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太後輕輕一笑,娓娓道來:“第一,高拱府內眼線來報,高拱說過‘十多歲孩子,如何治得天下’,僅這一條,就可以治他個大不敬之罪!我們可以多多搜集這方麵的證據,他現在已是得意忘形,好幾次大放厥詞,現場一定有不少大臣在場。隻要說出這個,就一定會有人支持,形成倒高的局麵!”

“好!”李太後此番話說出,三人立刻讚賞不已,千羊在望,不如一兔在手。說一千道一萬,都不如抓住一個實在的管用。

說他勾結東瀛,謀害重臣,都不如說他對皇帝大不敬、試圖謀反管用,這可是做臣子的根本大忌!別的尚且可以辯解,這點如果做實了,辯都無用!

眼見三人不停點頭,李太後又是嫣然一笑,繼續說道:“至於這第二,我們女人可能和你們男人的思維方式不一樣,你們現在想的都是一步一將的必殺進攻之招,可是我們是不是還是需要加強防禦,先求自保?除了增強內衛,我們是不是還需要請外兵勤王?”

張居正陷入了沉思,對於李太後說的第一條,他非常讚同,可是對於第二條,他並不讚同。

事關緊急,他直言心聲:“太後聖明!已經把最關鍵的問題都考慮到了!微臣認為,您說的第一條現在已經可以進行了!至於後麵這一條,臣覺得我們還需慎重考慮!”

馮保也表示讚同,三個人又把目光轉向了皇帝,這幾天他的成熟表現讓三個人都非常佩服,現在是到了讓他作決斷的時候了!

皇帝卻沒有太多決斷的意思,他對張居正和馮保說:“就按母後說的辦吧!可能得抓緊了,有勞您二位先去布置,我和母後再說會兒話。”

張居正和馮保一聽,迅速識趣地退了出來,著手布置去了。

朱翊鈞其實也覺得母後說的後一條不可取,此舉看似有理,但後患無窮,當然他也知道母後是為他考慮,所以他決定先說服她。

女人最要麵子,在這種情況下不能當著別人麵提將出來,而且還得注意說話證據和方式,所以他有意先將張居正和馮保先支開,和母後說起了悄悄話:“母後,請外兵入京勤王,隻能是飲鴆止渴!”

看到母後沒有接話,他緩和了口氣,繞了個彎子:“太傅給我講過兩個小故事,說的都三國時候的故事。漢靈帝時候,十常侍殺了大將軍何進之後作亂,皇帝無力,隻得請董卓入朝勤王,結果天下大亂,連自己性命都丟了。到了後來,漢獻帝又請曹操入朝勤王,雖然天下沒大亂,但皇帝如同傀儡,到了曹丕就被廢,最後也把性命丟了,漢家天下盡歸魏亞。這些難道不是血淋淋的教訓麽!”

李太後點頭稱是,這幾個例子讓她迅速理解了外兵勤王的弊端。

她摸了摸兒子的頭,發現他最近一天好象一年似的長大,越來越識大體,知大局了。

“好吧!兒子,你說得對!母後在這點上聽你的,先不讓外兵勤王,以絕後患。不過,你也別怪為娘的多心,咱們這步步緊逼,卻沒有防禦措施,為娘還是擔心啊,真把高拱這個老東西逼急了……”

朱翊鈞重重點了點頭,母後提出的這個問題也很關鍵,需要找好後路,要不然豪賭之下,輸途無歸,萬一不成,得不償失。

他的腦子飛快旋轉著,“攻”、“防”二字一直在腦海裏盤旋,突然提出了一個奇思妙想:“母後,我們能不能把主攻方向改改?”

李太後愣了一下,但是迅速聽出了些許端倪:“兒子!說下去!”

“既然咱們現在擔心攻太猛而無禦,那我們就換個思路,不要象高拱對戴才那樣痛下殺手!如果不殺高拱而是逼他退位,那就簡單得多,他的反應就不會這麽強烈!然後,我們全力掌控京師防禦,他隻要一退位,就難以煽動軍隊!如此雙管齊下,定可解除後患!”

李太後頻頻點頭,兒子的思路正好解決了自己擔心的安全問題。

朱翊鈞繼續說著詳細方案:“逼他退位養老,就象他當年對張居正的老師徐玠那樣,這樣張居正也會全力而為!我們就利用高拱現在的居功自傲和不可一世,隻需‘十多歲孩子,如何治得天下’這一條將他定罪,然後把他私通東瀛作為輔助證據,讓他心灰意冷選擇退位,同時也留有餘地,就不會激起他的兵變之心!”

