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居正拱手道:“不敢當!皇上!臣打算這麽處理:一是先堵決口,隻要堵住決口,大家就有信心;二是開倉放糧,口中有糧,心中不慌,可以迅速穩住當前局麵;三是派兵布守濟南及決口上下遊州縣,防止饑民生變進一步擴大!”他的策略確實縝密,滴水不漏。

皇帝點了點頭:“先生可以再說詳細一些,準備派誰去做這些事情?”

“工部尚書朱衡,已經趕往德州決口一線。朱大人總理河道多年,每次都身體力行,親督河工,有著豐富的疏堵經驗。雖然他……”

張居正這時停頓了一下,抬起頭來看了朱翊鈞一眼,才繼續說道:“雖然他平時政見與臣不太一致,但值此緊要關頭,請聖上放心!臣一定與朱大人摒棄前嫌,戮力同心!”

朱翊鈞這時忍不住看了旁邊的馮保一眼,張居正竟然一下子主動提起了大臣之間不和的事情,這一定是馮保把剛才自己發火的事情在路上告訴張居正了。

馮保也看出少帝目光如炬,卻是沒出聲申辯,隻低下了頭,臉一下紅了。

隻見張居正又接著說:“開倉放糧和賑災款撥發,可以讓戶部尚書王國光負責;至於派軍隊進駐,可以讓遼東總兵李成梁、副總兵葉夢熊率領十萬精兵出遼東,進入山東境內後以州縣為營,分兵把守。”

皇帝讚許地笑了,站起身把張居正攙扶起來:“就按照先生說的辦!隻要各位臣工們齊心協力,何懼黃河水患!心中這道大堤隻要不決,外麵多大的水,都沒事!”

“聖上教誨得是!心中大堤不決,水患定除!臣等一定謹遵聖上教誨,一定齊心協力,除此大患,為聖上分憂!”張居正幹練地站起身來,拜別皇帝就要往外走。

“等等!”皇帝卻一把拉住了他:“堵塞決口和開倉放糧,這兩個都沒有問題,派遣精兵防止饑民生變之事,卻是需要調整一下!”

屋子裏的人全都吃了一驚,調整派遣精兵之事?沒想到少帝這麽快就開始掌握軍事了!

朱翊鈞有他自己的理解方式,現代生活中也幾乎年年都有大小洪水,堤壩決口的也不在少數。堵塞決口、賑災放糧這兩件事都一樣,沒什麽問題,隻有派遣軍隊這一條和現代的作用完全不同。

現代中華是人民國家,派遣軍隊都是去抗洪救災的,衝在第一線;而在明朝還是封建社會,軍隊隻保護皇帝老兒和封建地主之根本利益,是不會去管老百姓死活的,還得防著你成為饑民後拉旗叛亂。

所以,軍隊這條,必須得改一改。

他提高了聲音:“按照先生說的,派兵駐守州縣沒錯,但是朕不打算將這十萬精兵全用來鎮壓饑民。朕的意思,隻用二萬兵馬作好饑民安撫就行,其餘八萬軍隊,統統去抗洪一線,上大堤搶險,堵塞決口去!”

“這!”張居正瞪大了眼睛,表示不可理解,李太後和馮保也一下子轉不過彎來。

皇帝卻笑了:“隻要農民還有一口飯吃,他們是不會叛亂的!他們如果看到我們的軍隊在搶築堤壩,幫著他們築守家園,他們會和我們站在一起的,不但不會生變,還會幫著我們搶修決口,恢複生產,因為這當中最受苦也最不願意背井離鄉的,是他們!”

眼見他們三人仍然發愣,他笑了笑,繼續說道:“而我們如果隻想著派兵去鎮壓他們,再多的軍隊也沒用,你殺一個饑民,會有更多的饑民造反,會比黃河決口更為可怕。正所謂大禹治水之所以成功,根本要義在於‘堵不如疏!’”

“好一個堵不如疏!陛下聖明!真乃千古明君!希望天下蒼生都能明白陛下這番苦心!”張居正和馮保聽後均覺在理,長跪不起,不停磕頭。

連李太後都走過來,站在兒子身後,愛憐地扶住他的肩膀:“兒啊!此舉甚好!沒想到你年紀輕輕,就如此愛民如子!”

就算是堯舜禹湯再世,也不過如此吧。

朱翊鈞揮了揮手:“多餘的話不說了!沒問題的話,速去執行吧!”

“是!”張居正向皇帝拜別,“天已經很晚了!請聖上和太後早點休息!臣這就去布置,明天再向聖上稟告後續情況。”

他這一走,李太後忍不住大大誇獎了兒子一番。

這時候,朱翊鈞胸口中那股豪放勁兒還沒完全散去,高談闊論一陣,看著天色確實晚了,才恭送李太後出門。

李太後卻沒著急出門,先是眨了眨眼睛,然後象獎勵似的把阿珠和小倩重新叫進了屋,那意思是隻要把皇位坐穩,其他的別太過分就行。再有這樣的事情,她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不管了。

皇帝一眼就看出了母後的意思,但豪情未消的時候,還真沒心思再考慮剛才沒進行完的齷蹉之事。

他看了看馮保,從張居正進來以後就沒說話,一直垂手立在一邊,想想剛才雖然是借著他低聲耳語的題發揮了一下,但有點過於嚴厲了,一定把給嚇得夠嗆,應該好好安撫安撫。

於是,他悄悄把馮保叫過來,耳語一句:“大保兒,剛才我是不是有些過於嚴厲了?”

