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光已升起,在如此溫柔的星光下,最堅強的女子也會變得軟弱起來的,宮南燕已偎入雄娘子懷裏。

雄娘子輕撫著她的柔發,輕輕道:“你總該知道,我們絕不可能永遠守在一起的。”

爆南燕道:“我知道。”

雄娘子道:“你不後悔?”

爆南燕道:“我絕不後悔,隻要能有一次,讓我以後能有個甜蜜的回億,就算要我死,我也心甘情願了。”

雄娘子不再說話,他的手滑進了她了她的衣服……

楚留香雖然不是君子,也不能再看下去了,他悄悄翻了個身,仰望著天上的星光,星星似乎在向他眨眼。

爆南燕竟是這麽樣一個女孩子,他實在想不到。

可是,女孩子到了她這種年紀,可有誰不懷春呢?

楚留香暗暗歎息,暗暗苦笑。

他似乎有些後悔,自己為什麽錯過了機會。

突聽宮南燕道:“你……你要到那裏去?”

楚留香忍不住扭頭瞧了一眼,隻見雄娘子忽然自那小船裏坐了起來,輕輕的歎息著道:“我也舍不得走,可是時候已不早了,我一定要去……”

爆南燕道:“你要去找小靜的……”

雄娘子歎道:“無論如何,我總是她父親,總該去看看她最後的歸宿。”

爆南燕道:“你不必著急,我會帶你去的,現在……”

一隻粉光致致的手臂自小舟中伸出來,將雄娘子又拉了下去——他早就在等宮南燕說這句話了。

楚留香自然也知道雄娘子這是在利用她,可是他既不能說破,也不能阻止,因為這是宮南燕心甘情願的。

他知道當一個女人,決心要做這件事的時候,任何人都不能去阻止,否則她就算不殺你,也要恨你一輩子。

輕舟忽然劇烈的動蕩起來,風中傳來了**的呻吟。

星光更朦朧。

楚留香隻有閉上眼睛。

但他卻不能塞住耳朵,過了半晌,隻聽宮南燕夢囈般低語道:“你真……真的,難怪那些女人情願為你死,難怪她永遠忘不了你,怕到死也忘不了你。”

楚留香又不禁奇怪。

爆南燕說的“她”是誰呢?是雄娘子的情人?

雄娘子在低低的喘息,道:“你也很好。”

爆南燕膩聲道:“我難道比她還好?”

雄娘子道:“你為什麽總是要提起她,難道你和她也……”

爆南燕忽然吃吃的笑了起來,通:“你可知道我為什麽要跟你好?”

雄娘子似乎怔了怔,道:“你難道是因為她……”

爆南燕道:“不錯,就因為她得到了你,所以找也一定要得到你。”

這句話剛說完,雄娘子忽然發出一聲淒慘的呼聲。

楚留香吃了一驚,扭頭去看,隻見雄娘子已**著自小舟裏站了起來,顫抖著站在船頭。

星光下,迷霧中,他蒼白的胸膛上鮮血不斷的往外冒。

隻聽宮南燕吃吃笑道:“你何必吃驚,我隻不過想將你的心,挖出來瞧瞧而已。”

雄娘子雙手緊緊按在胸前的創口,顫聲道:“你……你為什麽要這樣做?”

爆南燕道:“你還不知道?你還以為我是真的喜歡你?”

她不停的笑著,忽然也站了起來,在低迷的星光下,她成熟的少女**,看來晶瑩如玉。

但她的臉上卻帶著惡魔般的妖氣,美麗的眼睛裏,更充滿了怨毒和殺機,她瞪著雄娘子道:“老實告訴你,我早就想殺你了,我不能忍受她在我麵前提起你,說我多麽像你,隻要一提起你,我就難受得要發瘋。”

雄娘子嗄聲道:“你……你在吃醋?難道你竟會愛上她不成?”

爆南燕大聲道:“我為什麽不能愛上她?為什麽不能?”

雄娘子吃驚的瞧著她,人卻已倒了下去。

現在,楚留香又不知道宮南燕所說的“她”究竟是男,還是女了,“她”若是男的,怎會是雄娘子的情人。

“她”若是女的,宮南燕又怎會愛上她?

