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朱翊鈞又被母後支到了澡池裏,此刻正泡著,這回沒心思再去看那兩個美貌宮女了,腦子沒閑著,拚命想著如何才能解決這個打死不開口的“死間”。

人就是江湖,不管江湖多麽險惡,隻要記住一點,人怎麽對我,我怎麽對人,也就是以牙還牙,以眼還眼!

他想起來了,當年三國時周瑜就是一個用間的高手,先是大肆宴請曹操派來刺探軍情的“間士”——也是自己的舊時好友蔣幹,然後裝醉,故意將捏造的暗通信件露在外麵讓其看到,蔣幹迅速回到曹營後報知曹操,一下就殺掉了新降的兩個水軍統領蔡瑁和張允,讓曹營中無人可禦水軍,從而導致赤壁大敗。

眼下的這幕情景很象,馮保好象現在對這名“間士”很擔心,說他是“死間”,用了各種刑具都打不開他的口,不如換個角度,反其道而行之,讓這個“間士”去高拱那邊當“反間”,“死間”沒準就“活”了!

對!“反間計”!這才是將計就計、以牙還牙的精髓!

想到這,他光著身子站起來,拔腿就往外走,身後的太監急忙又是披毛巾,又是穿衣服的,追追鬧鬧了出來,一直追到了後花園才把他的衣服全穿上。

他好象早就把路記好了,從後花園一拐,就已經來到了他們審“眼線”的偏殿!

剛邁進大門,正趕上劉一鳴正往外爬!

……

馮保眼睛尖,一眼就看見了少主“朱翊鈞”,天啊!這小祖宗怎麽跑這兒來了!

李貴妃也一抬眼就看到了兒子:“不好!鈞兒,你怎麽瞎跑到這兒來了!”

她急忙快走兩步,想伸手去擋住兒子的眼睛。

可是兒子卻一下用手擋開了她的手!然後,就象是小孩子玩尿泥丸一樣,他蹲下身來,全神貫注地看著這個“間士”的瞳孔。

“皇上,救我,救我!”劉一鳴抱住了他的腿求饒!

“賊子,找死!”看見這個“間士”居然敢觸碰到少主,馮保吃了一驚!他猛一抬手,旁邊三寶的佩劍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到了他手裏,然後右手向前一指,劍尖已經指在了劉一鳴的鼻尖上,左手卻伸直了,是一個掌刀的動作。雙手無論哪隻,隻要輕輕一動,就能隨時要了這個“間士”的小命。

這個時候,讓人想不到的是,朱翊鈞居然伸出手指,用拇指的指甲蓋彈了彈馮保的劍尖,發出清脆的聲音。

馮保吃不準少主的想法,向外移開了寶劍。

少主年輕雖輕,卻一點畏懼感都沒有,他用手一指劉一鳴的眼睛:“救你?可以!不過,有一個要求,你幫我去那邊當眼線,也是就反間,好不好?”誰也沒想到他竟然邪乎乎地說了這麽一句。

這行得通麽?

這顯然行得通啊!李貴妃連續兩天的發問,明顯已經讓劉一鳴陷入了糾結之中,而讓他最糾結的,肯定是“忠孝”不能兩全!

論忠,他的終極目的,肯定是效忠於聖上和太後,這比天還大!

論孝,則是他唯一擔心的!他隻要一開口,一家老小就全沒命了,這就是高拱捏著他的死穴!

但是,如果讓他去當“反間”,“孝”就沒有問題!

到現在為止,高拱也沒有發現他的“間士”已經被抓,如果神不知鬼不覺的讓劉一鳴回去,他肯定察覺不到。

更關鍵的是,劉一鳴如果同意當“反間”,他的出路隻有完全替皇上賣命,把高拱扳倒,才有可能把他的死穴解開——救出他的全家老小!

這還真是完全可行!攻心者,上上之策!殺人不如誅心啊!

李貴妃一下笑了,這小祖宗,他是怎麽想出來的啊!

馮保卻是真的明白少主想出這一招的由來,通過昨天給太傅寫的“將計就計”,就能夠猜出來個大概。隻是,不知道他腦袋瓜裏裝著多少奇思妙想,一下就想到“反間”這一招來!

馮保當下把劍一撤,翻身就跪:“我主聖明!”他這一跪,在場的除了李貴妃也都跪下了。大家一下都被這個小皇帝給折服了:“吾皇聖明,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朱翊鈞一抬眼,怎麽這些人一下全跪下了啊!

“間士”劉一鳴顯然也認可了皇帝的這個辦法,也一個勁兒地磕頭:“我願意去當‘反間’!謝皇上點撥,臣也是舉人及第出身,後不得意,入了宮門,又被高拱以家人性命脅迫,作了內應,承蒙皇上不棄,定將以此身心報答皇恩,願扳倒高拱,救出家人,盡得孝心,如此心有二,臣定將以一死謝陛下!”

