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6章 入首邑

“但凡秦府中人,隻要對暗衛挑選的過程稍微有所耳聞,都會知道涼州幽冥山絕對是一個地獄般的存在。”秦默緩緩開了口,“幽冥山位於涼州廣袤的腹地之中,位置偏僻,少有人煙出沒,從很久之前就是秦家培養暗衛的基地了。”

“培養暗衛,為何要去那麽遠的地方?”公儀音狐疑開口道,手指握住袖中的手爐,一眨不眨地盯著秦默問道。

“秦家先祖認為,唯有曆經了絕境,方能戰勝各種困難,所以秦府暗衛向來都是精而少。”秦默淡淡解釋道。

公儀音點點頭,示意自己明白了,一雙琳琅美目緊張地盯著他,等待著他接下來要說的話,心中既忐忑又心疼。

“那一年,我十二歲。我清楚地記得,那時正好還有一個月就要過年了,府中洋溢著歡樂的氣氛。當時祖母還健在,請了建鄴城中有名的繡娘來給我們小一輩做新衣。”秦默淡然地說起了過往之事,語氣平靜得未起一絲波瀾,聽在公儀音心中,卻愈發酸澀起來。

“我從祖母房中量完尺碼後歡歡喜喜地回了房,不想喝了一杯女婢倒來的茶水就不省人事。等我再次醒來,卻發現自己已身處牛車中,一問馭車的車夫,才知道自己已經離開建鄴好幾天了。”

他說得輕描淡寫,仿佛當初那個在牛車中無措醒來的小男孩不是他自己一般,“後麵的事情發生得順理成章,我被牛車帶到了秦氏培養暗衛的基地,並同其他十九名暗衛備選人一起進入了幽冥山中。”

公儀音握住手爐的手指直直地繃著,她緊緊凝視著秦默,急聲問,“阿默,你為何不著機會逃走?”

秦默搖搖頭,“母親派了好幾個侍衛看著我,就是為了不讓我逃回建鄴,嚐試逃跑隻是徒勞。我在試過一次無果之後,便決定儲存好體力應對幽冥山中可能出現的各種複雜情況。”

許是公儀音麵上的神情太過緊繃,秦默朝她一笑,大手覆上了公儀音緊緊抱著手爐的小手,輕輕握了握,“阿音好像很緊張的樣子,要不我便就此打住吧?”

“不要!”公儀音急道,反手握住他的大手,“我要聽!”

秦默點頭道,“那好,不過這些都是過去的事了,你也不要太過放在心上。”

公儀音應了,麵上緊張的神色舒緩了些。

“我知道自己沒辦法逃回去,要想活著回建鄴,唯有在幽冥山中存活下去。我們二十個人是分散著進入幽冥山中的,山裏頭森林密布,還有各種凶猛的野獸。我白日裏喝露水,吃野果,有時也會獵一些野物來烤著吃。晚上就睡在樹上,用樹葉遮擋住。因為我當時身量小,所以並未被人發現。”

秦默神情平靜,一一道來,本是驚心動魄的經曆,在他的敘述下卻變得輕鬆平淡起來。然後公儀音知道,這些都不過是假相罷了。她托腮凝望著他,眉頭微蹙,“阿默,當時你才十二歲,事情不會這麽簡單吧?”

見公儀音執意,秦默微微歎口氣,道,“一開始要在林中存活下來的最大危險是時不時出現的野獸。但好在進幽冥山之前,每個人都拿到了一把匕首。隻要警惕一些,在野獸突襲之前就反應過來,倒不是什麽大事。至於晚上就如同我剛剛說的那樣,睡在樹上用樹葉遮住便是。”

聽得秦默話中有話,公儀音追問,“後來呢?”

“後來……”秦默頓了頓,“日子一天天過去,眼見著七天之限已經過了四天了,林子裏的氣氛也越來越緊張。其他十九名暗衛人選並不知道我的身份,所以絕對不會對我手下留情。到了第五日,我正在林子中烤野味,突然覺得身後有些不對勁,等我反應過來轉過身,正好看著有一人持著匕首凶神惡煞朝我撲來。”

“我當時反應慢了些,慌忙朝左一滾,卻還是被匕首劃傷了右臂。匕首上被那人用不知名的草藥淬了毒,劇烈的疼痛襲來。好在我本身有幾分武功底子,忍著痛與那人周旋,趁他心急之際一把將匕首插進了他的心髒。”

明明有些殘忍和血腥,可公儀音的心裏,現在滿心滿眼都惦記著他那受傷的右手,“那你的手呢?後來沒事了吧?”

