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打翻醋壇子的秦九

?公儀音目光在麵前的酒杯上一頓。白玉杯中酒液呈現出中透明的桃紅色,此時畫舫已開動,酒液順著船身的搖晃亦微微晃動著。

她雪眸中有一道幽光閃過,不動聲色地抬頭看一眼宇文淵,“我不擅飲酒,這喝酒就算了。不知睿王這畫舫上可有茶?我和阿姊還是以茶代酒謝過睿王的好意吧。”

宇文淵看她一眼,但笑不語,手中持著酒杯微微晃動著,爾後送至唇邊,喝了一口,這才放下酒杯看向公儀音道,“重華帝姬不善飲酒?南齊酒文化發達,我亦聽說,安帝經常召帝姬入宮對飲,重華帝姬這不善飲酒之語,怕是推辭吧?”

公儀音眸中神色又深了幾分。

居然連父皇經常召她入宮這種事都打探到了,看來宇文淵此次,來者不善啊。

見她麵色沉了沉,宇文淵又輕抿一口杯中酒釀,不急不緩道,“莫不是我麵子不夠大,重華帝姬不肯賞我這個臉?”他的聲音帶了一絲沉厲之色,和著窗外潺潺流水之聲,船中氣氛似乎有些冷了下來。

見兩人似有些僵持,公儀楚眼眸一轉,看向公儀音皮笑肉不笑道,“重華,睿王盛情難卻,你就別再矯情了。”

公儀音在心中翻了翻白眼,看著公儀楚那笑意瑩然的麵龐恨得牙癢癢,隻恨不得將她這層偽善的皮扒下來才好。

真是豬腦子!

她為何推辭?還不是怕宇文淵在酒中動什麽手腳!雖然宇文淵為了安她們的心主動喝了幾口,但宇文淵這樣難測的心思,保不齊還有什麽後招。沒想到公儀楚倒好,直接當起宇文淵的說客來了。

隻是她不想在宇文淵麵前同公儀楚翻臉,免得讓宇文淵白白看了笑話去。深吸一口氣,按捺住心底的不滿,也不看公儀楚,隻是抬眼看向宇文淵道,“睿王言重了,重華今日有些身子不適而已。既然睿王盛情相邀,重華也不好再多做推辭,就喝了這一杯,謝過睿王的款待。”

雖然她並不怕睿王明著對她和公儀楚怎樣,但如今是在船上,寧斐沒有跟上來,凡事還是小心為上。

宇文淵這才斂了眼中的沉色,勾唇一笑,對她和公儀楚舉杯示意道,“兩位帝姬,請!我先幹為敬。”說罷,將杯中酒釀一飲而盡。

公儀音跟著象征性地抿了一口。

公儀楚似乎為了襯托自己的灑脫,喝了一大口,放下酒杯時,麵頰已染上了些微紅暈。

公儀音回味著口中佳釀,微微有些心驚。宇文淵帶來的北魏這酒,初嚐隻覺清冽甘甜,十分好喝,但再一細細品味,就會發現後勁十分足,若是喝多幾口定會醉不可。

難怪公儀楚不過喝了一口便有些上臉了。

她眉眼微動,心中存了幾分警惕。

莫不是這酒裏並沒動什麽手腳,宇文淵一開始,打的就是灌醉她們的主意?不對,應該說,宇文淵一開始,打的是灌醉自己的主意。

這畫舫,這酒,明顯就是實現準備好的,而宇文淵一開始,是想單獨邀自己前來的,隻是公儀楚恰好撞上罷了。

這麽說來,公儀楚倒替她擋了一些無妄之災去了。

宇文淵果然看著公儀楚輕笑一聲,語帶讚意,“昭華帝姬好酒量!”

