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公主府盤桓了兩日,又將南下陪外祖看病的折子遞給了朝廷,楊明心才算是辦好了所有南下的手續。

意料之中的,楊竟宗看過她請離的折子後直接允準了,並且禮貌性的關心了兩句白老將軍的身體,以示對臣下的關愛。

於是在這三月十三這天,楊明心伴著三月的春風坐上了南下的遊船。

從長安往江寧去,一般是走前朝修好的大運河,從廣通渠出發一路南下,約摸需要二十多天才能到餘杭,再從餘杭走陸路去江寧。

白老將軍和老夫人年紀大了,趕路也慢些,等真到了江寧,大約是一個月之後。

楊明心在現代從來沒經曆過這樣的長途跋涉,乘著轎輦來到早已備好的渡船邊時,她開始思考自己是不是暈船。

上輩子倒是沒這個困擾,現在用的是平陽公主的身體,暈不暈的就不好說了。

不過從長安城出來這短短的路途中,她看到了不少沿路上乞討的難民,去年黃河發了大水,水患影響了附近的許多州府,受害也很嚴重,許多流民從家鄉逃難出來,很多已經到了長安附近。

黃河水患自古以來都是朝廷憂心的大事,許多年來想了無數的法子也沒能真正改善周邊的環境,楊明心對治水方麵懂得並不多,暫時給不出好法子。

“這些流民看著像是許久沒吃飯了。”楊明心上了船之後,心中想的還是那些流民,有些不是滋味,她隻不過是運氣好,穿越過來之後是個公主身份,因而才能吃穿不愁,若是穿成農戶家裏的女兒,隻怕活不過幾年就會死在這個陌生的時代。

“公主,據臣所知,這些流民是從殷城等地流落至此,殷城去年大水,淹沒了大部分田地,當地的官員貪墨了許多賑災銀兩和糧食,殷城的百姓流離失所,餓死了許多。”白長史似乎對災情之事有所了解,聽楊明心說起,便將自己所知道的一一告知。

“倒是不意外,”楊明心有些自嘲地笑了笑,“他們若是什麽時候學會不貪墨了,我大燕的百姓如今也不會是這般光景。”

其實剛剛穿越到這裏時,她雖然發現了邊塞的節度使打算謀反,卻也不是沒想過自己找個安全的地方躲起來,將亂世撐過去,之後再過自己的太平日子,隻是總有一種莫名的衝動縈繞在她的心頭。

她之前並沒有想明白,為何自己打算將楊竟宗這個皇帝推翻,打算建立新的秩序,見到這些流民的時候,她終於清楚了自己心中在想什麽。

大燕的百姓就不是百姓麽,他們是同未來的自己一模一樣的人,難道隻是因為生在了這個時代,甚至不配被人拯救,不配擁有吃飽穿暖的生活?

試圖拯救他們會有什麽結局,楊明心不知道,也不可能預見到未來,但她想起了曾經那些先輩們,他們在試圖拯救一個國家,拯救天下百姓時,就真的知道結局如何嗎?

如若那些先輩們同樣因為或許不會成功,而從一開始就放棄自己的堅持,那麽她根本不可能生活在後來那個繁榮昌盛的國家。

她也不知道自己的責任感從何而來,但確實存在。

“你說,百姓人人都能吃飽穿暖的國度,真的存在嗎?”楊明心看向了白長史。

白長史被她突然地問話問的愣了一下,有些不知所措。

“說心裏話就好。”楊明心笑了笑,“而且我大約能猜到你的回答。”

白長史的聲音帶著幾分無奈,她說道,“從古至今,無數王朝興衰更替,百姓的處境卻從未徹底改變過,土地被官宦鄉紳吞並,衣不蔽體,食不裹腹,無論經過多少舉義,卻都隻是一時之變,不過百年,一切又回到開始,仿佛從未發生過改變。”

白長史是讀過書的人,這些年在長安也見識過了不少的人和事,這話雖然說的悲觀,卻全是實話。

“因為無論朝代如何更替,百姓們始終都是砧板上的魚肉,無非是手中持刀宰割的人不同罷了。”楊明心的手中攥著一本書,那是她這幾日花費了不少時間編寫的,隻是看到了這些流離失所的百姓時,她又覺得自己寫出來的這些東西,遠遠不夠。