朱翊鈞一招手:“你們忙吧,小爺繼續玩去啦!”

馮保現在有點兒後悔把這劉一鳴打得太慘了,要想恢複元氣,怎麽也得歇個十天半月的。現在讓他馬上回去當“反間”,是不可能了。

馮保悄悄在李貴妃旁邊耳語了幾句,見她點點頭表示首肯,急忙叫過來旁邊一位太監:“傳李貴妃口諭,請禦醫王濟世來!注意嚴守機密!”那位太監很快去了。

安排完了,騰出手來的馮保對著李貴妃一躬身:“謝主子體諒!有王太醫相助,相信十天左右,劉一鳴就能複原。再派他回去找高拱複命,就可成為‘反間’,神不知鬼不覺的,探知高拱老兒機密!”

李貴妃又點了點頭:“鈞兒提的這個反間計確實高明,現在要抓緊尋覓這個‘反間’的親屬,暗地裏保護控製他們,要不然,這個‘反間’會再次變節!”

話一說完,她就上花園裏找兒子玩去了。

馮保不敢怠慢,趕緊把王三寶叫過來,詳細詢問情況。

三寶和盤托出:“這個劉一鳴應該沒有說假話,我們查了他的底,是嘉靖四十三年的舉人,而且我檢查過他的下身,確實是後來淨身的。”

聽到這兒,馮保終於輕鬆了一些,繼續指示三寶:“要防止他再變,確實為我們所用。此外,對外宣稱他有緊急公幹,被派到湖廣秘訪,查糾大臣家屬枉法問題。”

全部處理完了,馮保才來到花園裏。這時候,一個太監忽然拿著一個小竹筒來到旁邊:“太傅急件!”

這一定是張居正的回複!馮保原來給他的字條裏,除了告知皇帝“將計就計”的旨意外,還順便問了一句如何處理劉一鳴這個“死間”?

這個紙條,一定是他回答處理“死間”提問的!

打開字紙,隻有兩字:“反間”。馮保一下驚呆了,沒想到,少主竟然想在了太傅的前麵!

走近花園裏,看見朱翊鈞在和一個小太監頂牛角力,李貴妃在旁邊笑盈盈地看著。馮保不禁心生一絲懼意:“這個年少的皇帝,將來一定是個像太祖朱元璋那樣的狠角色!”

……

這天一早,太傅張居正按照上課時間一大早來到東宮,擔心少主還沒起床。

沒想到的是,少主早已經穿束整齊在書房等著他了!

他剛要對著少主下跪,少主卻主動上前一把將他扶起:“太傅免禮,弟子以後還要向老師多多求教!請老師今天給我講講《三十六計》吧!”

張居正笑了:“少主太謙虛了!自從先帝走後,少主這幾天的表現,已經可以用刮目相看來形容。很多事情的深謀遠慮的程度,比臣要強得很多。古人說後生可畏,說的就是這個道理。少主要聽《三十六計》,不知道少主覺得這所有計策當中,哪一計最好呢?”

朱翊鈞端正了臉色,扶著他一同坐下來:“很多人都認為最後一計‘走為上策’應該是最好的計策,但我並不這麽看。”

“哦?請少主賜教!”

少主果斷沒有客氣,直截了當:“要從技術層麵上來說,應該是借刀殺人最厲害,不用自己動手,殺人於無形。要論係統流派,應該是連環計最厲害,環環相扣,牽一發而動全身。”

張居正輕捊著胡須,微笑著點頭,卻是沒說話。

朱翊鈞一愣,看到了他眼裏閃爍的光芒:“太傅,我說得不對麽?”

太傅站起身來,在書房中找了一本《三十六計》,打開了第一頁,放在少主的麵前。

“看來少主對《三十六計》的理解,已經非常深刻了,對每一計都有非常準確的研究。去仔細研究每一計的區別,用一個簡單的字總結,就是‘分’,那麽少主可以換個角度想想,除了‘分’,是不是還是應該有‘合’?”

少主好象一下聽明白了,爽直地說出了自己的看法:“太傅說的是融會貫通吧?”

“對,微臣不才,但我認為,三十六計的最終計謀是它首頁上的那句總綱:六六三十六,數中有術,術中有數。陰陽燮理,機在其中。機不可設,設則不中。也就是說,三十六計之根本,是活學活用,計由心生,卻不盲從,即是無計。”

“無計!”如同醍醐灌頂一般,朱翊鈞頓時領悟了,就這兩天的所看所學,比看一個月的兵書還要管用。

兵法謀略,重在曆練,學在書本,練在實戰。

看來這次對付高拱真是一次大好的學習機會,特別是張居正最後對自己說的這句話,太經典了!

他一下來了興致,把兵書首頁輕輕合上了:“太傅,既然無計是根本,那麽換句話說,隻要能解決目前困局的計策,就是好計策,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