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傅發出了讚許的笑聲:“少主領悟得真快,這正是本質所在!”

朱翊鈞心裏忽然有了一個想法,剛剛穿越至此,相比這些絕頂聰明的文武大臣們來說,我的劣勢很明顯,不了解實際情況和具體背景。

但我的劣勢也是優勢,我具備他們不具備的條件,這就是他們身在局內反而受限製,不識廬山真麵目,隻緣身在此山中。而我身在局外,能夠跳出這個圈子看問題。

一定要好好利用這個優勢才行!

想到這兒,他打定了主意,先拋磚引玉:“那麽,請太傅說說當前困局的形勢吧。”

張居正輕輕點頭,站起身來:“當前困局形勢,最緊急的是張貴妃和兵部尚書戴才,他們躲在暗處,可能利用五皇子在登基前隨時發難;最危險的是高拱,他雖在明處,但野心勃勃,隨時隨地都想獨攬大權、權傾朝野。”

少主笑了,也站起身來,把書翻到了中間的一頁:“分而合,合而分。分析形勢是合,尋求辦法是分,如何解決這個困局,有什麽具體辦法麽?”

張居正皺了皺眉頭:“少主一針見血,這是我們目前最頭疼的問題。實不相瞞,臣考慮過很多辦法,但不是過於激進,就是過於保守,始終沒有想出什麽特別好的良策,目前隻能等待形勢變化,走一步看一步。微臣讓陛下失望了!”

朱翊鈞向前走了幾步,慢慢轉過身來,伸出一個手指,指了指剛才自己翻過的《三十六計》:“請太傅想想,我們能不能利用這個最危險的,打擊這個最緊迫的,然後再集中力量,對付這個最危險的,一舉可安天下。”

絕頂聰明的張居正一下明白了少主的話,他急忙走到少主剛才站的桌前,隻見他翻出來那一頁上,赫然寫著“借刀殺人”!

對!怎麽沒想到這一招,讓這個不可一世的高拱替少主出麵,去打擊還想鹹魚翻身的張貴妃和五皇子,一舉兩得,先去掉一個險重威脅,再集中力量孤立高拱,置他於死地!

如同撥雲見日,張居正心裏受到了強烈的震憾,忽然一下雙膝跪倒在少主麵前:“我主聖明,叔大剛才放肆了,還以為自己能教導少主,沒想到少主竟然想在了臣的前麵!”

朱翊鈞把張居正扶了起來:“老師!您千萬別這麽說,我這正好在局外才想到的,這叫換位思考吧。”

“換位思考?”張居正若有所思地想著這個從現代社會而來的“新詞匯”:“少主,叔大這就去執行少主說的借刀殺人,我已經在高拱那兒連喝了兩天了,今天正好回請他!”

說完拜別少主,迅速走了。

……

張府外,高拱的轎子剛剛停下。

高拱沒想到張居正這麽有誠意,這麽快就回請自己,考慮到在這個節骨眼上,首輔和次輔之間的團結非常重要,所以一接到邀請就痛快來了。

張居正早就在門口恭候,一陣寒喧謙讓,進到廳內,直接開喝。

他先給自己倒了個滿盞,雙手捧起:“首輔!兄弟有一事,必先稟告,昨天在貴府吃酒以後,兄長那位頂級頭牌雨竹,居然私自跑到了我的府上,我看她也是可憐之人,就讓她在對麵別院住下了。一會兒把她叫來,完璧歸趙!”

高拱笑著擺擺手:“叔大!別人不可信,你絕對可信!我跟你說實話,昨天我們家那隻母老虎,就因為這個頭牌差點兒沒吃了我。這雨竹就先寄放在兄弟你這,在你這兒我一百個放心。等這陣風過了,我再找個僻靜之處,讓這雨竹住過去,偷偷把她納了,你看成不?”

張居正也笑了:“那我隻有替兄長代管了,不過兄長家嫂夫人要借此來找我麻煩,我可抵擋不住哈。來來來!兄長!叔大敬您一盞!”

一盞又一盞!

喝到第三巡的時候,張居正知道差不多了,站起身來,來到高拱身邊坐下:“兄長,今天咱倆交交心,你覺得現在咱倆遇到最大的困難是什麽?說實話!”

高拱歪著腦袋想了想:“最大的困難,就是現在有人想趁少主即位未穩時搗亂!”

張居正伸出大拇指:“首輔就是首輔,看問題看得透徹,遠遠想在了兄弟的前麵。不過,兄弟心裏對這搗亂之人,倒是也有一個人選,不如我倆來賭上一賭,各自取一張紙寫上,看看寫得是不是一樣?”

高拱大笑:“好好好!這個好!賭一千兩,如果寫得一樣,算你贏,寫得不一樣,就算我贏!”