見宇文淵注意到了自己,公儀楚的麵色似乎愈發緋紅了,得意地揚了揚眉,語聲嬌軟道,“睿王過獎了,睿王乃豪爽之人,昭華自然不好扭扭捏捏。”說著,意有所指地睨了公儀音杯中幾乎被動過的酒液一眼。

公儀音隻作不知,麵色並不半分波動,就像平靜的湖麵,未起半分漣漪。

見公儀音不做理睬,公儀楚放在膝上的手攥了攥,眸中一抹陰翳閃過。

宇文淵似沒有注意到她們倆之間的暗潮湧動,又拍了拍手。竹門再度被打開,這次,從裏頭魚貫而出幾個粉衣女婢出來,手中依舊端著紅木托盤,隻是這一次,盤中放著是各色精致菜肴。

女婢將盛著菜肴的素白雕花瓷盤放下,又輕手輕腳退了下去。

公儀音粗粗一掃,發現這些菜式自己大多不認識。

宇文淵看向她們介紹道,“這些都是我們北魏有名的菜肴。我此次來建鄴,特意帶了名皇宮禦廚同行,兩位請嚐嚐,看是否還合口味。”

說著,指著幾上的菜肴,一一介紹起來,“這是手把肉,這是炭烤羊排,這是酥烤羊腿,這是漆油悶琵琶肉,這個是酥油茶……”

公儀音聽著,麵上帶著得體的笑意,偶爾點點頭,顯得專注而從容。隻是公儀楚的麵色有些不太好,她略帶嫌惡地看著盤中菜肴,皺了皺眉頭道,“這麽多羊肉牛肉做成的食物,不會太腥了麽?”

宇文淵看一眼吃得從容的公儀音,耐著性子道,“這些菜都是經過了特殊處理,不僅沒有腥味,反而有一股特別鮮嫩的口感,昭華帝姬可以先試試。”

公儀楚皺了皺鼻子,並不想動筷。隻是看公儀音吃得歡快的模樣,又不甘示弱,勉強拿起筷子夾了一小口送入口中。

她囫圇吞棗嚼了幾口,趕緊咽了下去。雖然並無想象中的腥膻味,但那種奇怪的口感還是讓她無法接受。草草吃了幾口便放下了筷子。

宇文淵沒說什麽,隻是眸中光芒又幽深了幾分。

用過飯,宇文淵叫人將餐碟撤了下去。這頓飯,公儀音倒是吃得很滿意,隻是苦了公儀楚了,草草用過幾口,早上又沒吃什麽東西,這會肚子還空著呢。

本以為還會有飯後甜點上來,不想等了半天也不見宇文淵開口,也不知是他沒有準備,還是北魏並無飯後吃甜點的習慣。

公儀楚腹中空空如也,隻得連喝了幾大口酒以飽腹。如此一來,臉頰愈發顯得紅豔豔的,趁著眸中幾分迷離之色,倒中和了幾分她身上原有的傲氣,顯得楚楚可人起來。

公儀音轉頭看向窗外沕水的景色,宇文淵把玩著手中酒盞,公儀楚眯著眼睛四下打量,一時無人說話。

四麵風來,一室生涼,外麵的陽光映著窗外流下的水幕的盈盈波光,顯得明亮而迷離,光影被篩成一條一條,照在艙內三人的麵上。

宇文淵喝一口酒,順著公儀音的目光看去,“重華帝姬不覺得,日照下的沕水,別有一番美感麽?”

公儀音敷衍地笑笑,沒有接話。

宇文淵並未因此而氣餒,微微一笑,看向沕水的目光變得悠遠起來,仿佛透過宛如玉帶般流向遠方的沕水,想到了別的什麽。

河岸楊柳輕揚,河麵水波粼粼,有一種精雕細琢的詩意。

“在我們的草原上,也有一條這樣清澈的河流,喚作塔娜河。塔娜河在北魏語中,是明珠的意思。比起沕水的綿長,塔娜河要更九轉十八彎,滋養了所到之處的草原,被我們視作母親河。重華帝姬上次說的長河落日的場景,在塔娜河上就能經常看到,十分壯觀。”

