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旁邊的張居正冷冷地看著他,又一次對少帝投去了讚許的目光!

少帝輕輕笑了,站起身來,走到台階下把高拱扶了起來,緊緊握住他的雙臂,聲情並茂地說道:“鏟奸除惡,安定天下,皆賴於先生!望先生不負先帝所托,天下蒼生和江山社稷之安危,全仗先生之力。先生也確實為當世楷模,盡心用命,讓先生受累了!”

高拱留下了激動的熱淚:“皇上過譽了,這些都是微臣作為首輔份內之事,如今得皇上如此美譽和封賜,臣必將以死效忠陛下!”

朱翊鈞笑著點了點頭,雖然繼續保持著微笑,但心裏早就動了殺機了!

這個高拱,一通連發招數,把戴才和張貴妃打得根本翻不過身來,連兵部尚書和五皇子都是這樣,那麽以後朝堂上有誰還敢反對他。

如果不把他扳倒,我就會是下一個被廢的五皇子朱存孝!

所以剛才加九錫的提法,是朱翊鈞主動提出來的,他問了一句馮保,當年漢獻帝給董卓加的什麽封,於是最終給予高拱加九錫的禮遇!

但是,朱翊鈞也萬萬沒有想到,高拱居然敢接受加九錫的封賜!而且,竟然坦而受之,沒有一絲一毫推辭的意思!

當年諸葛亮就拒不接受阿鬥加九錫的封賜,因為加九錫既是至高無上的禮遇,也幾乎成為膽敢謀逆篡位的代名詞。

對於強勁的對手,既然一下不能將其擊敗,不如將他推上洋洋自得之高峰,讓他自己腐爛而死!

……

半個月後,登基大典如期在太和殿舉行!

舉國歡騰!京城處處旌旗招展,花繁如春!

朱翊鈞從一大早起來,就被喜氣洋洋的馮保和阿珠、小倩穿戴上了通天皇冠、絳紗龍袍。

從銅鏡裏看看了自己,還是非常英氣逼人的!

但是他這一整天都表現得都很低調,非常地小心翼翼。先主動去坤寧宮拜謁了陳太後,親自把陳太後攙扶出來,然後再去接母後李太後。整整一天,他一直走在她倆的身後。

其實不隻是今日才這麽安靜,他已經蟄伏了半個月了,每天都晚睡早起。而且天天都向馮保學習武功,鍛煉身體,現在已經能夠紮兩個小時的馬步不覺得累了,運行一個周天下來,會出一身透汗,然後感覺全身痛快。

他還天天還纏著張居正講治國之術,講《三十六計》和《孫子兵法》,每次都作筆記,甚至把張居正講的每個案例都記了下來。

但是他有一點始終搞不太明白,張居正這些天和他講得最多的並不是兵法戰術和治國策略裏的內容,而是四個字:“忍辱負重”!

張居正為什麽每天都不厭其煩地重複這四個字呢?

直到登基這天步入太和殿之後,他才徹底明白了!

鎮國公、首輔大人高拱,在登基這天象打了雞血一樣,處處是他的身影,一會兒跑到大殿正中調整全體布局,一會兒率領百官列隊演練,甚至連殿外的花壇擺設也要指手畫腳。

雖然說少帝和李貴妃確實把操辦權完全交給了他,讓他成為登基大典的總籌理,但他也太能表現了!

真不知道他是張羅少帝的登基,還是他自己的登基?

而且,這半個月雖然說蟄伏著,朱翊鈞實際上可沒閑著,一直在讓馮保收集高拱的行動情況。這個首輔大人加九錫後,百官上門朝賀車水馬龍,絡繹不絕,到處一片歌功頌德之聲,更可氣的是,他居然全盤接受,還好幾次當眾大放厥詞,居功自傲。

朱翊鈞的忍耐早就到了極限,已經是忍無可忍!

可是,就在登基的今天,耳朵聽到的,眼睛看到的,仍然全是高拱。

沒有辦法,隻有繼續忍下去。

所以他一下子就理解“忍辱負重”的真正意義!等待,隻能在忍耐中等待,估計這就是文攻武略的最高境界!

……

吉時已至,高拱領著少帝,一步步進行著登基大典的法定程序。

祭天,祭地,祭祖先,祭五穀社稷。

當朱翊鈞真正以一國之君的地位在太和殿正中坐下來的時候,他內心感受到了深深的震撼。

高拱領著文武百官,對著他三叩九拜,山呼萬歲的聲音響徹整個皇宮!

接下來是陳太後、李太後帶著皇宮各色嬪妃、宮女跪拜。

再下來是馮保帶著宮廷太監和內衛,最後是禦林軍的齊聲高呼!

在萬眾高呼聲中,朱翊鈞有一些陶醉。

我何德何能,今日居然成為天子,位及九五至尊。

從此時開始,我就是名至實歸的皇帝了!