張居正吩咐取紙筆來,兩人都轉過身去,飛快寫了幾筆,蓋在桌上,然後一起翻開來看,一張寫著“張、趙”,一張寫著“趙、張”。

“哈哈哈!”兩人相視而笑,高拱咧著大嘴哈哈樂著:“算我輸了,算我輸了!”

張居正又斟滿一盞敬高拱:“兄長!我倆賭輸贏隻是戲言,但看來這是最顯要的事情,他們現在想擁五皇子朱存孝自立。如果讓他們成功了,我這個太子太傅,還有您這位先帝托孤首輔,都跑不了!我這可能還好一點兒,最多革去職位,讓我回私塾教書,但是您這位首輔,他們絕對放不過您,非得把您皮扒了不可!”

高拱把“啪”的一下把酒盞扔到地上摔碎了,盞裏的酒灑了一地:“他們敢!”

張居正連忙過來拉著他,叫他小聲一點兒。

他卻一把攀住張居正的肩頭,低聲說道:“叔大!其實我手裏早就有他們的把柄了。你相信麽,叔大?”

張居正心裏“咯登”了一下,嘴上卻說:“老兄!你厲害,有什麽把柄可以告訴我說麽?”

“哈哈,叔大,告訴你好啊,不過說來話長,我告訴你,明天早朝,我就要他們好看!哈哈哈!”

高拱說完這句,舌頭已經大得不行了,管家張文晉不得不過來攙著他。

張居正豎起了大拇指:“首輔就是首輔,那我就等著明天看好戲了!”

……

整整一天,朱翊鈞都靜靜地在書房待著,連午飯都讓馮保送到書房來吃。

李貴妃來了東宮一趟,聽馮保說少主把自己一直關在書房裏,欣喜得一直點頭。

父母總是希望自己的孩子有上進心,總擔心他們不夠成熟。

站在書房外看了一會兒,她還是決定不進去打擾兒子,暗自去看了一下已經策反的“反間”劉一鳴,有了太醫王濟世的調理,他恢複得很快。

又是一個好消息,簡單轉了一圈,她兀自歡天喜地的回去了。

朱翊鈞一上午都在史官的記錄,繁體字看得他有些頭暈腦漲。

吃了午飯,在桌上眯了一會兒,迷迷糊糊地把桌上的書碰到了地上,發出“啪”的一聲響,他一下子就被驚醒了。

朱翊鈞睜開眼,逐漸清醒過來,在把書拾起來放回書架時,不小心碰到了一個抽屜的把手,抽屜被碰開了一道縫,露出了裏麵黃色的紙頁。

這是什麽?他把抽屜拉開,拿出裏麵的紙頁,頓時來了興趣。

這居然是各個官員參奏他人的密折。

你參我,我參他,他參你,構成一個循環。

這裏麵唯一沒有被參的,就是皇帝。

而皇帝可以卻可以看到他們互相攻訐,互相指責。

在這一刹那,他明白了一個詞語,“製衡”。

有了這些參奏的材料,皇帝就可以掌握每一個大臣的命門,利用他們相互的關係,在各個大臣間製造平衡。

這就是帝王之術!

看著看著,不由得忘記了時間。有些讓人感到奇怪的是,參奏張居正和密折居然比高拱的還要多,還有很多參奏馮保的。

看來高拱對張居正和馮保聯手依附自己,早已經有所提防。

而且他目前在朝堂暗鬥中顯然占據著上風,甚至不惜用強硬的手腕影響著其他大臣。

得想個辦法打破這種局麵!

正在看得入迷的時候,馮保在外麵咳嗽了一聲,驚動了他。打開門,馮保遞過來一個小竹筒:“少主,太傅張居正的密條。”

打開來看,“聖上!刀已借,高拱明天就要在朝堂上誅殺張貴妃和戴才!”

朱翊鈞笑了,伸了個懶腰,跟著馮保到了院裏。

“馮保,教我幾招,練練身體!”

馮保還以為少主說著玩的,但推脫幾下,發現推不掉,他是真的要學武功,不由得笑笑,教他紮了個最簡單的馬步,卻沒想到他竟然學得有模有樣。

朱翊鈞這時示意馮保推自己一下試試看。

馮保笑了,不以為然地輕輕推了他一下。可是,居然沒推動!

馮保驚了,手指並攏,暗一發力。少主這下沒站住,後退了好幾步,就在要跌倒的時候,馮保一伸手扶住了他,給他做了一個示範,膝蓋彎曲的幅度齊平在腳尖的範圍內,然後指了指他的肚子。

少主迅速領悟了,這是告訴他要氣沉丹田!按照這個動作要領再蹲下去,更是那麽回事了,連馮保都讚賞地不停點頭……

轉眼就到了晚上,想到張居正說高拱明天會有大動作,朱翊鈞有一些興奮,用完晚膳就早早躺下了,卻翻來覆去地睡不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