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皇上!臣認為,可以詐稱兩位公主都去,而實際上,轎子裏是空的!女真首領覺昌安和王杲,這兩個人隻要知道兩位公主都去,肯定會親自來接。這樣,趁他們掀開轎簾發現空無一人的時候,臣就象班超一樣,率領這一千兵馬突然發力,製住這兩個賊首!擒賊先擒王!隻要拿住了這兩個賊首,女真部隊一定大亂,臣就可勢如破竹,一舉功成!”

果然,班超的這個典故讓李成梁的戰略細化成了具體戰術,聽上去還真是那麽個意思!

朱翊鈞這時偷偷看了看張居正他們,發現他們三個竟然都在微微點頭,不由得笑了:“你們三個!怎麽都在點頭?這點頭就是代表同意是麽?”

張居正看到皇帝如此急迫,也笑了起來:“皇上!實事求是地說,經過您的開導,李將軍的這個辦法,比剛才要實際得多了!”他一說完,譚綸和馮保也都跟著點頭。

朱翊鈞這會兒笑得更燦爛了,看來心中的這點兒小牽掛,終於能夠得以實現了!想到這兒,他走到自己的椅子麵前,掀起袍子,輕輕坐下,無比開心地看著他們三個:“這麽說,你們三個都同意李將軍的這個做法了是吧?”

“不!皇上!”估計這個世界上敢向皇帝說不的人也沒幾個,隻有張居正算是一個,敢於仗義執言:“臣隻是覺得李將軍的這個辦法越來越可行!對於是否派兩位‘假公主’去,臣還是堅持臣的看法,應該派!”

讓皇帝哭笑不得的是,這一回,張居正一說完,譚綸和馮保就象跟屁蟲一樣,幾乎沒有任何停頓,緊跟著點了點頭!

這下完了,看來今天這三個人是徹底鐵了心穿一條褲子了,要想說服他們三個不讓阿珠和小倩她們去,簡直比登天還難。

還有什麽辦法能夠說服他們三個呢?朱翊鈞陷入了深思。

他們三個顯然看出了皇帝的躊躇,為了更好地說服皇帝,譚綸站了起來,卻沒有直接勸說皇帝,而是將矛頭指向了現在皇帝唯一的同盟軍——李成梁,隻見他向皇帝一拱手:“皇帝!臣請求與李成梁將軍進行廷辯!”

現場的氣氛一下活躍起來!

“廷辯”就是在朝廷上當庭辯論,早在漢朝以前就是朝廷決策的一種方式,司馬遷在《史記·魏其武安侯列傳》就有記載:“東朝廷辯之。”作為一種接近民主的製度,在明朝的上一個朝代——元朝達到頂峰,傳世最多的就是忽必烈時期就中原的民賦問題進行享譽天下的廷辯。

“廷辯”作為一種形式和程序,在朝廷解決具體問題的決策中發揮相當重要的作用,但也被一些皇帝棄用,認為它影響皇帝權威,有失執政大體。

但張居正、譚綸和馮保上次被皇帝的“頭腦風暴法”深深震撼了,他們理解這個或許就是皇帝對“廷辯”的新理解。在他們的心目中,朱翊鈞年輕雖輕,卻從諫如流,頗有一代雄主之風,而當庭辯論,其實就是“頭腦風暴法”下一個步驟“自由辯論”的最早提法。

熟知現代管理與決策知識的朱翊鈞也一下子興奮起來,興致勃勃地抄起了手:“好好好!廷辯好!李將軍,現在沒有什麽職位高低,你就和譚綸大人開始一場精彩廷辯吧。朕就在這兒看著!”

“是!皇上!”本來李成梁對於兵部尚書譚綸這個頂頭上司還有所顧忌,聽到皇帝這麽說,腰杆子頓時硬氣了很多,對著譚綸一拱手,作了一個請的姿勢:“譚大人,您請!”

“好!李將軍,我來問你!你剛才說你準備趁他們掀開轎簾時發現空空如也時愣住的一瞬間動手!對吧?”

“對!”李成梁剛剛說出這個“對”字,譚綸就繼續連續炮似的問道:“那麽我來問你!如果在你進入女真營地之前,他們就要求檢查轎內是否有人,或者假借給給公主戴上女真‘天珠’等聖物,來窺探虛實,你怎麽辦?”

“這……”李成梁一時語塞,這還真是個棘手的問題,不過還真是有可能發生的。

旁邊的朱翊鈞看得直著急。不過這時,譚綸這門連珠大炮沒有絲毫停頓,又開始了發炮:“李將軍,我再來問你!你剛才說你準備率領兩千兵馬在兩名匪首到達的同時突然發難!對吧?”

