著一腦袋珠玉進後屋了。

房子抱著影兒剛上馬,麗姑步履匆匆的拐出了一個巷口,看見開心又緊張在房子懷裏的影兒趕緊說道:“不懂規矩的丫頭!快下來!”

房子抱著影兒一同下馬,影兒緊張興奮的鼻尖見汗了,看見麗姑喊她竟然不害怕,眯著眼睛笑得山花爛漫,房子放穩了影兒在地上:“是我抱他上去的,麗姑!不要這樣拘束影兒,她隻是個孩子呢!”

“小才要教她規矩,恩公不要寵她,小孩子一慣就壞了。”麗姑急行腮邊如撲了胭脂,雖然一夜未睡,但是依然精神好得不得了,麗姑拉過了影兒,捏了一下影兒的手指,影兒低下頭縮了一下脖子,偷瞄房子的時候居然小調皮的眨了一下眼睛。

麗姑給藍熙書和房子見禮,房子和藍熙書最討厭文人的一些繁文縟節,藍熙書知道麗姑每每都是小心的察言觀色,唯恐哪裏不周招致反感的心裏,和顏悅色的說:“我們非一般家人那樣講究,也很討厭整天禮來禮去的,不用拘謹,你這樣反倒讓我和房子不厭其煩。”

“是!”麗姑應著,腰彎了一下就頓住了,她低聲下氣賠笑臉慣了的,昨夜房子順嘴說人哪能長期居住潮濕的船上,租住單門獨院能住下四個人就行了,這讓麗姑驚喜又忐忑了一晚上,她不敢問,這是不是就是說她不用和影兒分開了呢。

“有些規矩我們還是要守得!”

“沒啥規矩,就是與外人交往需謹慎說話!”藍熙書知道麗姑一點就透也就隻說了這麽一句,麗姑連連應著:“這個當然的。”

“恩公!這是?”麗姑看見藍熙書忽然拐進了一個巷子,她趕早打聽租住的房子還要路過兩個巷口才拐的。

“我想穿過這條巷子轉轉,希望熟悉熟悉環境。”藍熙書捎帶腳要看看那條大魚的大宅門,麗姑本地人一定能提供一些東西的,更重要的是麗姑在娼門混跡,雖然不是大紅大紫的頂梁名妓,但是耳濡目染,這一帶花街柳巷坊間傳聞一定知道的不少,牡丹門雖然隱秘,但是必定是美女雲集特殊招牌,麗姑有所耳聞也說不定,她沒有耳聞,她在這圈子裏混,那些名妓有所耳聞也是極有可能。

房子當然知道藍熙書的心思,昨夜就是從這條巷子跟上的線索,當前沒有比這更重要的事了。

房子唧唧喳喳引麗姑介紹這周邊環境,兩三年光陰,卻是有些變化。

藍熙書又婉轉的向麗姑打聽花街柳巷撈偏門的秘事,一聽藍熙書說表妹被人拐到南京不知所蹤,麗姑就勃然變色了。

南京的娼門發達是全國之最,從事這行當的不說妓女就是經營者都如同過江之鯽,像她這般賤戶出身的女子從事這行的雖然不在少數,也是官家在冊合法允許的,但是市場的需求隨著經濟增長國運日趨而增大,在那個年代嫖娼招妓合法化,所以除了官員遮遮掩掩,溫飽思**欲的普羅大眾出入花街柳巷蔚然成風,引導時尚的文人墨客更是趨之若鶩,各種版本才子佳人在坊間流傳更讓南方的風流名噪一時。

官家的教司坊名下娼妓雖然在洪武爺在位時的秦淮十四樓也曾鼎盛一時,但是到了永樂朝,風頭已被新鮮血液來源眾多的私家娼館蓋過,雖然從事皮肉生意的各個娼館河樓外麵上是本地或外地的賤民為主流,但是業內行情都知道,坑蒙拐騙的各地美貌女子也占了很大比例,畢竟來源有限的合法娼妓姿容出眾的少之又少,競爭又異常慘烈,沒有豔冠群芳的當家名妓,難以在秦淮河立足,這就使得走私買賣幼齡美人坯子的暗門滋生,雖然永樂帝酷刑理政,但是也僅對貪墨謀反一類嚴懲,對於上瞞下欺的娼妓業也是睜隻眼閉隻眼,再加上這行業觸手遍及官場黑道,更是難以肅清,幾十年下來,私販賣下交易女子成了業內業外秘而不宣的事情。