楚留香實在猜不到她們這三個人之間,究竟是什麽關係——這三個人之間的關係太複雜了。

隻聽“噗通”一聲,雄娘子已跌入流水,二十年的苦行懺悔,終於還是不能洗清他的罪孽。

他畢竟還是死在女人手裏。

爆南燕站在船頭,癡癡的望著星光下的流水。

然後她也躍入水裏,將身上每一分,每一寸地方都洗得乾幹淨淨,等她穿好衣服時,她看來又是那麽聖潔了。

夜色已濃,濃霧反而淡了些。

一聲軟乃,輕舟又蕩入濃濃的夜色中。

楚留香連考慮都沒有考慮,也潛入水中,別人都說他輕功第一,他自己卻認為水性比輕功還好得多。

就算魚躍入水裏,也絕不會有他這麽靈活。

輕舟在前麵走,他潛伏在水下,暗暗追蹤,他相信宮南燕在此時此刻,絕不會發覺到後麵有人追蹤的。

無論任何人在做過這種事後,感覺都會變得遲鈍些。

小溪旁的風物在有星有霧的晚上必定甚美,楚留香雖看不到,卻可以想像,想像永遠比實際更美得多的。

也不知走了多久,他發覺小舟以已蕩入了一條山隙裏,水底的水草很多,而且帶著種陰森森的氣息。

他也想伸出頭來瞧瞧,但是他並沒有這麽樣做,又過了半晌,他就聽到小舟靠岸的聲音。

他還是沒有伸出頭來,他自己從來沒有試過自己究竟能在水底潛伏多久,宋甜兒總認為他可以在水下睡覺。

水底的世界,比水上安靜得多。

他又等了很久,還是聽不到任何聲音,於是他就用一堆水草蓋著頭,自水麵下悄悄露出了眼睛。

他終於看到了神水宮。

這那裏是人間的山穀,簡直是一幅絕妙的圖畫。

楚留香想起蘇蓉蓉曾經說過,山穀裏本有千百隻各式各樣的鳥,現在鳥已沉睡了,人卻似還沒有睡。

圖畫般的山林間,還亮著一點點燈光,映著那一憧撞亭台樓閣,竹藤茅舍,也映著那一道瀑布。

瀑布從天而降,飛珠濺玉,燦爛如銀,奇怪的是,這麽大的瀑布自半空中倒掛而下,泄入湖中,水聲並不震耳,反而如鳴琴奏玉,聽來但覺神清氣爽,顯然水力已被巧妙的宣泄了很多。

風聲中似乎隱隱有絲竹聲傳來,襯著瑤碧般的流水聲,使這圖畫般的山穀,看來更平和而安詳。

但楚留香卻又想起蘇蓉蓉的姑姑曾經警戒過她:“若在山穀中隨意走動,立刻就會有可怕的災禍。”

在如此平和安詳的地方,又怎會有可怕的災禍呢?

楚留香已發現這地方並不是表麵看來那麽平靜,‘神水宮’也並不是傳說中那麽聖潔的地方。

這裏必定隱藏著許多驚人可怕的秘密。

他現在已不但要向“水母”陰姬解釋誤會,還決心要查探此間的秘密,所以他行動更得份外小心。

小舟還停留在岸邊,宮南燕卻已瞧不見了。山穀中靜悄悄的沒有人蹤,楚留香實在不知該從何處下手。

他考慮了半晌,忽然想起了無花的遭遇——這所有的一切事,都是從一個小小的尼庵中開始的。

極目望去,山腳旁果然有座尼庵。“水母”陰姬是否就在這尼庵中呢?楚留香下定決心,無論如何,都要先到這尼庵中瞧個究竟。

尼庵中燈光黝暗,瑩瑩如鬼火。

楚留香幾乎花了半個時辰,才由岸邊潛到這裏,他確信自己絕沒有發出比蚊子更大的聲音。

這段路途雖非遙遠,但普天之下,除了楚留香外,怕再也沒有第二個人能走得到了。

尼庵中靜悄無人,一塵不染,但庵前的幾十級石階,也都平滑清淨得像鏡子一樣,光可鑒低垂的神幔前,一燈如豆,楚留香在四麵查探了很久,斷定這裏絕沒有人時,才飛身而入。

他知道這尼庵中有條秘道,說不定就是通向“水母”陰姬住處的,可是,秘道究竟在那裏呢?

神案前有三隻蒲團,秘密是否就在蒲團下?

楚留香將三隻蒲團都移開了,蒲團下也是平整的石地,他失望的歎了口氣,目光移到神幔上。

他忍不住要伸手去掀神幔。

可是,就在這時,他忽然聽到一聲歎息。

歎息聲是那麽輕,但在楚留香此刻聽來,卻無異青天之霹靂,他想退,但知道退已來不及了。

表火般的燈光下,他已看到一條白衣人影,她就像幽靈般忽然自地底出現,正靜靜的瞧著楚留香。

隻聽她歎息著道:“這裏已有二十年未曾流血了,你何必一定要死在這裏?”