秦默眉眼間閃過一抹淡淡的異色,“沒事了。”

公儀音狐疑地看過去,“不是說是匕首上淬了毒?那你的右手怎麽樣了?”

見公儀音追問,秦默無奈地笑笑,伸手將毯子往她膝上扯了扯,接著道,“我曾學過一些簡單的草藥知識,知道林中哪些藥草可以簡單的解毒。我將手臂上的毒素剜去之後,再敷上了些草藥,這才漸漸好轉。隻是終究有些毒素入體,所以很長一段時間我都沒法用右手幹重活,不過也是因禍得福所練就了左右手一樣靈敏的本領。”

他這般毫不在意地說來,公儀音卻隻覺得心裏揪得厲害。

秦默那個時候不過十二歲的孩子,就要時時刻刻緊繃著神經,麵對隨時可能出現的襲擊,還要忍著劇透給自己剜肉療傷。這要強大到什麽樣的地步,才能如此雲淡風輕地坐在這裏同自己說著他過去的點滴?

公儀音突然覺得自己有些殘忍。

是的,她想參與到他全部的生活中去,她想了解他過去沒有遇見自己的日子是怎麽過的。可是,這樣的關心不應該是建立在秦默痛苦的基礎上,哪怕他現在說得如此雲淡風輕,公儀音還是不忍心了。

她抱住秦默的腰肢,將頭埋在他懷中,語聲悶悶道,“不要說了,阿默,不要說了……”

秦默輕撫她的頭頂,聲音溫柔得像是從天邊傳來的,“好,阿音說什麽就是什麽。你不用替我難過,方才我便說了,若沒有在幽冥山中地獄般的經曆,我永遠不可能成為現在的自己。”

公儀音緊緊抱著秦默,一時不知說什麽好。

若是可以,她寧願秦默不要這麽出眾,也希望他有個健康而溫暖的童年。隻是這些終究都是假設,既然都已經發生了,一味耽於過往也是無濟於事。

她將頭在秦默懷中蹭了蹭,長長吐盡一口濁氣,心裏頭卻愈加決定要對秦默更好一些。既然他沒有溫暖的過去,自己就給他一個美好的現在和將來。

秦默輕輕拍著公儀音的後背,也沒有出聲,定定地看著前方隨著車身擺動的織錦車簾。

走了一段時間,日頭漸出,明亮的光芒透過厚厚的簾子縫隙射入車內,在地毯上投下明滅的光斑。漸入初冬,雖陽光晴好,空氣的溫度卻並未升高多少。

公儀音從秦默懷中退出,掀開車窗簾往車外看了看。

一陣新鮮的空氣帶著涼意撲麵而來,夾雜著清晨泥土的濕意,讓人心曠神怡。公儀音方才因秦默過往經曆而感到悲傷的心情也漸漸平複下來。

她長長舒一口氣,決定好好把握當下。想了想,放下車簾看向秦默道,“阿默,到了深澤縣怎麽辦?從何處著手?”

“先看看情況再說。”行了一段路,茶壺裏的水早已涼透,秦默將水從窗外倒掉,伸手取下牆壁上掛著的水壺喝了一口,又看向公儀音道,“喝水嗎?”

公儀音應了,接過水壺也喝了一口。

“到了深澤縣,我們先找冀州刺史鍾誌柏了解一下情況。”秦默道。

公儀音有些擔憂道,“天心教會不會因為中丘縣的事而更加謹慎?這麽一來,我們找到線索的難度不是又增加了?”