一旁眯著眼臉色酡紅的公儀楚聽罷,狐疑地看公儀音一眼,剛要說話,卻忽的打了個酒嗝,羞得她滿麵通紅。

宇文淵麵上並無半分譏笑之意,反而伸手替公儀楚斟了杯茶放到她麵前,和緩道,“昭華帝姬先喝口茶解解酒。”

公儀楚以袖掩麵,略略喝了口茶,這才覺得心裏好受了一些。她瞥一眼宇文淵,眼中流光閃動,“怎麽,睿王同重華此前還有交集?”話語中帶了一絲審問之意。

宇文淵微微一笑,“之前宮宴時,在殿外見過一麵,聊了幾句。”

公儀楚麵上露出一抹恍然,顯然是憶起了那日公儀音久離未歸之事,眸中閃過一抹沉色,陰著目光睨了公儀音一眼。

公儀音看也不看她,目光一直緊緊凝視著窗外的風景。

“重華帝姬對這些優美的自然景致,似乎很感興趣。”宇文淵看她一眼,笑言。

不知為何,他明明是用很正常的語氣在說話,公儀音卻總覺得他的話語中含了一絲似有若無的深意,讓人忍不住去揣度他這話背後的深意。

跟這樣的人說話,就像在博弈,落子無悔,不能走錯一步。沒說一句話之前,都要在心中仔細權衡一番。

實在太累!

公儀音朝他淺淺一笑,隻是那笑容,有些流於表麵,眼角眉梢並無半分波動,“愛美之心,人皆有之。莫非睿王不愛?”

宇文淵起身行到窗前,“既然如此,我北魏長河落日大漠孤煙的景致,重華帝姬應該也很感興趣。”

公儀音蹙了蹙眉,心中生了幾分警惕,訕笑兩聲應付道,“或許吧。”

連同上次宮宴,這已經是宇文淵第二次在他麵前提起北魏壯闊秀美的風景了,他這是何意?勾起自己對北魏的興趣?

公儀楚也跟著搖搖晃晃站了起來,許是酒喝多了,腳下一個踉蹌,身後跟著的婢女忙上前扶了一把。

公儀楚一把將她們的手掀開,瞪她們一眼道,“不用扶我,我沒醉。”說著跌跌撞撞行到窗前,伸手將半開的窗戶全部推開。

從船艙簷頂落下的流水瀑布有水花濺進來,打在公儀楚灼熱的臉上,讓她麵上的熱意消退不少,不由伸出手去拂那水簾。

畫舫的窗戶並未開太高,公儀楚醉意醺醺,探出身子去夠那落下的水滴,一時用力過猛,身子竟朝窗外紮去。

公儀音正站她旁邊,本想伸手去抓她的腰帶,突然腦中一個念頭閃過,心神一動,伸出去的手故意慢了半拍,與公儀楚的裙衫正好錯開而過。

這變故發生得太過突然,宇文淵此正因為公儀音的油鹽不進而有些頭疼,腦中想著心事,一時也沒注意到旁邊公儀楚的動靜。

隻聽得“噗通”一聲,公儀楚竟一頭栽進了沕水之中。

身後公儀楚的女婢尖叫一聲,擁了上來,在窗邊失聲尖叫,“殿下,殿下您沒事吧?”

