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然,就在讓他無比狂喜的同時,心裏也有個聲音在默默提醒著他,絕不可以因小失大,萬萬不可以因為貪圖與兩個美人兒的床笫之歡而把整個天下給丟了,那就真成了商紂王和隋煬帝了。

想到這裏,他漸漸平複了一下心裏的激動情緒,伸出手掌向李成梁作了一個停止的動作,然後環顧了一下張居正他們三人,不緊不慢地問道:“怎麽樣?三位大人!說說吧?什麽想法?”

張居正沒有立即說話,仍是習慣性地撚了撚胡須,保持著常有的沉默。

馮保則因為剛才提出小倩之事惹來龍顏大怒,現在有些怯怯的感覺,臉微微紅,緊閉著嘴唇,也沒有說話。

譚綸倒是張了張嘴想說話,但隻說了一句“臣……”,又好象有所顧忌一樣,把到嘴邊的話咽了回去。

朱翊鈞看了看他們三個的樣子,不由得笑了起來:“好吧!今天就還象上次一樣,頭腦風暴,暢所欲言,無所顧忌,朕保證不追究你們的責任!李將軍!你先坐下來,咱們從長計議!”

“是!皇上!”李成梁在自己的位子上坐了下來,剛才聽到“頭腦風暴”那個詞匯覺得很新鮮,不知道是什麽意思。但是“暢所欲言”、“無所顧忌”這兩句話他倒是全部聽懂了,就是說皇帝不追究臣子言語不敬的過失,這樣肯定會產生很多閃光的思想火花,不由得又對年輕的皇帝多了一分尊敬。

張居正三個人聽到皇帝這麽說,神色緩和了一些。

譚綸把剛才咽進去的話重新說了出來:“皇上!恕臣直言!李將軍此言雖然豪情壯誌,聽起來也確實解氣。但是,如果李將軍隻以這一千兵馬,即便真能假借和親之名打女真人一個措手不及,也是風險極大!所以微臣鬥膽還是請皇上堅持原來的策略,並重新考慮馮大人的建議,先派兩位‘假公主’前去,穩住他們,然後李將軍到了遼東後,以一千兵馬為核心,再圖重整河山。”

皇帝臉色陰沉了一下,倒是沒有迅速表態,轉向了張居正:“先生!您怎麽看?”

張居正這次倒是很簡潔,隻說了一句:“微臣完全讚成譚大人說的!目前三路重患,環環相扣,哪一路出了問題,都會導致顧此失彼,甚至雪上加霜!所以,穩妥起見最重要!”

朱翊鈞本來雄心萬丈的激情一下子就卡住了,看到張居正說得很堅決,心裏不禁有些猶豫,難道是自己太激進了?

還是他們太過於保守了?

朱翊鈞最後看了一眼馮保,雖然嚴格說來馮保是內臣,不應該幹政,但他兼任司儀監,也是先帝的托孤重臣。所以,他的意見還是很重要的。

屋子裏是五個人,現在是二對二,打個平手。那麽,重要的這一票決斷,就看馮保是站在哪一邊了。

馮保明顯看到了皇帝的目光,他先看了看皇帝和李成梁,又看了看張居正和譚綸。其實他隱隱約約能察覺到,皇帝不讓阿珠和小倩去的意思,但是他不知道皇帝居然這麽快就和這兩位宮女有了肌膚之親,私訂終身。

所以,平心而論,這時的馮保還是時刻牢記先帝的托孤之重的,犧牲兩個宮女,換來大明的東北安寧,值!

隻見馮保猶猶豫豫地舉起了手,最後還是鼓足了勇氣:“皇上!為臣仍然覺得,即便女真人不講信譽,得寸進尺,但眼下之際還是應該‘忍’,讓阿珠和小倩充當‘公主’去和親,讓李成梁將軍作為後手,最為妥當。要是一下撕破臉不和親,確實太過冒險了!”

朱翊鈞無奈地搖了搖頭,三對二,看來是大勢已定了,沒有挽回的餘地了,他斜眼看了李成梁一眼,李成梁倒仍然是一副慷慨激昂,隨時可能火山爆發的樣子。

現場一下陷入了沉默之中。

李成梁幾次都想再次站起身來,但是他看到張居正他們三人的愁苦神色,也隻能忍住了。

雖然說好象皇帝現在和自己的意見一致,但是真打起仗來,這一個內閣首輔,一個兵部尚書,還有一個皇上的大總管,哪個都是自己的頂頭上司。現官不如現管,還是看看形勢再說吧。

皇帝這時又看了李成梁一眼,顯然看出了這名將軍的心思。有什麽辦法能改變這個格局呢?朱翊鈞緩了緩神,想了想,突然想出一個辦法來!