“不一定。”秦默搖搖頭,將水壺掛了回去。“你還記得阿石說的話麽?他們前段時間的模具和機器壞了,必然停工了一段時間。如此一來該更趕進度才是。”

這麽說倒也有道理,隻希望天心教在他們到達深澤縣之前不要撤退了才是。公儀音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

秦默自然也有同等顧慮,所以一路吩咐車隊馬不停蹄地趕路,終於在幾日後到達了冀州首邑,位於博陵郡的深澤縣城。

公儀音掀開車簾朝前看去,遠處的深澤縣城牆已經曆曆在目,雖不及建鄴那般宏偉氣魄,但遠遠望去仍舊比中丘縣要壯觀不少。

城門處百姓來來往往,一派熱鬧非凡的景象。

公儀音坐了一路,隻覺屁股都要坐開花了,眼見著馬上就要到目的地了,早就坐不住了,在車廂內一會半蹲一會跪坐,心情浮躁得很。

秦默翹著唇角看著她上躥下跳,眸底的神色愈發溫柔寵溺起來。

車隊行到城門處,被守城的士兵攔住。

前頭的荊彥掀開車簾,將延尉寺的令牌遞了過去,又同士兵說了幾句什麽。士兵一聽,神色立馬變得恭敬起來,朝荊彥等人行了個禮,然後指著城內一處同荊彥說了幾句,似乎是在給他指路。又另派了一人趕忙去刺史府報信。

荊彥謝過,放下了車簾。牛車又緩緩動了起來。

街上喧囂熱鬧之聲源源不斷傳入車內,公儀音強忍住自己想要掀開窗簾一觀的衝動,正襟危坐地坐在秦默身側,雙目微闔。

秦默見她這幅可愛鮮活的模樣,唇角的弧度若隱若現。

“對了,阿默……”秦默正看得入神,忽然見公儀音睜開雙眼朝自己看來,眼中帶著問詢之色。

公儀音本想說話,冷不丁撞上秦默深邃的雙眸,心跳慢了一拍,深吸一口氣壓下心中的悸動才繼續開口道,“阿默,我的身份要公開麽?”

之前在中丘縣不曾公開是怕引起不必要的麻煩,可此時已經到了深澤縣,若是不公開身份難保不會隱人懷疑,而且很有可能父皇已經通知深澤縣大小官員迎接自己了,若是再女扮男裝,怕是有些說不過去。

秦默顯然也想到了這一層,“你給主上留了書信出來,主上定然放心不下,勢必會通知深澤縣的官員好生招待,我看,你不如就恢複帝姬身份吧。”

“好。”公儀音應了,低頭看了看身上的男裝,有些為難道,“那……我要不要換個衣裳?”

秦默含笑道,“方才守門的士兵已經去通知鍾刺史了,估計很快就來了。你若是想換衣裳,怕是隻能在車裏就地解決了。”

公儀音臉一紅,煞有介事地攏了攏胸前衣襟,睨著秦默道,“你胡說些什麽呢?一看就不安好心。”

秦默揚了揚眉,唇角笑容擴大了幾分。

這時,牛車卻突然停了下來,車外有一道爽朗的聲音傳了進來,“冀州刺史鍾誌柏率人前來迎接重華帝姬和秦寺卿一行。”

鍾誌柏雖是一州刺史,品階卻比秦默低一級。再者秦默此番來冀州是安帝欽點,又有公儀音一同前來,於情於理,他都親自前來迎接才是。

車內的荊彥聽得動靜,伸手挑起簾子,朝車外的鍾誌柏回了個禮,“在下延尉寺司直荊彥,殿下和寺卿坐在後麵那輛車中。”

“原來是荊司直,幸會幸會。”鍾誌柏滿麵笑容地應了,朝荊彥點頭示意一下,抬步往公儀音他們所坐的車輦行去。

聽得車外鍾誌柏的聲音再度響起,秦默輕叩車壁示意了一下,馭車的莫子笙會意,將車簾向兩邊掀開來。

如此一來,秦默和公儀音的麵容便出現在眾人麵前。

鍾誌柏定定地看著端坐車內的二人,眼中滿是驚豔之色。左側那人,一襲素白色寬袍大袖,衣襟和袖口處用墨色絲線繡著鬱鬱翠竹,紋路清晰,繡功精巧。腰間係同色墨玉腰帶,垂下盈盈美玉,烏發高束,自有一番清冷獨絕的風韻。