宇文淵臉色一沉,打了聲呼哨,隻聽得又是一聲落水聲,船頭立著的一名黑衣侍衛飛快地躍入水中,遊到了公儀楚身側。

公儀楚乍一入水,驚慌不已,不住地揮舞著雙手在水中亂撲騰,就連那黑衣仆從遊到她身側了也沒有消停,那個仆從無法近她的身,隻得無奈地看一眼宇文淵。

宇文淵沉了臉色,冷冷道,“打暈她。”說著,象征性的看了公儀音一眼,似乎在征求她的同意。

公儀音自然不會拒絕,焦急地點了點頭,隻是在眾人看不見的地方,眼底劃過一抹狡黠之色。

仆從得令,一記手刀飛快落下,公儀楚眼白一翻,身子軟了下來。仆從這才得以抱住她,遊到了畫舫旁。

公儀楚的女婢忙跑到船舷處,幫著將公儀楚拉了上來。

公儀楚這麽一落水,衣服全濕了,胸前的春光擋都擋不住,船頭還站著好幾名宇文淵的仆從,公儀楚的女婢一急,忙跪在她身側擋住其他人打量的目光。

被方才那仆從一擊,公儀楚昏迷不醒,她的女婢晃了半天也沒反應,不由慌了神,求助似的看向公儀音。

公儀音隻是想借此達到避開宇文淵的目的,公儀楚出醜,丟的還是她南齊的臉麵,這並不是她樂見的。冷冽的目光朝四周一掃,正等著看好戲的仆從被她這寒如霜雪的目光看得心中一驚,不由自主地垂下目光不敢再看。

公儀音垂目吩咐那兩名女婢,“按壓阿姊的胸前,將嗆入的水壓出來。”說罷,趁兩名女婢忙活之際,看向一旁非禮勿視垂首沉思的宇文淵道,“睿王,阿姊落水,需要即刻回府,還請將畫舫靠岸,我送阿姊回去。”

說這話時,她有意識地挪了挪步子,擋住了宇文淵看向公儀楚的目光,神情不卑不亢,又帶了恰到好處的焦急之意,活脫脫一副為長姊擔憂的模樣。

宇文淵縱使有萬般不情願,這會也沒有理由拒絕,扯出一抹笑意道,“是我招待不周,我派人送昭華帝姬回府吧,重華帝姬不用擔心。”說著,招手示意掌舵的仆從靠岸。

公儀音皺了皺眉頭,一副憂心忡忡的模樣,“阿姊落水,我斷沒有了再遊玩的心情,睿王的好意我心領了,下次吧。”

話說到這個份上,宇文淵自然沒有理由再留她,沉沉打量了她一眼道,“待昭華帝姬醒來,還請重華帝姬帶上我的歉意,改日我再親自登門向昭華帝姬道歉。”

“是阿姊醉酒,不關睿王的事,睿王不用放在心上。”公儀音淺笑道,麵上一派疏離。

宇文淵眸色暗了暗,沒有說什麽。

恰好此時,有公儀楚的咳嗽聲傳來,原來公儀音和宇文淵說話的這會功夫,公儀楚的女婢已經將她腹中嗆入的水給逼了出來,公儀楚自然也跟著醒了過來。

公儀楚迷迷蒙蒙地睜開眼,隻覺頭痛欲裂,渾身被風一吹,頓時冷颼颼的,不禁牙齒打起顫來。

宇文淵示意畫舫上的女婢拿件披風過來。

女婢依言取了件銀白色繡卷草紋的披風過來,宇文淵接過,頗為君子風範的沒有直接遞給公儀楚,而是背對著公儀楚,將披風遞給了公儀音。

公儀音輕笑著謝過,將披風遞給了公儀楚的女婢,女婢千恩萬謝接過,裹住公儀楚的身子,攙扶著她艱難地站了起來。

在冷水中這麽一浸,公儀楚的醉醺醺的神思清明了不少,看著渾身上下濕漉漉的自己,想到方才在宇文淵麵前出了個這麽大的醜,不由有些生惱起來,銀牙一咬看向公儀音,“重華,你方才正站在我身邊,怎的沒將我拉住?”

公儀音心中冷笑一聲,這個時候還要來找個出氣筒麽?還嫌丟人丟得不夠?當下也不再顧念公儀楚的麵子,冷冰冰道,“阿姊自己醉酒落水,怎的還怪在我頭上來了。我怎麽知道阿姊會醉成這個樣子?要我說,阿姊既然不善飲酒,就不要逞能。”

“你!”公儀楚被她堵得話都說不出來,隻得惡狠狠瞪了她一眼,恨不得立馬離開這個讓她丟盡顏麵的鬼地方。

畫舫終於緩緩靠了岸,公儀楚顧不上其他,朝宇文淵草草一福,擠出一抹笑容道,“睿王,昭華身體不適,先回府了,多謝款待。”說罷,看也不看公儀音,帶著女婢急匆匆下了船走遠。

