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2章 獨占欲

許是他方才的反應太過強烈,這會突然間平靜下來,反倒讓秦君顯和秦氏宗主有一瞬的不適,總覺得這雙冷冽的眼眸下麵藏了太多太多的情緒,讓他們不由地想起暴風雨來臨前的平靜。

秦君顯凝視著秦默,歎一口氣,搖搖頭道,“我聽綾姬提過一次,似乎是在涼州邊境,其他的……我就不清楚了。”

見秦默眼中的點點亮色陡然暗淡下來,秦君顯忙出聲安慰,“阿默,你要記住一點,你永遠是父親的兒子,永遠是秦氏的子弟!”

“對!”秦氏宗主也堅定地點了點頭,看向秦默的目光中帶了幾分憂色。

秦默攏在袖中的手攥了又鬆鬆了又攥,眼中的眸光卻愈發平靜起來,沒有一絲波瀾,平靜得讓秦君顯和秦氏宗主生出幾分隱憂。

暖風時不時吹入房中,秦默身上的汗水被風一吹,全身的毛孔似被全部打開,一種涼薄之氣自腳底升起。他閉上眼睛,運氣調理了一下紊亂的內息。

原本以為至此他的身世總算能真相大白了,不想……事情到了這裏卻隻是進入了另外一個死胡同而已。

如今,綾姬和百裏行已死,這世上對他身世有頭緒的唯一知情者已不在了人世,僅憑一個語焉不詳的涼州邊境和他手腕上早已模糊的月牙形胎記,他該如何查出自己的真實身份?

沉穩冷靜如秦默,這會心中也忍不住湧上一陣深深的悲涼。

感到秦君顯和秦氏宗主落在自己麵上的擔憂目光,秦默終於緩緩睜了眼,朝兩人勉強扯出一抹笑意,“阿默明白,祖父和父親請不要擔心。”

瞥見他臉上的蒼白之意,秦君顯有些於心不忍。秦默雖非他親生,但這麽多年下來,不管王夫人怎麽想,他早已把秦默當成了親生兒子,眼下見他這般頹喪,想了想出聲道,“阿默,你也別灰心,如果你很想知道自己的身世,我或許可以派人再回那個山穀問問綾姬和百裏行,也許他們有什麽線索也說不定。”

沒用了。

秦默在心中默念一句。

隻是……他曾去過百裏行和綾姬那座山穀之事,他並不想其他人知曉,是以也沒反駁,隻出聲道,“不用了父親,一切就順其自然吧。”

說著,又笑了笑,示意秦氏宗主和秦君顯不用擔心。

秦氏宗主和秦君顯對視一眼,眼中仍有些不放心的神色。

“父親,我的真實身份,除了你和祖父,還有誰知道麽?”秦默垂下眼簾,淡問。

秦君顯搖搖頭,“並無。

“為何……不告訴母親?”秦默微微抬頭,涼而淡的目光落在秦君顯麵上。

“阿宓她……太過護犢。若是她確認了你的真實身份,一定會鬧得人盡皆知,以便……扶持阿衍上位。可是阿衍,並不適合宗主之位。所以我和你祖父一致認為,你的真實身份絕對不能讓阿宓知道。”

秦默幾不可聞地輕嗬一聲,眸底一片沉涼的淡。

若是他沒有這一身才華,今日的秦家,會否還有他的容身之處呢?

秦默一向是看得通透之人。不可否認父親和祖父對自己是有情意在,可這份情意,在秦氏整個家族的利益麵前,也就變得無足輕重了。

身世,他會繼續查。至於秦家這個攤子,既然祖父和父親這麽看好自己,那便接下又如何?

點點頭,秦默抬眸看向秦君顯和秦氏宗主,“阿默明白了,定然不會辜負祖父和父親對我的期待。”

秦氏宗主和秦君顯聽得秦默的保證,不由重重舒一口氣。原本還擔心告知秦默他的真實身份,會不會讓他生出別的想法來,不過好在秦默一向是拎得清的人,他們也算是沒有看錯人了。

秦氏宗主眼帶鼓勵地點了點頭,思索一番又道,“王家女郎的案子查得如何了?”

秦默眉微挑,似乎沒想到他會突然提起這個話題,略一思索,如實回道,“若是不出意外的話,應該很快便能找出凶手了。”

“好。”秦氏宗主語帶沉思之色,“那麽……等此間事了,你同主上告個假,帶殿下回一趟天水郡吧。”

秦默眼底有細微的流光瀉出,心中有幾分猜想,麵上還是不動聲色地問道,“祖父的意思是……?”