馮保愣住了,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聖上,您剛才叫我什麽?”

“嗬嗬,大保兒啊!”

大寶兒,天天見。

馮保一下唏噓不已,幾乎掉下淚來:“大伴其他兒!多謝皇上賜臣‘親稱’,臣從聖上小時就陪伴聖上長大,臣願永遠當聖上的‘大伴鐵’,謝主隆恩!”

大寶兒怎麽成“大伴兒”了,也行吧,是個昵稱,顯得親切些,先把他安撫好了就行。

“大伴兒!今天發火不是針對你的,是針對他們工部的頭兒和他們的處置之事,你不會介意吧。”

馮保翻身跪倒,磕了好幾個頭:“為臣不敢!陛下折殺老臣了!主子聖明,以聖上這等愛民、憂國、擔天下之心,臣等萬萬不及,毫不誇張地說,我主真是千古明君,我們都應該多多向聖上學習才是。”

朱翊鈞這時看了一眼阿珠和小倩,她倆的臉上滿是驚異之色,顯然對他剛才處置緊急公務之幹練表現出格外的崇敬來。

這個最近動不動就有著邪惡想法的少主,一旦正經起來,還是有著君臨天下的極大魅力的。

再說了,男人嘛,特別是有本事的男人,哪有不愛美色的,不偷腥兒的貓,可能麽?

皇帝卻隻是看了一眼,沒和她倆說話,繼續問著馮保:“大伴兒!那依你看,我們還有什麽需要做的?”

馮保略一沉思,偏了偏頭說道:“依臣之見!一是要迅速了解黃河決口後的實情,各地官員往往會有偷報漏報瞞報的心理,要防止他們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二是要從上至下倡導節約,由您做起,從皇宮開始,厲行節約,為災區賑糧賑款。”

朱翊鈞點頭,一拍馮保的肩膀:“不愧是朕的大伴兒,果然想得細致!你剛才在路上把朕發火之事告訴張居正,也做得挺好!至少他們二人現已冰釋前嫌,聯手賑災,這是大好之事!”

馮保滿臉是笑:“多謝皇上體諒!隻要聖上願意,臣願意一輩子當聖上的大伴兒!”

皇帝笑了,對馮保這一拍非常受用:“大伴兒!辛苦你再想些詳細的辦法,咱們怎麽掌握實情和厲行節約,得有切實可行的路數才好!我困啦,準備睡覺啦,明天一早見吧!”

“是!皇上!”馮保應聲拜倒,吩咐阿珠和小倩服侍皇上洗漱,上床睡覺,然後輕輕關了門,閃身出來。

第二天一大早,朱翊鈞就爬起來了。

昨天雖然表現得不急不慢,其實心裏哪有不著急的!

剛剛親政,就趕上山東決堤和饑民生變這麽大的事,處理不好,就會被圖謀不軌之人借機鬧事,挑動是非,一發不可收拾。

當年的陳勝和吳廣,不就是借著給百姓找口飯吃而鬧事,最後一發不可收拾,把強大的秦朝都給整趴下了麽。

想到這兒,他穿上褲子和鞋子就往外疾走!

身後的阿珠和小倩急忙趕上來,又是擦臉又是扣衣服的好一陣忙乎,終於在吃早膳的路上把皇帝衣裝給收拾利索了。

他前腳剛踏進用早膳的中殿,發現馮保已經在裏麵候著了。

略一點頭,他也不客氣,坐下就吃。

這時馮保遞過來一個折子,打開看是自己昨晚睡前給他布置的任務。

馮保還真是認真仔細,沒少下功夫,朱翊鈞一邊吃一邊看,一邊點頭。

折子裏主要列了四個大項!

一是停止皇室及宗親大興土木,包括宮殿及各種房屋的修繕工作,一切暫停。

二是縮減吃飯穿衣等日常開支,朱翊鈞看了看今天的早膳,果然菜量和種類都比以前少了一半,比原來的盛大排場要小得多,但是吃飽吃好絕對沒問題。

三是杜絕鋪張浪費,一旦發現予以嚴懲。朱翊鈞發現馮保已經細致到了減少皇宮同時點亮燈籠的數量,削減屋內蠟燭的燃燒根數,甚至還有減少冬季熱水的供應。

原來早在明朝,就已經有節水、節能的生態經濟了。

四是從皇帝和後宮做起,倡導皇室成員和大臣捐出各類首飾細軟、珍玩奇寶等物,折合成銀兩充盈國庫,為山東饑民賑災。

這不就是現代社會之勤儉節約和賑災捐款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