公儀音自然也是一刻都待不下了,朝宇文淵行禮謝過,假意找了個借口,“我不放心阿姊,也先告辭了。”說罷,帶著阿靈阿素亦匆匆離去。

宇文淵站在畫舫之上,眯了眸子看著公儀音步履匆忙身姿清窈的背影,目光停留了許久,眼中神色愈發幽深難辨。

公儀楚匆匆下了畫舫,朝黎叔停車的地方走去。

所謂擔心公儀楚的身子,自然不過是公儀音找的托辭,她不過是不想再同宇文淵繼續待下去罷了,隻是公儀楚那裏,她當然不會巴巴地貼上去自討沒趣。她帶了侍衛出府,這安危,也不是她該管的了。

感受到身上宇文淵火辣辣的視線終於消失,公儀音這才鬆了口氣,心情也變得愉悅起來。

寧斐和黎叔正緊張地在原地等著,見公儀音帶著阿靈阿素過來了,寧斐鬆一口氣,趕緊迎上來,上上下下打量了公儀音幾眼,焦急問道,“殿下,您沒事吧?”

公儀音展顏一笑,“放心吧,宇文淵從我這討不到什麽便宜去的。”

寧斐這才舒了口氣,靦腆地笑笑,“殿下說的是。”寧斐素來清冷,如今這麽一笑,倒顯出幾分罕見的生氣來,身後的阿靈看他一眼,眸中亮色灼灼。

公儀音上了車,等她坐定,黎叔一揚手中的鞭子,趕著車朝帝姬府駛去。

此時日頭漸斜,路上行人長長的影子投射在青石板鋪成的路上,四周栽種的樹木枝條垂順,綠蔭濃濃,倒有種夏末黃昏寧靜的詩意。

“殿下。”阿靈看向她開口道,“婢子總覺得這個睿王有些怪怪的。”

公儀音挑了挑眉,“為何這麽說?”

“婢子總覺得,他看向您的目光飽含深意,似乎老在打什麽主意一眼,讓人瞧著十分不舒服。”

“宇文淵此人,心性狡黠難測,我們日後,還是能避則避吧。”

阿靈點點頭,想起什麽,笑了笑道,“方才還多虧了昭華帝姬落水,要不是她啊,您這會怕是還沒這麽容易脫身。”

公儀音翹了翹唇,眉眼靈動飛揚,“其實我本可以拉住她的。”

阿靈一愣,“那為何……”話音未落,忽而恍然大悟,“殿下當時便想好要以此為借口告辭,所以才沒有施以援手?”

公儀音笑盈盈點點頭,“聰明。”

阿素和阿靈不由一同輕歎,“殿下,您這思維轉得可真快。”

公儀音得意一笑,目色融融,如桃花盛綻,看上去盈盈動人,“那是,也不看看……”話音未落,卻突然覺得牛車停了下來。

“黎叔,怎麽了?”公儀音微蹙了眉頭,向車外的黎叔問道。

黎叔壓低了聲音回道,“殿下,是九郎的車攆。”

公儀音微驚,掀起車窗簾子一瞧,果然看見一旁停著一輛熟悉的車攆,雖然錦彩簾幕垂下,公儀音還是能感受到車廂內傳來了秦默熟悉的氣息。

此時兩輛牛車正並排停在一條小巷中間,四周並無其他人。這條小巷是回帝姬府的近路,秦默的車攆應該是見到帝姬府的車之後趕上來的。

“阿音。”秦默的車窗簾依舊沒有掀起,卻從裏頭傳來他清冷的聲音。

“怎麽了?你回秦府嗎?”公儀音一眨不眨地盯著那沒有半分晃動的簾子,好奇發問。

“過來我這邊。”秦默沒有回答她的問題,隻短短說了一句。

公儀音一怔,“去你那邊做什麽?”