李太後猛的一拍手:“太好了,這個剛柔並舉的辦法好!就這麽來!”說完在兒子的額頭上親了一下,迅速移開密室門追張居正和馮保去了,剩下朱翊鈞一人在密室裏發呆。

……

未雨而綢繆。乾清宮外,一切都在有條不紊地進行著。

……

“反間”劉一鳴被“白虎”蒙上了眼睛,帶到一個京郊外偏僻的木屋裏。

在這兒,他見到了他的父母和兄弟姐妹。

劉一鳴“撲通”一聲跪下了,拚命給父母磕頭,都磕出血來:“父親母親大人!孩子不孝,孩兒不孝啊!”

白發蒼蒼的父母將劉一鳴扶起身來:“兒啊!你要感謝聖上和馮總管啊,是他們救了我們啊,你一定要盡忠盡孝,做一個有用之人!”

劉一鳴堅定了神色,起身跟著“白虎”走了。

回到高府,劉一鳴用重金收買了高府的管家。

趁高拱出門的時候,他輕輕撬開了高拱的書櫃……

……

張府別院內,雨竹正在屋子轉來轉去。

已經半個月了,居然連一點張居正的消息都打聽不到。

青龍就象一個鬼魅一樣,說是在身邊照顧自己,但卻成了甩不掉的尾巴,把自己完全看死了,根本動彈不得。

這天晚上,有人敲門,開門一看,竟然是馮保和青龍。

兩個男人進來,什麽也沒說,直接把兩雙鞋子和四條足帶扔到了桌麵上!

雨竹一看,麵如死灰。

她一眼就認出了這是倭女假扮漢人特有的鞋子和足帶,這肯定是潛伏在張貴妃身邊的春井和江樹的。

雨竹、春井和江樹,三個人都是東瀛國大將織田信長的婢女,經過了四五年漢化教育,去年剛被派到大明來,沒想到這麽快就都被人識破了。

雨竹正想打出一顆逃遁彈逃走,但她顯然對麵前這兩個絕頂高手的武功非常忌憚。

正在猶豫的時候,門被推開了!

走進來一人,竟然是當今太後!

雨竹更猶豫了,在逃與不逃之間又增加了跪與不跪。

李太後揮了揮手,示意馮保和青龍先出去。他倆似乎張嘴想說什麽,但還是拱手夜深人靜,打開門出去了。

雨竹這下更驚異了,麵對這位絲毫不會武功的太後,她完全可以一把勒住她作為人質,威脅門外的高手!真不知道這位太後為什麽這麽做。

李太後卻沒有絲毫的慌張,很鎮靜地看著雨竹,輕啟朱唇說出一句:“我比你大十歲,也是苦孩子出身,從小在地裏幹農活,在人家裏當婢女。我隻想說一句話,對於女人來說,安穩最重要,你這樣天天提心吊膽的,不如我在大明幫你找個好人家,等東瀛的亂局穩定了,再送你回去,或者把你的家人接過來!”

雨竹“撲通”就跪下了,既因為李太後那種眉目間帶出來的威儀,更因為這番推心置腹的話,完全擊中了她內心最柔軟的地方:“多謝您的不殺之恩,我願意聽從太後的調遣!”

她已經背叛了戴才一次,如今又一次背叛高拱。前者是隻因為權勢和本源,還有高拱許她為側夫人,給她一個榮華富貴的生活;後者是因為在太後與皇帝麵前,權勢都已成空,更因為她的內心深處,無時無刻不在想回到故鄉去追尋自己的幸福生活。

……

馮保費了九牛二虎之力去追查戴才管家戴庸的下落,卻死活找不著線索,估計已經被高拱滅口了。線索一斷,本來設計好的形勢一下陷入了僵局。

這時候,朱翊鈞看出了他的心思。悄悄趴在他耳邊說了一句,他一下子茅塞頓開,更加佩服少主的洞悉能力,趕緊動手準備。

戴才家中,院子裏遍是白色的孝帶,戴才夫人尤氏正帶著子孫們祭拜,卻看見馮保帶人闖進門來。

尤氏大驚,哭著跪倒,求馮保給一條生路。

馮保將尤氏扶起,向她展示了皇帝和太後簽發的特赦令。

尤氏看後大哭,帶著他來到了一間隱密的小屋內。馮保在這裏救起了已經奄奄一息的戴庸之妻魏氏,又向魏氏出示了另一道特赦令。

魏氏看了特赦令也嚎嚎大哭,哭完後帶著馮保來到了院後的一棵小樹旁,挖出了一個箱子,把裏麵的東西交給了他。

打開一看,有一封戴庸的親筆血書,第一句就是:“如有殺我者,高拱也!”箱子裏還有一張高拱親筆立下的字據和一張十萬兩的銀票。

馮保笑了,拿著箱子回到了宮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