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2章 三個人的愛恨糾葛

宣紙泛著黃,帶著淡淡年代久遠的色澤,拿在手中有著沉甸甸的曆史感。映入公儀音眼簾的是一行行娟秀的簪花小楷,一個字一個字,毫無預兆地蹦入她的眼眶。

她懷著激動而忐忑的心緒一字一句看去,纖長而濃密的睫毛不住抖動著。

八月十三

日子一天一天熱了起來,可我的身體也一日不如一日。無憂,現在的你在殿外無憂無慮的玩耍,天真,純粹,帶著心無芥蒂的笑意。如果,我能這樣一直看著你長大該有多好?

……

九月初五

今日照料無憂的時候突然暈厥過去,太醫全都束手無策,絲毫找不出我身子一日比一日弱的原因。難道當真是我命不久矣了?

……

九月二十九

無憂,你父皇今日跟我說,想將你抱至甘泉殿親自撫養。

無憂,我本是不想同意的,可我的身子卻不允許我說不了。四肢乏力,嗜睡,經常走神,若不是太醫說我體內無異,我都要懷疑自己是不是中毒了。

無憂,若你以後看到這裏,請不要怨母妃。你父皇也是一片好心,母妃有精力就會去父皇那裏看你的。

……

十一月五日

無憂,母妃今日去甘泉殿看了你。

你長高了不少,也長漂亮了不少。主上待你很好,將你照顧地無微不至,母妃也就放心了。

若有一天母妃離去,請不要傷心,母妃一定會在天上看著你的。

……

一天一天,一開始的時候,是三四天記載一次,越到後麵,記載的間隔越長,想來已是身體情況不允許,筆記也變得虛浮起來。隔著薄薄的紙張,公儀音仿佛都能感受到當時母妃的無助和不甘,還有對自己的深深眷戀。

她眼眶噙著淚,一頁一頁翻看過去,心中早已掀起驚濤駭浪。

若細論起來,母妃的劄記裏記載的大多都是一些瑣碎小事,但敏感如公儀音,還是看出了一些端倪。母妃的身子,是入宮之後才漸漸差起來的,而且太醫查不出任何病因,隻能任其一天天消瘦下去。而最後母妃之死,卻是因為病情突然加重,導致撒手人寰。

她顫抖著合上冊子,緩緩抬眼看向麵前的顧氏宗主,深吸一口氣壓下心裏胡亂翻湧的情緒,沙啞著聲音道,“外祖父,母妃入宮前身體如何?”

顧氏宗主的眼中閃過一種自責和懊惱糅雜的情緒,“相宜雖然性子溫婉淡然,但身子卻是一直很好,從未生過什麽病。不想入宮後卻突然變得柔弱起來,我一直覺得,是後宮傾軋,導致她抑鬱在心所致。”

公儀音心中並不讚同顧氏宗主的猜測。

母妃手劄中雖然透露出對身體狀況的力不從心,但提到父皇時的情緒,依舊是幸福和眷戀的,所以母妃身體狀況的衰退,應該不是抑鬱成疾導致。

她隨手將麵前的手劄一翻,正好翻到了九月二十九這一日的記載。目光不經意停留在一行字跡上,忽而眸光一顫,緊緊盯著那幾個字:

若不是太醫說我體內無異,我都要懷疑自己是不是中毒了……

中毒……

這兩個字在她麵前不斷放大,公儀音腦海中劃過劄記中的一個個片段,忽而浮上一個可怕而大膽的猜想。如果……母妃身體一日日變弱的原因,根本不是生病,而是中毒呢?

太醫院的太醫醫術高超,他們都都檢查不出異狀。若是從前,公儀音不會有任何懷疑,可自從重生之後,從噬心散,到百裏行的山穀,公儀音發現,這個時代的毒術和醫術,遠比她想象的要高明得多!