“阿音,過來。”秦默又重複了一句,語聲清冷,情緒莫辨。

可公儀音直覺地覺得,秦默的心情似乎不大好,想了想,朝阿靈阿素點點頭,掀開簾子鑽了出去。

她下了車走到秦默的車前,輕聲道,“阿默,我上來了。”

錦彩車簾被一隻修長如玉的手從裏頭挑起,秦默淡雅如清音的話傳了出來,“進來吧。”

不知怎的,公儀音突然生了幾分心虛,整了整衣衫深吸一口氣上了車。

秦默正端坐在憑幾之後,眉目清冷似皎月流光,見公儀音進來,他抬頭看她一眼,語氣清淡,“阿音,坐。”

公儀音衝他討好一笑,眼中落滿細碎流光,在他對麵坐了下來。

秦默指了指自己身側的位置,語氣愈發縹緲起來,“阿音,坐我身邊來。”

見他這幅模樣,公儀音愈發惴惴起來,挪了挪位子,乖順地坐到了秦默身側,隻是不敢放肆,雙手緊握成拳,中規中矩地擱在膝上。

秦默淡淡瞟她一眼,語聲愈發涼淡,“這麽緊張做什麽?我又不會吃了你。”

公儀音有些心虛地垂了眼睫,“嘿嘿”一笑道,“阿默,你薛府的事情……忙完了?”

“嗯。”秦默從鼻腔中哼出一個音來。

公儀音這才徹底確認了秦默的不對勁,手攥了攥,小心翼翼抬眸看向他道,“阿……阿默,你怎麽了?”

她玉白的臉上泛起一層微微的桃粉色,在錦彩竹簾細縫中投射進來的陽光照射下,愈發顯出一種熹微朦朧的光芒,仿佛裹著露水的桃花,惹人輕憐。

秦默定定看了她一眼,忽而氣息一沉,開口道,“阿音,你飲酒了?”

公儀音一怔,愈發心虛起來,遲疑著點了點頭,再不敢抬眼看他澄澈而透明的眼神。

“同誰?”

鼻端的幽幽寒竹香似乎有一瞬間的濃烈,卻是秦默微微低了頭在她耳邊喃喃發問。他的聲音,帶了一絲平素少有的沉啞之色,反而激起一陣難以描述的酥癢感覺。

“我……”公儀音啞言,她這會終於聽出來了,秦默這是在生氣呢!

當下也不敢瞞他,忙一五一十地倒了出來,“還不是宇文淵那人,莫名其妙跑到我府上讓我陪他遊建鄴,開什麽玩笑,我又不是鴻臚寺的人,憑什麽讓我去陪他?再說了,他那人,我一看見就覺得渾身難受得緊,趕緊找了個理由打發了。可是……”

說到這,公儀音撩眼看了秦默一眼,見他麵無表情,隻默然地凝視著她,心中愈發忐忑起來,笑了笑接著道,“誰想到這個節骨眼上公儀楚卻來了。平日不見她來我府中,今日宇文淵一來她來了,真懷疑她是什麽居心……”

“說重點。”秦默清冷的話語響起。

公儀音嘟了嘟嘴,眼中水波盈然,帶了一絲委屈,“重點就是……公儀楚十分沒有眼力勁地答應陪宇文淵去逛建鄴。你知道的,就她那腦子,我怕她把自己賣了還不夠,還把我和父皇給賣了,我不放心,隻好跟著一起去了。”見秦默沒再出聲打岔,公儀音便簡單地把他們上畫舫,喝酒,公儀楚落水的事同秦默說了一遍。

然後眼眸含著流光,帶了幾分委屈帶了幾分撒嬌,抬眼看向秦默,“阿默,今日這事兒,真不怪我。你說說看,要是你是我,這種情況下你會怎麽做?”

“你做得不錯。”秦默沉吟片刻,終於低低開了口。

公儀音還來不及舒口氣,就聽得秦默接著道,“但是,還是該罰。”

“為什麽呀?”公儀音吃驚地看著他,一臉不解,“你都說我做得不錯了,怎麽還是該罰?”