身側一人,雖亦作男子打扮,但能看出是位姿容姣好的嬌嬌女郎。一襲剪裁得體的男子袍衫反而襯托出身材的窈窕有致。麵色瑩白如玉,增一分嫌多,減一分嫌少,雙目尤似一泓清泉,正帶著淡淡的笑意定定地打量著自己。她端坐於車內,身姿優雅,渾身散發出清貴之氣。

鍾誌柏不由看呆了去。

秦氏九郎的風華絕代他自然有所耳聞,重華帝姬公儀音的國色天香他也聽過不少,心中早有了幾分揣測。不想今日一見,卻發現這兩人的容貌氣韻仍在自己的想象之上。

這樣出色的姿容,若說是偷閑下凡的仙子和謫仙也沒有會有異議。好在此時車輦停的位置在一條巷子的入口處,往來百姓並不多,否則以秦默和公儀音的容貌,必然會引起一陣大的**。

與此同時,公儀音也在暗暗地打量著鍾誌柏。

冀州百姓離奇失蹤之事正是由他上報給父皇的,想來應該並不是什麽魚肉百姓屍位素餐之人。現在觀其麵相,似乎也證實了她的猜測。

一襲簡單樸素的褐色寬袍大袖,腰間也隻是係著普通的係帶,頭發用一根烏木簪子簪住,麵容真摯而誠懇,臉上的笑容雖然熱情,卻不顯諂媚。

因而公儀音對他的第一印象還算不錯。

鍾誌柏從驚豔中回過神來,慌忙朝著二人行禮,“下官冀州刺史鍾誌柏見過重華帝姬,見過秦寺卿。”

“鍾刺史不必多禮。”公儀音微微欠了欠身子,淺笑著開口道。秦默也淡淡一笑回了禮。

“下官已經為殿下和寺卿一行準備好了下榻之處,請二位隨下官來。”鍾誌柏畢恭畢敬道。

“鍾刺史請前頭帶路。”公儀音答了,示意莫子笙將車簾放下。

很快,車隊便在鍾誌柏的引導下繼續往前行去。

此間與中丘縣又有不同,秦默和公儀音一行是特意來此查案,當然不可能再住在客棧之中,所以鍾誌柏給他們安排的下榻之處自然安排在了刺史府內。

公儀音和秦默心中明了這其中的彎彎繞繞,沒有異議,在鍾誌柏的帶領下到了刺史府。

鍾誌柏立在車外,恭恭敬敬請兩人下車。

公儀音掀開簾子下車一瞧,眼前的刺史府如同鍾誌柏這個人一般,看上去樸實無華,高懸的牌匾也是平淡無奇的一塊黒木牌匾,上頭書了“刺史府”三字,除此之外並無其他亮眼之處,甚至紅漆的大門上還有著斑駁的痕跡。

見公儀音盯著刺史府的大門看了幾眼,鍾誌柏不好意思地笑笑,“讓殿下見笑了,前些日子下了幾場大雨,雨水打在門上,讓油漆脫落不少。下官想著不影響使用,便沒叫人處理。”

公儀音淡淡一笑,“鍾刺史寄心政事,公務繁忙,這些小事沒有注意到也是正常。”

鍾誌柏舒一口氣,引著兩人入內。

他一邊走一邊向公儀音和秦默介紹著刺史府的情況。刺史府前院是辦公用的衙門,鍾誌柏一家則住在刺史府的後院之中。後院另開門,出入並不需要經過前院的衙門。隻是鍾誌柏為了顯示對秦默和公儀音一行的尊重,也為了將刺史府的基本情況介紹給他們聽,這才帶他們從衙門前頭進的。

刺史府衙門依舊是樸素的構造,但布局頗為大氣,蒼鬆古木,彰顯幾分古樸之意。

順著抄手遊廊繞過前頭的衙門,一座垂花門出現在眼前,長長的牆壁上攀爬著爬山虎和三角梅等四季常青的藤蔓植物,生機勃勃地蔓延開來。

鍾誌柏朝兩人笑笑,往前一讓道,“兩位請。寒舍簡陋,還請殿下和寺卿多多擔待。”

公儀音微笑,秦默淡淡應了,“鍾刺史客氣了。”

進入垂花門,眼前便是一個大的園子,園中遍植蔥鬱草木,倒不見多少錦簇鮮花。這時,遠遠地從另一側走來一人,身後跟著兩名女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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