楚留香苦笑著揉了揉鼻子,道:“老實說,我並不想死的。”

他發現這是個非常美麗的女人,隻不過無情的歲月已在她臉上留下了一些殘酷的痕跡。

她的目光雖也十分冷漠,但卻並沒有什麽殺機。

這難道就是如今天下人畏之如虎的“水母”陰姬?

白衣如雲的中年美婦人仍然在靜靜的瞧著他。

楚留香勉強一笑,按著道:“晚輩此來,隻不過是想拜見宮主一麵……”

白衣美婦搖了搖頭,道:“我並不是你們想見的人,否則你現在還想活著麽?”

楚留香目光閃動,道:“那麽前輩是……”

白衣美婦道:“將死人,何必還要問別人的名字?”

楚留香道:“前輩若要殺我,為何還不動手呢?”

白衣美婦黯然道:“我不能動手,在這世上,我已隻有一個親人,我怎麽能殺死她的心上人呢?”

楚留香動容道:“前輩知道我是……”。白衣美婦淡淡一笑,道:“世上除了楚留香外,還有誰能走得到這裏?還有誰有這麽大的膽子?”

楚留香深深一禮,道:“晚輩早已聽蓉兒說起過你老人家了,今日能見到你老人家,實在是晚輩天大的運氣。”

白衣美婦道:“我也聽蓉兒說起過你,若不是你,蓉兒已不知要流落到什麽地步了,就為了報答你此番恩情,我也不能難為你。”

她四下望了一眼,按著道:“幸而今天是我當值,別人不會到這裏來,你快走吧!”

楚留香道:“晚輩既已到了這裏,好歹也要見陰宮主一麵。”

白衣美婦沉下了臉,厲聲道:“你永遠也見不著她的,除非你定要死在這裏。”

楚留香躬身道:“隻求你老人家指點一條明路,晚輩就已感激不盡,別的事,晚輩再也不敢來麻煩你老人家了。”

白衣美婦根本不理他,隻是揮手道:“快走,再遲就來不及了,快。”

楚留香也好像聽不懂她的話,還是躬身道:“晚輩知道這裏有一條秘道……”

白衣美婦變色道:“秘道?什麽秘道?”

楚留香見她一聽到“秘道”兩字,神情就立刻為之大變,由此可見,這秘道的關係必定很大。

他更不肯走了,陪著笑道:“此間若無秘道,你老人家是從那裏走出來的呢?”

白衣美婦怒道:“你難道真活得不耐煩了麽?”

楚留香笑了笑,道:“你老人家若不肯說,晚輩就隻好死在這裏了。”

白衣美婦瞪著他,她實在還沒有見過這樣的男人。更想不到世上竟有人在這種時候還能笑得出來。

楚留香也真沉得住氣,她不說話,他就靜靜的等著,就在這時,那似有似無的悠揚樂聲忽然變急,如雨打芭蕉,珠落玉盤,錚鏘不絕。

白衣美婦的麵色也忽然變了,沉聲道:“還有誰和你一齊來的?”

楚留香道:“就隻晚輩一人,並無……”

白衣美婦麵帶驚惶之色,截口道:“樂聲示警,已又有外人入穀而來,若非你的同伴,會是什麽人呢?”

楚留香暗中也吃了一驚,他這才知道神水宮果然是警戒森嚴,竟連那仙韻般的樂聲,都是她們的傳警之法。

白衣美婦一步掠到門口,四下瞧了一眼,又退了回來,厲聲道:“此刻人雖還未到,但警樂一起,穀中弟子便已各就方位,無論誰隻要入穀一步,便是有去無回的了,你為何還不快走,還留在這裏,難道定要連累我麽?”

楚留香歎道:“此穀既已變為死穀,怕連鳥雀也難飛渡,卻叫晚輩邁向何處呢?”