“你不需要為公儀楚的錯誤和愚蠢負責。她怎麽著我不關心,但你此番的確以身涉險了,在我看來,就該罰。”

“阿默,你不能這麽不講理呀。”公儀音抱怨道。

?“我不管。”秦默直直凝視著她,眼中落滿細碎流光,“旁人怎麽樣我不管,我隻關心你的安危。你明白嗎?阿音。”

被他這麽直直瞧著,公儀音隻覺得心跳得飛快,微微低了頭結結巴巴辯駁道,“我……,“我這不也是為南齊著想麽,萬一公儀楚要是做了什麽丟人的事,丟的可不光是她自己的臉麵,你說,我能……”

秦默看著她一張一合的紅潤嘴唇,聞著她身上混合著幽香的淡淡酒香,眼神一暗,俯身壓下,準確地堵住了公儀音喋喋不休的小嘴。

“唔……”

公儀音猝不及防,瞪大了眼睛詫異地看著秦默,玲瓏美目中霧氣繚繞,似一汪碧幽幽的清泉,看得秦默心中愈發意亂情迷起來。

“阿默……”好不容易趁著秦默鬆口的間隙,公儀音喘了口氣,嬌嬌軟軟地喚了一聲。

不想這一聲,卻似一顆微小的火種,倏地激起了燎原的火花。

秦默眼眸一眯,趁著公儀音神思朦朧之際,吻開她的貝齒,伸了舌尖進去勾纏。

公儀音在秦默的灼熱的親吻下,氣息愈發灼熱而紊亂,唇色熾豔勾人,雙瞳媚意瀲灩,讓秦默愈發不能自己,更加狂風暴雨般攻城略地起來。

秦默費了好大的心力才克製住自己沒有深入下去,一吻罷,他戀戀不舍地鬆開公儀音紅潤飽滿的菱唇,看著她小口喘息的模樣,似笑非笑道,“阿音,方才是對你的懲罰。”

公儀音羞紅了臉。

車夫就在外麵,阿靈阿素和寧斐他們也就在不遠處站著,方才車廂內的動靜,她們一定是聽到了。

想到這,她悶悶的瞪了秦默一眼,一臉鬱卒之色。

秦默低低輕笑一聲,笑聲如珠玉相擊,在車廂內泠泠漾開來,他唇角帶笑,凝視著公儀音道,“怕什麽,他們又不是第一次聽到了。”

“你……”公儀音小臉一紅,手握成拳頭,往他緊致的胸膛上一錘,嗔道,“你……簡直是越來越沒個正形了。”

秦默揚唇一笑,包住她的小手送至唇邊,在她的手背上又是落下纏綿一吻。

再待下去不定會發生什麽狀況來,公儀音不敢多待,別過眼道,“那個……阿靈阿素她們在外麵等久了,我要出去了。”說著,起身欲走。

秦默攥住她纖細的手腕,含笑道,“你就坐我車攆便是,我送你回去。你跟你府裏的人說一聲。”

公儀音無法,隻得又坐了下來,無奈地睨他一眼道,“高冷的秦九郎何時變得這般粘人了?”

秦默也不惱,唇畔笑意愈發深了,在她耳邊輕輕道,“在遇上阿音的時候。”

公儀音忍不住起了一身細小的雞皮疙瘩,不行不行,不能再撩撥秦默了,否則到時候想收手也收不住了,忙清了清嗓子,將心中的綺念給趕了出去,伸手挑起車簾,示意阿素過來。

阿素行到窗邊,也不知是不是錯覺,頰邊亦有一絲緋紅之色。她朝公儀音行了一禮,道,“殿下有何吩咐?”