隻見他給李成梁使了一個眼色,意思是讓他稍安勿躁,然後站起身來,看了一眼張居正:“好!這一輪頭腦風暴法研究得比較清楚了!咱們還可以再討論討論!是不是,先生?”

張居正點頭:“是!皇上!咱們這仍然處於討論之中,可以自由發表意見!”

“好!”朱翊鈞背著雙手向前走了幾步,然後轉過身來看著張居正:“先生!請您給朕講一講‘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的典故吧!”

“這……”張居正迅速明白了皇帝想要表達的意思。皇帝提這個典故,看來還是想打,想險中求勝!

“哦?先生!您記不太清了!那這樣吧。朕來講講,不什麽不到的地方,您再補充吧!”趁著張居正停頓的時候,沒等他說出下文,皇帝居然快速接過了話頭,主動要求講起典故來,而皇帝的身子,已經站在了眾人的中間。

張居正一下笑了:“皇上請講!臣等洗耳恭聽!”

隻見朱翊鈞站在中央,清了清嗓子,把他前段時間看《後漢書》裏的典故繪聲繪色地講了起來:“東漢時候,西域群雄並起,匈奴勢力強大。漢使班超隻帶三十六人出使西域,來到鄯善國,鄯善王聽說班超出使西域,把班超奉為上賓。”

“就在這時,匈奴也派使者來和鄯善王聯絡感情,匈奴說了東漢許多壞話,鄯善王頓時黯然神傷,心緒不安。第二天他就拒不接見班超,態度十分冷淡,甚至派兵監視班超。班超立刻召集大家商量對策,他建議除掉匈奴使者,可對方帶來了大批人馬,敵眾我寡,打還是不打,大家意見很不統一。”

“這時候,班超說了一句‘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激發大家鬥誌。這天深夜,他帶領士兵,一路手執弓箭刀槍埋伏在營地兩旁,一麵去放火燒掉匈奴帳篷。結果隻用了這三十六人,匈奴人一下陣腳大亂。班超親手搏殺了三個匈奴人,他的部下也殺死了三十多人,所有匈奴人全被大火燒死或者亂箭射死。後來,鄯善王明白真相後,便和班超言歸於好。”

朱翊鈞說到這兒看了張居正一眼:“先生!朕的典故說得可有偏差?”

張居正站起身來,向著皇帝一拱手:“皇上!您說的,絲毫不差!臣還知道,班超此戰之後,一戰成名。他也充分展示了非凡的軍事和外交才能,不用朝廷一兵一卒,隻用西域各國借力打力,就縱橫西域幾十年,最後西域五十多個國家全都歸附了漢王朝。他也被其封為定遠侯,邑千戶,彪炳史冊,後人都稱之為‘班定遠’!”

“好好好!”皇帝一邊笑著一邊鼓起掌來,“先生大才!學生領教了!”

正在張居正擺手謙虛的時候,皇帝卻忽然把臉轉向了李成梁:“李成梁!雖然說你的才能遠遠不及班超‘班定遠’,但你也是威震遼東的‘鐵將軍’!而且,此次朕撥給你的兵馬也遠遠不隻三十六人,是一千名精兵!這一千名精兵是京師精銳裏層層挑選出來的,每個人都能夠以一當十甚至以一敵百!所以,朕在這兒問你一句!這個虎穴,你去得還是去不得?這個虎子,能不能象班超那樣給朕抱回來?”

李成梁猛地一下站起身來,這個典故也極大地鼓舞著他,此刻他已經完全熱血沸騰了,就象是回到了以前的熱血疆場一樣:“皇上!你就放心交給臣吧,不能斬殺這兩個女真首領,臣提頭來見!”

上書房裏的氣氛一下子高漲起來,朱翊鈞看看差不多了,又往猛燃的火堆裏添了一把柴,隻見他故作冷靜地搖了搖頭,卻是滿含肯定地看著李成梁:“李將軍,朕光要你的承諾沒有用,要你的頭更沒有用!你還是給朕詳細說說,你怎麽斬殺這兩個女真首領?”

李成梁就象一個已經在沙場上斬殺了數萬人的無敵戰神一樣,戰旗卷起烈烈風,全身都帶著一種威武之氣,與剛剛看見他那種內斂的儒雅之氣完全不同。

隻見他向皇帝拱著手,聲音也由低到高地逐漸振奮起來:“皇上!實不相瞞!原來臣隻是想帶著這一千精兵借著和親之事直搗黃龍,殺向他們的聖山——千山西峰!但是具體如何作戰,臣並沒有想好。倒是剛才皇上說起‘班定遠’‘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的這個典故啟發了臣!”

“哦?”朱翊鈞盡量保持鎮定,用以掩飾著內心的喜悅,看來剛才往火堆裏添的這把柴發揮作用了:“李將軍!說下去!你得到了什麽啟發?朕可不想聽虛的,隻聽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