白衣美婦變色道:“你……你不妨找個地方先躲一躲,等事過之後,我再設法帶你出去。”

楚留香眼珠子一轉,揉著鼻子道:“晚輩若是隨意亂走,可能步步俱是危機,晚輩也不知該躲到那裏,除非前輩將那條秘道示知,讓晚輩躲進去。”

白衣美婦頓腳道:“秘道,秘道,你就知道這裏有條秘道,但你不知道,這秘道的樞紐就在宮主寢室中,隻能由裏麵出來,外麵的人根本無法進去。”

楚留香怔了怔,一顆心已不禁往下沉。

這時急驟的樂聲又已緩慢下來,但楚留香已知道這緩慢的節奏中,每一拍都潛伏著殺機。

他也知道這白衣美婦的驚惶絕不是假裝出來的,神水宮主若是知道她循私通敵,那後果實是不堪設想。

於是楚留香再也不說什麽,隻是躬身一揖,道:“多謝前輩指教。”

話未說完,他已轉身掠了出去。

白衣美婦似乎要追出去,但又停住了腳步,她美麗眼睛裏,充滿了痛苦之色,黯然道:“蓉兒,莫要怪我,不是我不想救他,我實在也無能為力。”

她知道楚留香此番一出了這尼庵,就已步入死亡了。

夜色很深,每一個地方看來都彷佛是絕好的藏身之處,但楚留香卻知道黑暗中到處都可能隱藏著殺機,每一個看來很秘密的藏身處,都可能是誘人的陷阱,隻要他妄走一步,就可能死。

可是他也絕不能就這樣站著不動,這美麗而幽靜的山穀,簡直已沒有他立足容身之地。

風吹木葉,似乎有衣袂帶風聲隨風而來,楚留香忽然發覺遠處白影一閃,正是掠到這邊來的。

他隻要再稍有遲疑,就立刻要被人發現了。

在星光下看來,平靜的湖水燦爛如銀。

楚留香忽然向湖水中滑了下去。

平靜的湖水隻不過被激起了個小小的漩渦,漩渦還末消失,已有一條白衣人影掠了過來。

她幾乎和宮南燕同樣美麗,飛掠的姿態也那麽動人,明亮的眼波四下一轉,皺了皺眉,輕喚道:“三姐。”

那白衣美婦立刻自尼庵中迎出,道:“什麽事?”

少女道:“我方見到這裏好像有條人的影子,三姐可曾聽到什麽動靜?”

白衣美婦道:“沒有呀!”

她笑了笑,又道:“警樂方起,人必定還末入穀,怎會到了這裏?”

少女目光閃動,喃喃道:“難道我還會看錯麽?這倒怪了。”

白衣美婦冷笑道:“九妹你的一雙夜眼雖然厲害,但我也不是瞎子聾子,這裏若是有人,我怎麽會一點動靜都不知道?”

少女陪笑道:“三姐何必動氣,我隻不過是隨便問問而已。”

白衣美婦這才展顏一笑,道:“小心些總是好的,隻不過,這裏方若真有人,現在到那裏去了呢?難道他還會隱身法不成?”

少女笑道:“是呀:他除非躍入神湖,否則無論躲到那裏都要觸動警訊,可是,他若真的敢躍入神湖,也難免要發出些聲音,除非他是條鯉魚精。”

她笑著向那白衣美婦擺了擺手,又道:“客人怕已快到了,我們再到別處去看看,三姐你也開始準備吧!人家既然敢到這裏來,我們總不能讓人家失望。”

隻見她飛仙般自銀湖上掠過,轉瞬便已不見。

白衣美婦望著湖水呆果的出了半晌神,喃喃道:“死裏逃生,算你走運,危機猶在,小心小心。”

楚留香潛入水底,心還是跳得很厲害。

在方那一瞬之間,他的生與死就幾乎已沒有距離,但現在已安全了,至少暫時是安全的。

湖水出奇的清澈,就像是一大塊透明的水晶,天上的星光月色,幾乎可以筆直照入湖底。

湖底鋪著雪白的沙子,也在閃閃發光。

楚留香在水底,簡直就和在空氣中一樣自由。

海洋、江河、湖泊、池塘,甚至青海的鹽水湖、江南的濁水溪,對每一種水性,他都熟悉得如觀掌指。

水底下的奇妙世界,正是他衷心熱愛的。

水下每一種生物,都像是他的好朋友,他可以隨時喚出她們的名字。

但此刻,他心裏卻有種不安的感覺。

這美麗的小湖,竟是個死湖,水麵下竟沒有任何生物,沒有魚蝦,沒有蚌蛤,甚至連水草都沒有。

楚留香覺得自己就彷佛到了一個完全陌生的城市,這城市雖然整齊而潔淨,卻連一個人也沒有。

小湖的四周,都堆砌著巨大而美麗的青白石塊,瀑布落在水麵,在水底激出了一串串珍珠的泡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