若是母妃所中乃奇毒,也難怪太醫檢查不出什麽來了。

一想到這個可能,公儀音就忍不住全身發寒,明明身處溫暖如春的室內,渾身卻冷得剛從冰窟中上來一般,一陣寒意自腳底升起。

察覺到公儀音的異樣,顧氏宗主皺了眉頭,緊緊盯著公儀音,麵露幾分擔憂之色,“無憂,你怎麽了?”

公儀音抬頭看著他。

他的麵容已染上歲月風霜的痕跡,眼角有皺紋爬上。眼中雖還帶著幾分犀利之色,但到底歲月不饒人。若是自己貿然說出這般駭人聽聞的猜測,保不準這位愛女心切的老人會做出什麽瘋狂的舉動來。到時,公儀氏和顧家好不容易破開的堅冰又回恢複原樣。

她不能冒這個險。

思及此,深吸一口氣調整好心中情緒,朝顧氏宗主擠出一抹微笑,“沒什麽,隻是看到母妃生前的點滴,一時有些情緒翻湧,難以自持罷了。”

顧氏宗主略有些將信將疑,不過見公儀音目光澄澈,笑容明朗,遂打消了心中的疑竇。

公儀音雖麵容恢複平靜,內心仍是驚駭,迫不及待想找顧琛確認些事,同顧氏宗主又聊了幾句,便找借口告辭。

顧氏宗主隻當公儀音同自己初次見麵還有些許尷尬,也不強留,想著總歸要慢慢來才好,點頭應下,派了人送她去祝氏那裏。

“外祖父,無憂想先去看看舅舅,可好?”

顧氏宗主沒有多想,應下後派了人帶她去找顧琛。

出了顧氏宗主的書房,還未走幾步,天空竟又下起了紛紛揚揚的小雪。公儀音抬頭看了看漫天飛舞的雪花,隻覺一陣涼意漫上心頭。

顧琛沒想到公儀音會過來找他,聽到人來報,忙迎了出來。

公儀音進了書房,朝顧琛行了個禮,“無憂見過舅舅。”

“快起來,不用多禮了。”顧琛虛扶一把,看著這個肖似妹妹的外甥女,眼中有點點熱淚湧上。

兩人入了坐,顧琛看向公儀音,“不知無憂今日過來,可是找我有事?”

公儀音點點頭,眼中一抹凝重。

“我想問舅舅,母妃在去世前,可有什麽異常的舉動?”她凝視著顧琛,沉聲問道。

顧琛一怔,試探著看向公儀音,語聲也沉了下來,“無憂為何突然這麽問?”他非常清楚,公儀音不是平白無故問出這話,麵容掠過一絲波動。

“我聽說……母妃入宮前身子還很好,入宮後卻漸漸差了起來?”

顧琛猶疑著點了點頭,“無憂在懷疑什麽?”

“舅舅有沒有想過為什麽?”

顧琛沉默著看了她一眼,“相宜剛入宮的時候並無大礙,隻是……”他頓了頓,深吸一口氣,“隻是生了你之後身子才漸漸變得弱了起來,太醫說,她是在生產時壞了身子。”

公儀音直視著他,心內一震。

這個說法她是第一次聽說,但是……這並不能說明她方才的推測就出了問題。隻是很有可能,自己的出生,加速了母妃的毒發速度。

想到這個可能,不由眸色一暗。

見公儀音變了臉色,顧琛忙出言安慰,“無憂,事情都已經過去這麽久了,不管太醫當時之言是否屬實,你都不必再為此而糾結了。我想,與你在一起的時光,應該是相宜最幸福快樂的時刻。”說著,替她斟了杯茶遞了過來。

公儀音深吸一口氣,吞下眼中浮上的淚花。她並未去接那杯茶水,而是用那雙晶瑩透亮的杏眸一眨不眨地看著顧琛,聲音沉緩,一字一頓,“舅舅,我懷疑……當初母妃被人下了毒。”