卻是很快,他看到了台下高拱投過來一絲冷冷的目光。古人說的覬覦,或者窺探,應該就是這種目光。

正是這種目光,讓他漸漸冷靜下來。

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鼾睡!

台下的喧鬧依舊,但他已經開始盤算怎麽除去高拱了。

他這時想起了那天戴才伏誅、高拱出盡風頭的那天,有兩個疑點。

一個是戴才最後說了一句:“你居然串通了他們?”

他們是誰?雖然戴才沒說出來,但可以肯定的是,高拱和戴才,都聯係到了同一撥人!這一撥人會是誰呢,按照上下語境來推斷,很有可能是東瀛人,如果真是,就說明高拱和戴才一樣,同樣與東瀛有勾結。

另一個是高拱讓人把那兩個倭女的足帶解開,露出足部的那一刻。

這個動作讓他突然想起張居正和青龍有一天跟自己說起過,高拱通過“美人計”和“苦肉計”派去張居正那兒的雨竹,可能不是中原人士,而是東瀛人。

對於後一個疑慮,他不太敢確定,但這是很重要的一個疑點。

如果那個雨竹也是倭女,就能夠確認第一個疑慮,斷定高拱與東瀛勾結,那麽就可以象高拱對付戴才一樣,利用這個倭女對付高拱。而對付高拱的重點,同樣是這個倭女的纏足。

以其人之道,還施彼身!

所以,他決定儀式結束後,就迅速布置這兩個疑點的追查!

儀式結束後是大宴群臣,凡是有需要皇帝起身的,他都拉上高拱,給足了高拱麵子。

高拱這天也真是喝多了,各種替皇帝擋酒,喝到最後舌頭都大了。

不過皇帝是知道高拱的酒量和演技的,當前最重要的是穩住他,不讓他察覺出來。要麽不辦他,要辦就往死裏辦,這也是從他對付戴才這事上學到的。

終於散了,皇帝多了個心眼,他讓馮保提出叫上李貴妃和張居正繼續密室密談,然後把這兩個疑點也都和馮保說了,讓馮保通過他的嘴一會兒提出來。

馮保先是一愣,既而點頭應允,但他越來越驚詫小皇帝的進步,現在幾乎是一天一變樣,太不可思議了。

……

乾清宮。朱翊鈞這才意識到自己以後就住在這兒了,他更驚訝地發現,這兒也有一個密室。

密室內,張居正對馮保提出來兩個疑點非常讚賞,甚至認為這兩條就是扳倒高拱的致命武器。

馮保有些不好意思,剛準備開口說出這是皇帝的主意,就被皇帝看出來了,悄悄拉了拉他的衣袖,他才不得不迅速改口:“這都是拜聖上洪福所致。”險險地遮掩過去。

張居正根據這兩個疑點提出了很大膽的想法,讓皇帝興奮地瞪大了眼睛。

第一,這個“他們”很可能就是戴才聯係東瀛國的後台老板,高拱威逼他們與自己聯手,出賣戴才。

所以,其實高拱現在就是第二個戴才,他已經在通敵賣國。

第二,這個叫雨竹的確實很可能是倭女,因為高拱這一招不光使用了“美人計”和“苦肉計”,還使用了“連環計”,或者叫“一石二鳥”。

此計甚是陰險,如果張居正著了道兒,他就直接對張居正用“間”。如果不著道兒,用“間”不成,那就將雨竹作為陷害張居正私通倭國的“贓”,就象那兩個在朝廷上被解下足帶的倭女一樣。

如此陰毒之策,這個高拱比戴才要可怕百倍!

密室的氣氛驟然緊張起來!

朱翊鈞驚喜地發現張居正的想法非常接近自己的預想,他知道張居正接下來會很快說出對策。

果然,張居正一捋短須,說出了三條對策:“一是讓‘反間’劉一鳴迅速在高府內查找高拱通敵的證據。”

“二是請馮保和青龍出馬,務必真正策反雨竹,必要時還可請李太後出馬。”

“三是不動聲色地加強內衛及京城拱衛,防止高拱察覺後煽動兵士嘩變!”

馮保點了點頭,表示讚同,認為這三條對策可行:“‘反間’劉一鳴經過王太醫的精心調養,已經於五天前返回高拱處報道,他目前還是非常信任劉一鳴的,一定能掌握高拱通敵證據!此外,策反雨竹,可以用那天他揭露兩個宮女揭開足帶的方法,逼其現身,為我所用。”

一旁始終沉默的李太後開口說話了:“馮保!就按太傅說的辦!需要我去策反的我一定去!另外,我想說另外兩個辦法,看看有沒有必要?”

張居正和馮保連忙躬身:“太後太謙虛了!太後有何良策,盡請直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