白長史沉默的站在楊明心身後,似乎不知道該如何接話。

畢竟楊明心是公主,是皇室,是宰割這個天下的人,而她白長史隻是一個默默無聞的女官,原本就不應該說這些僭越之事。

楊明心站在船頭,看著碼頭上的力工正將一箱箱的貨物搬運下來,有幾個要飯的花子在碼頭附近遊逛,試圖討來一點吃食。

這是個陌生的世界,哪怕是對於曾經的平陽公主來說也是陌生的,因為她從未離開過長安城,雖然關心朝政大事,卻也從未想過深入民間體察人間疾苦。

而當她真正離開了富麗繁華的長安城時,看到的才是這個貌似繁盛的王朝中早已腐朽衰敗的內殼。

“走吧,長安城的流民,我們暫時管不了,但是江寧的百姓,我還是能管一管的。”楊明心轉身看向白長史,“走吧,我們先進去看看外祖。”

白長史跟在楊明心的身後,覺得自己有些看不懂這位自己從小看到大的公主了。

青岫和芙蕖都在船艙中忙碌著,白老將軍和老夫人都已經安置好了,守在門外的小廝墨池見到是她過來,行過禮之後便推開了門,請楊明心進屋。

“外祖,這裏沒別人,您可別拘著那些虛禮了,”楊明心眼疾手快的攔住了準備起身行禮的白老將軍,說道,“我過來看看你們安置的如何,在船上要行二十多日,有什麽缺的就叫人停靠采買。”

“勞煩公主掛心了,倒是沒什麽缺的。”白老將軍擺了擺手,“公主快去休息吧。”

楊明心又去看了看白老夫人,確定沒什麽事情之後,才帶著白長史離開了。

回到自己的房間後,青岫和芙蕖已經收拾好了屋子,順帶也收拾好了白長史的。

“姑姑回去歇著吧,這裏也沒什麽事了。”楊明心一邊換著衣服,一邊對白長史說道。

“那臣先告退了。”白長史一路上都有些神不守舍,始終在思索楊明心剛剛在船頭對自己說的那些話是什麽意思。

楊明心看在眼裏,卻沒多說什麽。

這次下江南,她短時間不打算回來,很多事情到了那裏之後,白長史會慢慢明白起來的。

……

在船上待了大半個月,總算是從長安走到了餘杭,楊明心比較慶幸,自己現在這個身體也是不暈船的。

但這絲毫不影響她迫切的想要修路的心思。

畢竟從餘杭到江寧這一段要走陸路,怎麽說也要好幾日才能到。

從船上下來的時候,她久違的感受到了腳踏實地的真實感,甚至覺得自己的腳步都有些虛浮了。

“公主,您來江南的消息這裏的官員已經知道了,餘杭刺史攜一眾官員前來拜見。”白長史在一旁恭敬的說道。

“這裏是人家的地盤,還是要見見的。”楊明心倒是不排斥這些古代的官員,尤其是地方官,他們代表的才是這個時代的官員最真實的樣子。

白長史拱手下去之後,便安排兩個校尉領著五百府兵護衛在車架附近,往自己在餘杭的別苑中去。

說起別苑的事情,楊明心也是在準備下江南之後才知道,原來自己在江南各府郡都有別苑產業,雖然長期空置,但建築都是按時修繕的,以備隨時居住遊玩。

大約是因為皇家實在太有錢的緣故,這種在當地需要千兩白銀巨款的別苑,對於長安城的公主府來說,不過是小半月的開支罷了。

公主駕臨餘杭,當地的官員自然是要來拜見的,楊明心也沒有刻意擺架子,進了別苑之後便叫青岫通傳當地的官員進來拜見。

“臣等拜見公主殿下。”為首的餘杭刺史身著緋色官服,約莫四十出頭,須發夾雜些白色,人卻很富態,挺著個大肚子,看來日子過得不錯。

餘杭刺史身後還站著幾十位官員,楊明心並沒有細看,隻是客氣的說道,“諸位大人請起,青岫,給大人們看茶。”

大燕的茶葉倒是比較先進,已經是可以衝泡的類型,比起需要烹煮的茶湯味道好了很多,也方便不少。

“我此次下江南原是為了陪我外祖尋訪名醫,明日就要啟程往江寧去,各位大人倒也不必多費心。”楊明心直接將自己的行程和目的告知了下麵這群各懷心思的官員們,她隻是途經此處,暫時沒興趣跟這些餘杭的官員打交道。

“白老將軍的病情我等也聽聞了一些,老將軍一生為國,我等甚為敬服,於是準備了些藥材等物,望公主不要推辭我等的一番心意。”餘杭刺史起身說道。

楊明心的目光在他身上停留片刻,看來江南的這些官員已經摸清楚自己的來意了。

作者有話說:

南京在唐朝被稱為江寧,升州,金陵府等等,我這裏選擇了江寧的稱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