“啪”的一聲,顧琛手中的茶盞被他捏得碎裂開來,碎片四下濺散。有一片碎片恰好濺在公儀音麵前,讓她的眼眸不自覺地一眨,眸底的堅毅之色卻沒有絲毫的波動。

顧琛呆呆地看著她,良久才怔愣出聲,“怎……怎麽可能?當時明明所有太醫都替相宜看過了,並沒有檢查出任何不妥來。”

關於萼族的事,公儀音暫且不打算同顧琛多說。她隻是看著顧琛,語聲愈發沉緩,“舅舅,這世上,也許真的有毒藥並非一般的手段能查出的。母妃劄記中的後幾篇寫道,她開始嗜睡,四肢無力……這些症狀在我看來,怎麽都像是中了毒的樣子!”

“可是……相宜性子純善,什麽人會要對她下毒手?”顧琛又是驚駭又是不解。

公儀音勾出一抹無奈的苦笑,“舅舅,您別忘了。皇宮是個沒有硝煙的戰場。也許從母妃入宮那天起,她就成了別人的眼中釘。”

“是誰?”聽出公儀音似有線索的模樣,顧琛陰沉了眸色。

“舅舅,顧家……和陸家關係如何?”

“陸家?”顧琛皺了眉頭,忽而詫然抬眼,眼底閃過一抹陰霾,“難道……難道給相宜下毒之人是……是……?”

“舅舅,現在一切還沒有定論,我正在派人暗中調查。”公儀音趕在顧琛說出那個名字之前打斷了他的話,事到如今,一切需要慎重再慎重。

顧琛很快明白了公儀音的意思,深吸一口氣壓下心底不斷翻湧的情緒,盡量保持神情如常,“南齊建國初期的五大僑姓士族,顧陸容張高,你應該是知道的。”

公儀音默然點頭。

“公儀氏於亂世建國,雖坐上君王的寶座,但……但應出生草莽,並不得士族擁戴。”他沉沉看了公儀音一眼,最後還是沒有隱瞞地說了出來。

公儀音苦笑一下,點點頭示意他不用放在心上。

“在這五大士族中,高家對公儀氏是最為反對的,甚至私底下鼓動我們其他四大家族聯合起來反對公儀氏的統治。”顧琛微閉了雙眼,仿佛想起了過去久遠的回憶,麵上一派怔忡迷蒙的神色。

“顧家一向秉承地是低調為人的處事原則,所以並不想參與其中。而陸家……陸家卻是表麵上讚同了高家的提議,暗地裏……暗地裏向先帝告了密,先帝盛怒,一怒之下找借口滅了高氏一族。”

公儀音一驚,她沒想到當初高氏被滅族的背後竟還有這樣的隱情。

“經過此事,其他士族再也不敢輕舉妄動,而陸家卻趁機取得了先帝的信任,並且將族中嫡女嫁給了當時還是太子的主上。”

公儀音心神一動,“是……是皇後?”

顧琛沉然點了點頭。

“那……母妃和父皇?”母妃在顧家這樣的家庭氛圍中長大,如果她知道皇後和父皇之事,不可能還義無反顧地進宮。

“相宜她……很早就認識主上了,早到先帝將皇後賜給主上之前。不過當時的她,並不知道主上便是太子。”顧琛語帶嗟歎之意。

命運就是這般弄人。

如果……如果那日相宜不出府,她就不會遇到安帝。

如果……如果她早一點知道安帝的身份,她就不會如此情根深重。

如果……如果陸家沒有把皇後送入宮……

隻可惜,人生沒有如果。

顧琛不過三言兩語,公儀音卻很快弄清楚了這其中的糾葛,眉眼一動,一種難以言說的情緒自心底升起。她從來不知,原來這其中竟還有這樣的隱情。

那麽……皇後對於父皇的情感,究竟是如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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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一定萬更,發四/(ㄒo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