這一會兒,李成梁慎重考慮了一會兒,才說出了一個“對”字來。卻仍然很快,沒讓他有任何時間喘氣,譚綸的連珠大炮又響了:“那麽我再來問你!如果女真人不讓你的一千兵馬進入營地,借口喜事場所,讓士兵們放下武器,讓你隻帶幾個人或者讓你隻身扶兩位公主進入,你還有把握遮掩過去麽?或者有把握生擒這兩個匪首麽?”

“這……”李成梁雖然帶兵打仗、衝鋒陷陣是一把好手,但在譚綸的字字珠璣、伶牙俐齒麵前,還真是毫無還手之力。

不過說實話,譚綸提出的這兩個問題還是要命,無論女真人采取哪一個,都足以讓李成梁手足無措,無功而返。

“所以……”譚綸清了清嗓子,開始了總結陳詞:“如果手裏沒有‘公主’,他們很快就會識破你的計謀!而你隻要在什麽情況下可能成功,必須在你手裏切實有兩位‘公主’的情況下!隻有這樣,他們才會因為有所圖而有所顧忌,你才能夠恃機而動,尋找好的機會下手!”

“這……我……”李成梁已經是張口結舌、汗如雨下,他覺得譚綸說得很對,自己應該有辦法反駁,但是情急之下,竟然根本說不出話來。

廷辯的勝負已分,朱翊鈞無奈地揮揮手,示意他倆坐下來,先喝口水,然後也不說話,站起身來背著手走了一圈。

走著走著,朱翊鈞想到了最後一個辦法。他打算抱著最後一絲希望,試圖用人性的光輝來感動他們三個,他放緩了口氣:“我不知道你們三個是怎麽想的?既然你們認可李將軍的這個擒賊先擒王的辦法,那你們為什麽非要把阿珠和小倩派過去呢?你們有沒有替她倆想過?一旦發出衝突,她倆是不是首當其衝會受到傷害呢。”

馮保這時站了出來:“皇上愛民如子,尤其對我們這些下人們,也都是一視同仁。臣替她們兩個向皇上道謝!可是,皇上,自古以來,貴賤有別!如果是真正的淮陽公主,或者是先帝的小妹妹嘉齊公主她們,是萬萬不可的!但阿珠和小倩,她們隻是一名普通宮女,封她們為‘公主’是她們前世的造化!所以,派她們前去,能夠增加很多保險和勝算。臣認為這是必須的!”

朱翊鈞的內心一下子受到了深深的震撼,原來所有的反對意見,根子竟然在這兒!

難怪說封建社會人吃人,原來他們在骨子裏,認為阿珠和小倩根本不是什麽“公主”,也不是什麽重要人物,隻是普普通通的兩名宮女而已。所以,讓她倆去和親,即便死了,也就象死了兩隻螞蟻一樣,微不足道。

太悲涼了!朱翊鈞明顯感覺到自己的心裏在滴血。當然,他也在自己的心裏反問了一句,如果不是因為阿珠和小倩與自己有了露水之歡,隻是一般的宮女,自己還會這樣拚死捍衛她們的尊嚴麽?會不會也把她們當作死不足惜的螞蟻一樣呢。

更可悲的是,這時候,不明就裏的李成梁,看到皇帝已經轉變了神態,還以為皇帝已經徹底被他們給說服了,直接一句話就坡下驢:“如果真是普通宮女假扮的‘假公主’,那確實去是最好!既沒有什麽損失,也能夠讓女真人投鼠忌器,方便相機而動、見機行事!”

得!李成梁這一倒戈,局勢變成了四比一!這一下,朱翊鈞就成了真正的孤家寡人了!

心灰意冷、麵如死灰的朱翊鈞站起身來,用著心裏僅存的那點火光保護著他的兩位**香閨:“如果朕執意不讓她倆去呢?”

馮保撲通跪倒:“皇上!老臣知道您體諒下人,重情重意!可是,這時換人已經來不及了啊,您已經昭告天下封阿珠為‘昭雲公主’了,覆水已難收!現在,隻要封小倩為另一位公主就行啊!皇上!還請您以天下為重,對下人的憐憫還是先放在一邊吧!”

“請皇上三思!”其他人也都一下全跪在了皇帝麵前!

朱翊鈞更無助了,原來皇帝確實不是想幹什麽就幹什麽的!就向今天一樣,自己居然連自己的女人都保護不了!

“放在一邊!放在一邊!”皇帝一直重複著馮保剛才說的最後一句話,“朕說不了你們,看來隻有讓太後來說你們了……”一邊嘴裏振振有詞,一邊抬腿邁出了上書房門口,搖搖晃晃想要去找李太後來作最後的支援!

“皇上!皇上!”身後四個人都發出了呼喊,但皇帝竟然象根本沒有聽見似的,仍然搖晃著向外走。

就在這時,聽見傳事大監一聲高叫:“太後駕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