“殿下雖是皇族,但既然入了我秦家,故郡的宗祠自然是要去拜覲的。另外,也好將殿下的名字錄於族譜之上。”

秦氏宗主心裏清楚得很,士族式微,如今秦家日後的運勢就全維係在秦默身上了。

秦默能力自然是沒得說,唯一讓他感到擔心的就是秦默太過有主見了,譬如此番迎娶重華帝姬一事。既然已經下定決心要用秦默,那麽,就必須想法設法攏著他一些。

這些日子發生的事也讓秦氏宗主看得通透,秦默分明對重華帝姬在意得很。讓秦默帶重華帝姬回天水郡,就是給秦默一個訊號,那就是——秦家已經完完全全接納了重華帝姬。解除了秦默的後顧之憂,他才會毫無保留地幫助秦家重新走上巔峰。

秦氏宗主的心思,秦默自然明了得很,但兩方各取所需,也沒有什麽不好的。

一旦阿音的名字上了族譜,其他人就算是再有微詞也興不起風浪來了。他不願阿音在秦家受一丁點的委屈,這天水郡,是必然要去的。

心思轉了轉,秦默朝秦氏宗主露出一個淺淡的笑意,“多謝祖父成全。”

秦氏宗主擺擺手,“誒,說什麽成全不成全,殿下本就是我秦家婦了,上族譜也是情理之中的事。等你確認好了啟程的日期,我會給二弟去書一封,讓他早做準備。”秦氏宗主下麵還有兩個嫡親弟弟,秦茂邦和秦茂昌,兩家都留在了天水郡看守祖宅。秦氏宗主口中的二弟秦茂邦正是族中掌管族譜宗祠事宜之人。

“好,還是祖父考慮得周全。”秦默收斂了方才身上的冰寒之氣,眸間光芒微漾。

“好了,我要說的事也說完了,知道你惦記著殿下,便先下去吧。待會一起吃過午飯再回去。”秦氏宗主又道。

“是,阿默先行告退。”秦默站起身來行了個禮,緩緩退出了書房。

看著他的身影消失在門外,秦氏宗主緩緩收回目光,同秦君顯對視一眼,眼中浮起幾抹複雜的情緒。良久,他才緩緩開口道,“君顯啊,希望我們做的這個決定是對的。”

“放心吧父親,阿默不會辜負我們的期望的。”

“但願。”秦氏宗主輕應一聲,端起茶盞輕啜一口,不再出聲。

和風從秦默推開的門中卷著清新之氣吹入,卷起了秦氏宗主和秦君顯的大袖寬袍,也吹起了門外秦默的翩翩衣袂。

他在院中頓了頓,很快腳步未停,抬步朝清竹園走去。

回到清竹園,他出聲喚了院中的仆從進來,“去看看帝姬現在在哪裏。”

仆從應諾退下,不多久,恭謹來報,“九郎,殿下現和阿芷女郎在前院的花園之中。”

冬日已過,春日將近。

天色清朗而明亮,早春的花開得飽滿而豔烈,清風吹來陣陣花香,讓人心曠神怡。

公儀音和秦芷在花園中踱著步。

她一路邊走邊看,偶爾聽秦芷輕聲介紹兩句,倒也樂得自在。

公儀音雖來過秦府幾次,但每次都是匆匆而來匆匆而去,並未這般仔仔細細認認真真打量過府中的景致,此番看來,心中不由讚歎。

草木蔥鬱,玲瓏山石,府中所有的建築構造布局精妙而大氣,不失百年士族的積澱,卻又不顯得太過沉悶。

再加上秦芷此人,看上去溫溫柔柔端莊嫻雅,似乎是個典型的世家女郎模樣,說起話來卻頗有幾分意趣,相處下來並不覺無趣,倒讓公儀音生出一絲驚喜之意。

走了一會,清澈的汀漵池出現在了眼前,一陣微風夾雜著涼淡的水汽撲麵而來。

兩人走到池邊站定。

秦芷看著她微笑著道,“九嫂,此池喚作汀漵,池中其實遍植兩色菡萏,若是盛夏過來,便能看到紅白二色交相輝映的場景,十分好看。等池中荷花開遍,我再請九嫂過來一觀如何?”

公儀音抿唇一笑,歡快應下,“好啊。不過……阿芷可能不知道,我曾見過汀漵池蓮花遍布的場景呢。”

秦芷微訝,紅唇微張,好奇道,“什麽時候的事?”

公儀音瞧著秦芷頗有幾分投緣,也不隱瞞,輕笑一聲道,“去年王夫人壽宴之時,我曾偷偷扮作男裝來過秦府。”

秦芷愈發訝異起來,眸中眼波清轉,似在回憶著什麽。忽然,她秀眉一挑,驚詫的眼光看向公儀音,有些不可思議地捂住檀口道,“九嫂莫不是……莫不是那日去熹蔭堂找九兄的那兩位郎君之一?”