麗姑當然懂,一聽藍熙書為尋訪被拐賣的表妹而來南京暗訪,心沉了下來。

凶多吉少了,麗姑的表情就這意思。

“我們也探聽了一些花街柳巷,但是都沒有蛛絲馬跡,所以勞煩麗姑暗裏打聽一二,家裏放出來這麽多人查訪此事,人是生是死總要有個準信兒吧!”房子順著藍熙書說,怪不得同意收留影兒母女,感情藍熙書早有謀劃。

麗姑趕緊應允,能為恩公鞍前馬後的也是她求之不得的。

麗姑答應歸答應,還是說出了自己的擔憂,她人脈有限,打聽得到不到的那就未知了,而且,娼門妓女新入行剛烈女子的手段她是知道的,女子一旦被拐賣那就如同進了人間地獄,賣身接客那還不是最慘的,但是麗姑不敢具體說。

“明麵的我們都打聽了,這行的水很深,麗姑著手隱秘的重點打聽,特別是跟牡丹有關的。”藍熙書眼觀六路,上了觀音街看見昨夜的那個大宅門,大宅門是老宅子,透著經年的渾厚古樸,青條石砌的門洞非常敦厚氣派,琉璃瓦和鬥拱翹簷看上去是新修繕的,新漆紅的圓柱,懸燈杆上的六角宮燈滅了,藍熙書看著橫匾郭府二字的正楷愣了少許。

臨來南京,他也有惡補的,這個郭字刺了他一下,他印象中丁啞重點提過,南京有個同行姓郭。

“誰家的府邸這麽氣派!”房子故意大驚小怪的問麗姑,三五個錦衣怒馬的校尉在府前下馬,一甩馬韁,有家丁接過拴在了拴馬樁上,騰騰上階,也不等通報徑直而入,一叢湘妃竹掩了孔武有力鏗鏘的步伐。

藍熙書皺了眉頭,狠狠地錯了後槽牙,不用驗證了。

“這是我們南京錦衣衛指揮使郭運達郭大人的老宅,聽說,新府前段時間失火毀了園子正在修繕,這老宅本是這郭大人多年不住的,新府修繕才臨時搬回來的。”麗姑低聲說著,小心的往路邊靠,果然,一些行人路過這兒也是盡量靠西避開郭府大門行走,郭府外麵並沒有重兵把守隻有五六個佩刀的家將,也沒給人龍潭虎穴的感覺,但是路人還是如避虎狼之穴的樣子。

藍熙書心裏很不是滋味,同時隱憂。

“真真大人物啊!”房子故意看了一眼藍熙書,藍熙書白了他一眼,同行怎麽了,哪行哪業沒敗類啊!

你們錦衣衛的敗類格外多啊!

藍熙書肅然正視前方,他也覺得理虧不敢再和房子眼聊。

南京錦衣衛雖然等級聽起來和北京一樣,但是南京因為不再是帝都,六部大員三司九卿實際上都低北京一等,甚至都是擺設,除了南京守備掌握重兵調度南京周邊衛所軍,權利熏天以外。

現在的郭運達雖然稱錦衣衛指揮使說起來也是錦衣衛的頭頭腦腦高藍熙書兩級,那也就是在南京,跟北京一比,論實權地位他還要仰藍熙書這個鎮撫的鼻息。

藍熙書無所謂這個,他真正的擔心是一個錦衣衛指揮使身在陰謀中心,那麽攪動這個巨大漩渦的人的背景就可想而知了,還有多少高官參與其中不得而知,這讓藍熙書膽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