“你們上車繼續往帝姬府行駛吧,我坐秦九郎的車便是。”

阿素抿唇偷笑一聲,歡快應了,轉身同阿靈和黎叔交代去了。不多久,帝姬府的車攆又緩緩動了起來。

延尉寺的車緊跟其後,車內的火熱的氣氛卻還未降下來。

秦默依舊抓著她的手,指尖有意無意擦過她的掌心,帶起一陣酥麻的感覺。公儀音有些怕癢,“咯咯”嬌笑兩聲,求饒道,“阿默,你就繞過我吧。”

“那你可知錯了?”秦默手底動作未停,覷著公儀音似笑非笑。

“知錯了知錯了。“公儀音忙不迭點頭應了,滿目誠摯。

“日後若再碰到宇文淵怎麽辦?”

“保證隔老遠就繞道走!”

“若是繞不過呢?”秦默斜飛了眼角,又問。

公儀音微一沉思,很快反應過來,笑道,“讓人去找阿默過來。”

秦默這才滿意地“嗯”了一聲,停止撓她掌心的動作,清泠道,“宇文淵對你明顯起了覬覦之心,你可不能再給他可乘之機。”

“知道了。”公儀音應一聲,忽而想到一事,“阿默,你方才一見到我就在生氣,是不是說明,你在這之前就知道宇文淵來找我之事了?”

秦默別開眼,“嗯”了一聲。

公儀音圓溜溜的眼眸轉了轉,忽而驚呼一聲,吃驚地看向秦默,“阿默,你不是安了人在我身邊?”

秦默看著她,淡笑不語。

公儀音沉了一絲臉色,緊緊盯著秦默道,“阿默,你這是什麽意思,為何要在我身邊安插人手?你這是不信任我?”

秦默輕笑一聲,身後攏了攏她胸前的發,悠然道,“阿音,你別動氣,我並沒有特意安排人在你身邊。”

公儀音瞪大了眼睛看他一眼,“那你怎麽知道得這麽快?”

秦默淡淡勾唇一笑,眸中一抹灼灼亮色,“整個建鄴都有我安排的暗衛,我不過是叫人著重關注了你一下罷了。”

“什麽?”公儀音大吃一驚,看著他結結巴巴道,“你……你是說……整個建鄴都布滿了你安排的暗衛?”

秦默點頭,謙虛了一下,“關鍵地方。”

“那……”公儀音看一眼車外馭車的車夫,壓低了聲音道,“這暗衛,是秦府的勢力,還是你的?”

秦默看著她笑笑,“自然是我自己的勢力了。”

公儀音愈發目瞪口呆起來,原以為秦默的勢力不過涉及到商業銀錢往來而已,沒想到在暗衛這一塊,也擁有如此龐大的勢力網,這麽說來,他所掌握的情報暗探勢力,也許更為厲害吧?

想到這,公儀音不由滿目歎然,一眨不眨地盯著秦默,滿臉崇拜之色,“阿默,你今年不過二十一吧?”

秦默點頭,笑道,“我的生辰還有幾個月,怎麽?阿音這麽早就在想送我什麽禮物了?”

公儀音仍沉浸在方才那個震撼的消息之中沒有回過神來,並未聽清秦默在問什麽,隻怔怔地點了點頭,繼而反應過來,又猛地搖了搖頭。

秦默唇角笑意愈發加深了些,眸中神色亮如細碎辰星,“阿音,常夫人之前說的那支簪子,我還惦記著呢,你沒忘吧?”

公儀音回了神,笑笑道,“知道了,下次給你。”說罷,又滿目崇拜地打量著秦默,一臉震驚讚歎之意。

秦默心安理得地享受著她崇拜的目光,隻是眼底一抹流光泄露了他心底的歡快之意。

行了一會,帝姬府到了,牛車停了下來。

公儀音看向秦默告辭道,“那我先回府了,有什麽線索的話記得派人來通知我。”

“好。”秦默微笑著應了,目送著公儀音下車進了府,這才放下車簾,沉聲吩咐道,“回延尉寺。”

牛車掉轉頭,緩緩駛入耀眼而明亮的陽光之中,被燦爛的陽光拉長了影子,漸漸融入其中不見了蹤影。