公儀音聞言亦是一詫,“你還記得我?”

秦芷放下手,用力點點頭道,“記得,當然記得。九嫂就算是扮作男裝,絕色容顏和身上神韻卻是怎麽也藏不住的。當時我還在好奇,延尉寺居然還有這麽貌美的小郎,沒想到竟然是九嫂!”

她笑容明朗,看著公儀音的目光中隻有驚詫和恍然,並無其他隱藏的情緒,一派坦蕩。

公儀音也被她這樣純粹的笑容感染,不好意思地抿唇一笑,“當時性子頑劣,又對破案偵查之事起了興趣,所以才扮作男裝入了延尉寺,讓阿芷見笑了。”

秦芷眼中波光粼粼,正如陽光下泛著柔光的汀漵池一般,眉眼輕揚間一抹狹促之意,似乎想到了什麽,隻嘻嘻一笑點點頭,也不多說。

公儀音被她看得幾分赧意,大概也明白她想到了什麽,有些不自在地轉開目光投向湖麵。兩人一時都沒有說話。

楊柳依依,和風徐徐。汀漵池上淩空一架白玉石橋,石橋上那座八角涼亭上綴著的琉璃瓦陽光下閃爍著熠熠光芒。

好一派光風霽月的景象。

秦芷正要邀了公儀音去那涼亭裏一坐,卻聽得身後傳來一道不善的聲音,生生打破了這樣和諧而靜好的景象。

“我就知道宮無憂是你!”

聽著這有些熟悉的聲音,公儀音蹙了眉頭轉身看去,這一看,眼裏不由泛起了幾絲鬱色,嘴角的笑容也沉了沉,幽幽墨瞳清冷地打量著來人。

秦衍怎麽會出現在這裏?

秦衍比公儀音小半歲有餘,卻因是男子,身量比公儀音高了大半個頭,一襲銀白色寬袍大袖,行走間頗有幾分名士風度。容顏同王夫人有五分相似,清雅中不失秀麗,隻可惜眼中的陰翳之色生生破壞了容顏的俊美。

他眯著眼睛看著公儀音,眼中有令人心驚的色彩,又將方才的話重複了一遍,“你果然是宮無憂!你果然……很早開始就打起了阿兄的主意。”

看來,方才公儀音和秦芷的談話正被他聽到耳裏了。

“阿衍,不得對殿下無禮!”聽得他如此不善的語氣,秦芷一驚,忙輕聲嗬斥。

秦衍冷冷看秦芷一眼,似乎壓根沒把她放在眼裏,語帶淡淡的嘲諷,“不是她自己叫我們不用多禮的麽?阿姊操心個什麽勁兒呢?”

見秦衍用這般語氣對自己說話,秦芷麵色沉了沉,也冷凝了口氣道,“就算她不是殿下,那也是我們的九嫂,對待嫂嫂,你便是這種態度?二伯父和二伯母平日裏便是這般教你的?!”

“阿姊,你管得太寬了。你讓開,我有話同我們的九嫂說。”說到九嫂二字時,他刻意加重了語氣,透出一股子陰測測的味道。

恰好一陣涼風吹過,看著眼前神色怪異的秦衍,一股涼意自腳底升起。從前那種感覺又從心底浮了上來,讓公儀音忍不住生了詫異。

秦衍對自己這種莫名的敵對態度,究竟是為何?

難道……是因為秦衍不待見秦默,所以對自己“恨屋及烏?”

她狐疑地盯了秦衍一刻,見他的麵色愈來愈黑沉起來,似乎隨時有爆發的可能。

秦芷被秦衍這種傲慢的態度氣得一哆嗦,瞪秦衍一眼,氣呼呼道,“九嫂,阿衍真是莫名其妙。我們別理他,到別處去吧。”說著,上前兩步就來拉公儀音的手。

不想秦衍亦是朝前一跨,大袖一拂,倏地一陣勁風打在臉上,頓時一陣生疼。

秦芷驚叫一聲,迫不得已鬆開剛握住公儀音的手,看向秦衍怒目而視,“秦衍,你太過分了!”

“阿姊,我說了,我隻需同九嫂說幾句話,說完我便走。”秦衍冷冷道,雖是同秦芷說話,目光卻是如冰涼的毒蛇一般緊緊黏在公儀音臉上,讓她有種吞了蒼蠅的感覺。

“你……”秦芷氣不過,還想說話,公儀音卻看向她淺淺一笑道,“阿芷,既然阿衍有話同我說,那就請你稍等片刻如何?”說話間亦將“阿衍”兩字重重一咬,又衝秦芷眨了眨眼。

秦芷微愣,眼中有些狐疑,不明白公儀音打什麽主意。

但看看秦衍不達目的誓不罷休的神情以及公儀音成竹在胸的目光,隻得咽下了想說的話,帶著女婢朝一旁退了退,目光卻是緊緊盯著這邊,時刻提防著秦衍的舉動。

看著秦芷的動作,公儀音心中一暖,又衝她笑笑,這才收了笑容看向秦衍,神情亦變得冷淡起來,看著秦衍冷冷道,“說吧。”

秦衍朝前兩步,在她身側站定,目光幽幽在她白玉無瑕的肌膚上流連,說出的話語冰寒似雪,“你千方百計接近阿兄,究竟有何目的?”

公儀音不妨他問出這話,先是一愣,繼而失笑。

她好笑地看著秦衍,雙手抱臂,言語間帶了淡淡的譏諷,“阿衍這話是何意?我接近阿默,自然是心悅於他了。”

秦衍對她這話顯然不信,輕嗤一聲,目光中的狐疑之色愈發濃重起來,“心悅阿兄?我早已調查過了,你入延尉寺之前,同阿兄壓根就沒有接觸,哪裏來的心悅阿兄一說?!”

公儀音眉頭一皺。

秦衍居然暗中調查她?!他究竟想做什麽?

而且……聽他言語中的意味,分明是對秦默百般維護,似乎擔心自己會傷到秦默一般。難道他同秦默的關係,並不是表麵上看到的那般不堪?

不待公儀音想個透徹,秦衍咄咄逼人的語氣又響了起來,“怎麽?沒話說了吧?!你接近阿兄的目的,莫不是為了拉攏士族?!”

什麽?

聽到秦衍的猜測,公儀音又好笑又好氣。聽他這口氣,竟懷疑自己是安帝派來色誘士族的?為的就是鞏固公儀氏的統治?!

她收回心緒,涼淡的目光在秦衍麵上一轉,目光直直地盯著他高傲的眼神,一字一頓道,“阿默的美名,整個建鄴無人不知無人不曉。我心下好奇,偷偷製造機會見了他一麵,不想對他一見鍾情,便千方百計混入了延尉寺。不想在這過程中,我被他的性格所吸引,阿默也對我起了不一樣的情意,兩人自然而然走到了一塊。怎麽,阿衍覺得這過程可有什麽問題?!”

聽得公儀音麵不紅心不跳地說起她同秦默是如何相互愛慕的過程,秦衍一惱,犀利的目光狠狠瞪著公儀音,嘴中啐一句,“不知羞恥!”

涼風卷著這四字吹入公儀音耳中,不知為何,公儀音竟聽出了一股落寞的意味。

公儀音怒極反笑,容顏更平添幾分嬌媚,“我不知羞恥?!不是你想聽的麽?!這不知羞恥的罪名安到你身上,似乎更為恰當呢!”她容顏盛怒,眸光愈發流彩逼人,竟襯得這滿園的湖光山色也失了顏色,讓秦衍不自在地轉了目光,一時竟不敢直視於她。

心裏頭卻是湧上一股濃重的悲哀,這般豔光四射的女子,難怪阿兄不顧祖父的反對,也要一意孤心娶她為妻。

這念頭不過一閃而過,腦海中浮起秦默那張清朗絕倫的臉,臉上猶疑的神情很快被一抹堅毅所取代。

不!阿兄那麽好的人!沒有任何女子能配得上他!任何人也不能!

這個念頭一起,心中頃刻間又被怒火填滿,重新抬了頭看向公儀音,語氣冰冷,“你別在這裏巧言令色!若我發現你對阿兄的心有一絲一毫的不單純,休怪我對你不客氣!”

他眼中神情有著灼熱的熾烈,直愣愣地看著公儀音,似乎想將公儀音烤成灰燼一般。

公儀音被他眼中的詭異神情所震住,一時竟忘了接話。因為她分明看到,方才秦衍的眼中,有著一閃而過的獨占欲。

刹那間,腦中浮上一個想法,竟讓她倏然間出了一身冷汗,驚駭地盯著秦衍料峭孤絕的容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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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謝以下妹紙的鼓勵——

花花:妃妃、ariel、若卿

鑽鑽:若卿、妃妃、ariel(哈哈,這三位妹紙承包夭夭的花花鑽鑽區,愛你們~)

月票:2972、秦憶夢、菀菀、小沐沐、elinsong、清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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